季通與趙喜分別後,揣著賞錢逛了一晌午。他眼熱地看著街邊的攤販店鋪,這幾年緊巴巴的日子終是過去了。路口的瓷器店有酒壺,他想買。工匠鋪門前掛著馬掌和馬鞍,他也想買,但是想想那馬的眼神,他搖了搖頭,算了。車馬行門前擺著一輛楠木兩輪雕花前開門大掛車,季通一拍手,這玩意那小樓姑娘絕對喜歡。車馬行對門就是一家布行。季通又鑽進布行裏買了幾件成衣。他自己的,楊暮客的。他還特意到裏間把那一身紮甲脫了,換上了一條大開襟雲紋鑲邊長衫。倒是有一副往昔的俊逸麵貌了。又轉迴一個攤鋪前買了幾雙麻繩木屐和千層底布靴。後來還進了典行買了點貴重首飾,想著仙子也一定喜歡。就這麽背著大包小包雇了一匹騾子拉著那掛車迴了客棧。


    明明看著那二人先一步離開卻不見房中有人,無事可做的季通撓了撓額頭,一拍手把那院子裏的掛車拉到了馬圈,將車套在了馬背上。對著那馬說道,“這車是給小樓姑娘坐的。帶輪子,我覺得你應該不討厭。是吧。”


    馬兒打了一個響鼻。點了點頭。


    季通哈哈一笑,“咱們也算是袍澤了,你啊,比我有福氣,有仙緣。日後呢,你修行有成。若是我季某人死了,你就照顧一下某家的後輩。嗨……”


    季通拍了拍車箱,拿出一壺酒,坐在了車夫的位置上就喝了起來。他隨口和馬兒聊著沒頭腦的話,有些話說了他也忘了,有些話說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說著說著就喝醉了。


    本來買了這麽多東西想賣個臉,結果卻得了個冷落。真是有一肚子氣沒地方撒。


    時間迴到五人在牙行重遇的那一刻。


    小樓楊暮客二人就這樣路過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俱是不言。


    對於修行有成的人,時間是種很奇怪的概念。世界運動速度很慢很慢,所以他們能活好久好久。他們往往在思考中時間會過得很快,光陰似箭。也許坐下去,閉上眼,一個問題還沒想通,外界已經不知多少春秋。須臾之間,世界萬千已經不複以往。


    當小樓使用縮地成寸帶著楊暮客迴客棧的時候出了問題。她眼中的世界像是托著一個巨大的包袱在沙漠中行走。炁脈的流動很粘稠,讓人惡心頭暈。事物飛快地在耳畔流逝而過,但是他們卻遲遲不能從炁脈中走出。相對的感覺讓小樓看到了自己的法相,那隻金翅大鵬與楊暮客青麵獠牙的魂魄在光華中遊動。


    楊暮客的大腦在掙紮著。他還沒有從廟宇中靈魂被撕裂的狀態中抽離,這種狀態很可怕。他看著周圍的人群仿佛隔著一層膜。然後腦子裏還反複有人和自己對話。


    “那個孩子挺可憐的是吧。”


    楊暮客讚同,但並不感興趣。對他來說趙喜就是一個路人。一個平凡的人,在階級中不斷想要掙紮的蟲子一樣。


    “不知道為什麽,剛剛看到那一幕我想起了江戶地震九點零。你呢?”


    楊暮客恍然,自己並非這個世界的人。但是為什麽是江戶地震九點零呢?


    “因為我看到了世界的崩塌。看到了親情的無間。還有惹人厭的熊孩子。”


    哈哈哈哈。是了。楊暮客想起自己平時還蠻喜歡看動畫片的。隻是這個世界永遠都看不到了,還有魔獸裏的角色,自己也不能操作了。嘖,真是可惜。


    “你怎麽能想到遊戲那去呢?”


    當然啊。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很無趣。不是麽?自己像是一個行屍走肉,好像什麽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樣。那個叫歸元的老頭說什麽就是什麽,自己按照他安排好的一切去走。至於走成什麽樣子,誰知道呢?還有身邊的便宜師兄,漂亮是漂亮,但是那是妖精啊。而且還是修行幾千年的妖精。


    “你不是已經猜到那些人都不安好心了嗎?掙脫枷鎖不是年輕人應該有的夢想麽?你的反抗精神呢?”


    切。憑什麽去掙脫?我已經離開了我所眷戀的一切,我隻是想活著。一直活下去,也許就有希望。


    “你希望什麽呢?”


    楊暮客愣愣地問著自己,我希望什麽呢?我希望世界和平……呸,別逗了。我希望迴到原來的世界?嘖,死都死了,迴去嚇唬人嗎?我隻是希望了解這個未知的世界。


    “不就是這樣嗎?”


    楊暮客迷茫地看著頭頂的炁脈。他依稀記得大劉有本科幻小說,講當一個人開始仰望星空時,他就發現了這個世界的奧秘。但是無論他怎麽觀察這些炁脈,他都不能理解這個世界為什麽是這樣子的。


    一個種族開始不斷探求未知,那麽他們便開始邁向了智慧。如果邁向智慧的種族開始懂得記述規則,那麽這個種族就邁向了文明。文明,是留存於基因之外的信息。


    “你無法理解這個文明對嗎?”


    是啊!就是根本想不通。你看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你睜大眼睛看看,毫無邏輯可言,毫無規則可言。


    “確切地說是你無法理解的邏輯和規則不是嗎?”


    所以我好矛盾啊。楊暮客的靈魂撕心裂肺地嚎叫,我想了解,但是我逃不出自己的圈子。我總是想套用原來世界的邏輯框架,對世界認知的崩塌真的好可怕。對不對……對不對!


    “你不是瘋了吧。”


    我怎麽會瘋呢。如果瘋的話我遇見勾魂的小鬼的時候就應該瘋了。傳說變成現實不論什麽時候都會逼瘋人的。我隻是無法忍受我死了這個現實。


    “所以讓你真的不甘心的是你已經死了,你沒能讀完你的學業,你沒能娶妻生子,你沒能孝敬父母,你沒能在那個世界走完應該有的一生。”


    對對對。就是這麽迴事。我好不甘心啊。


    楊暮客似乎感覺到了眼眶的淚,但身子行屍走肉一樣,木訥的表情毫無反應。


    一臉木訥的楊暮客引起了小樓的注意。楊暮客的狀態在小樓的眼中神魂與身體交錯分離,互相談話。這是一種可遇不可求的狀態,是無法用觀心術探查的狀態。


    這樣的情況下不能收束心神的凡人一定會發瘋,至於沒瘋的人,他們都是天地間的大修士。大修士們管這個叫問道,因為對話那個人並不是真實的自己。那到底是誰呢?道祖說這就是天道,你們在和天道中的自己說話。


    所以小樓看到了問道的楊暮客,心中一顫。自己苦苦追尋的東西原來這麽近。太早了,如果他能找到他的人心築基問道,自己就能和他論道相互印證了。小樓一瞬間迷茫了。


    楊暮客的心髒砰砰地跳動,那塊玉石似乎活了過來。它準備逃離楊暮客的身體,白色的光芒裏似乎有黑色的液體湧動。濁炁在玉石裏化作罡風唿嘯而過,楊暮客那青麵獠牙的法相憤怒的吼叫。


    楊暮客大喝一聲,“什麽是人心!”


    求活者,求知者,為人。


    “我想活下去為什麽我還沒有人心!我在不斷的探求這個世界為什麽還沒找到自己的人心!”


    就在二人的法相在炁脈中掙紮的瞬間,金光降臨。一聲大喝打斷了問道的楊暮客,讓小樓從炁脈的掙紮中脫離。


    於是乎,雲淡風輕,此時已是日落西山。


    “青靈門遊神拜見朱雀行宮祭酒,上清門道長。”


    楊暮客不懂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是他現在很生氣,非常生氣。他惱了,於是乎他瞪著那客棧庭院上空的金光喊了一句,“濕你母!”


    這是他從趙喜那學來的三字經,萬千話語都匯成了這句短語。十分舒坦。


    小樓瞪大了眼睛看著罵完人的楊暮客體內一點點匯聚著道炁,那就是人心的道炁。然後,啵地一聲都煙消雲散了。是這麽迴事兒麽?


    小樓覺得是這青靈門的道童打斷了師弟悟道的機緣,於是乎小樓手中一道靈光甩了出去。很有章法,既不傷人,卻也將那借炁脈顯法的遊神打飛迴了青靈門。千裏傳音與那遊神,“本仙子證就陽神,你們青靈門就派你一個小小遊神來邀。未免也太小覷我迦樓羅了,爾等豢養的靈獸都太肥了嗎。”


    楊暮客抬頭望天,他能感覺到血肉在發熱,他覺得有一絲肺氣從胸口湧出,然後又抽了迴去。“誒額!誒額!”楊暮客拍打著胸口,還辦著女裝的他紮著馬步像是一個山野村姑,毫無教養。


    這一幕逗笑了正端詳他的小樓。


    “師兄,笑啥。”


    “噗……你這浪蹄子的模樣。”話說一半,心有所感的小樓感慨,“可惜了那袞山觀的清泉。”


    “怎麽了?師兄?”


    “那醃臢道觀沒了,我收了些茶葉迴來。這一路倒是有些清茶潤口。”


    楊暮客咂了下嘴點頭,“我好似聽聞轟隆一聲?”


    小樓笑笑不語,二人進了廂房。


    一旁楊暮客眼珠一轉,猜著了些什麽,但他以為是小樓作法弄得。“是可惜了。那茶杯到是不錯。”


    小樓聽後,小手一招,空中多了一壺清茶。手指對著楊暮客的桌邊一點,“也收了迴來。我也是看著不錯。”一套茶具碎片一片片粘連一起,重新變得釉色飽滿。


    楊暮客嘿嘿笑,“沒想到師兄還貪戀著凡物。”


    小樓對此不可置否,然後端詳了楊暮客一會兒。想著那玉麒麟的話,要自封法力……這一路千難險阻,能以身試險嗎?今日本想求得朱雀行宮的仙令,但沒想到卻是遇到了麒麟顯法。而且麒麟元靈大仙在天外天做客。是血裔玉麒麟顯靈,這裏麵似乎有些門道。小樓一時不能想通。嘿,難不成那天外上仙還能害自己不成。聽之任之,也無大錯。


    於是乎小樓開口言道,“計劃有變。”


    “什麽計劃?”楊暮客摸不到頭腦。


    “從今日開始,我準備自封法力,以後路上都要靠你和季通護著我修行。這凡物雖是修行無用,但卻是少不了的東西。稍後我會把日常用度的東西都從秀袋中取出。你包裹好了放進行囊裏。”


    “師兄,你不是還要去那青靈門訪道嗎?封了法力要如何去?”


    “自是有人接引。”


    “可……你自封法力又為何要訪道?”楊暮客讀過經典,自然知道訪道要顯法。


    他不懂自封法力又不是一日之功,說封就封了。切斷了與炁脈相連,體內法力用完才算。


    其實季通聽見楊暮客的罵街就從房間裏鑽了出來,不過站在院子裏不敢吭聲。因為剛剛小樓施法他瞧見了。看二人坐下聊天才走到門口,大大咧咧地給小樓作揖。然後嘿嘿笑著,一臉橫肉紅彤彤的,他略帶醉意地說著,“二位迴來得也太慢了,等得我煞是心焦。”


    “東西可都置辦好了?”楊暮客興奮地上前問道。


    “好了,都置辦了。你那道袍也買了……我都放在我那廂房裏。”說著季通撥開楊暮客,“仙子,要不要去看看。”


    小樓眯著眼睛看著醉酒的季通,看著他臉色越來越青,對著楊暮客擺了擺手讓他該幹嘛幹嘛去,轉身自顧往臥房走去。


    此時楊暮客才忽然想到,明明師兄才是我的護道人。怎麽就乾坤倒轉了?我這泥胳膊泥腿兒的,拿什麽護她的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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