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前,城下一戰取勝之後,蓋州城城南的明軍便把營盤紮在了距離城牆四裏左右的地方,可謂是極盡挑釁。


    耿繼茂和索尼,陳有時,張忠率領的東西兩部清軍分別從外圍繞了一圈,企圖躲開明軍部署在大營外圍的哨卡,將部隊帶到距離明軍營盤更近一些的位置。


    經過十幾日的相互襲擾,明軍部署在大營外的哨卡已經被清軍大抵摸清楚,但就算摸清楚,清軍也不可能能夠避免被發現。


    畢竟,清軍不是吃素的,明軍更加不是吃素的,哨卡每日都是不一樣的部署,根本不可能完全摸透。


    而不出索尼,耿繼茂等人所料,清軍還未靠近明軍的營盤,便被躲在暗處的哨卡給發現了。後者反應十分迅速,隨即射出一支響箭報信,部署在大營外的近百名明軍也立即行動了起來。


    就如同往常一樣,兩軍隨即展開了激烈的交鋒,明軍西麵大營內,也象征性地派出了數百兵馬前來助戰。


    “隻射了一支響箭,看來明軍確實上當了。”耿繼茂扭頭看向索尼低聲道。


    “等明軍的援兵一到,耿將軍你立即率本部兵馬從外側突入明軍大營,這裏的明軍交給我。”後世的順治輔政四大臣,如今不過是一個固山額真的索尼命令道。


    既然無論如何都不能避免被發現,那清軍便幹脆將計就計,先派出了百人左右的小股部隊偷襲,讓哨卡裏的明軍哨兵做出錯誤判斷,等大營內的明軍鬆懈之後,再突然襲擊,占據先機。而城東一側的清軍也大抵如此,不過他們是等到了西麵大營響箭射出一刻鍾之後,才展開行動。


    在朱慈烺的一再強調督促之下,明軍一直都是內緊外鬆的狀態,反應也足夠迅速,但還是被借著夜色掩護的清軍給蒙蔽了,並沒有發現什麽蹊蹺之處。甚至,在派出了三百餘兵馬助戰之後,各部隨即放鬆了下來。


    畢竟,今晚夜襲的清軍已經如約而至了,按照過去半個月的情況來看,後麵應該已經完全安全了。這就是範文程和濟爾哈朗持續襲擾了半個月想要達到的效果了,朱慈烺,張煌言等人雖然也知道,但卻無可奈何。


    “溫水煮青蛙”和“狼來了”的套路雖然人盡皆知,但卻總是能屢屢奏效,這便是人性的弱點。


    朱慈烺聽到動靜,隨即掀開被子,起身便要披甲。他聽到了一聲響箭之後,雖然也覺得今晚又是清軍的襲擾罷了,但作為一軍統帥,他可不能單純按照自己的心意來做事。披甲出營巡視,提醒將士們提高警惕不鬆懈是朱慈烺一定要做的表率。


    “陛下,隻有一聲......”朱慈烺身邊伺候的親衛還沒說完,就被直接打斷:“披甲!”


    “是,陛下!”那親衛聞言,不敢再說話,隨即老老實實給朱慈烺披甲了盔甲。


    其實,這個時候,朱慈烺也有些動搖了,清軍屢屢襲擾卻一直沒有行動,使得大軍頗為疲憊,許多將領已經忍耐不住,要求挖溝築壕,截斷清軍襲擾的通路,困死城內的清軍。


    等朱慈烺穿上了一套鎖子甲之後,大帳之外,新晉親軍統領張勝如同往常一般,匆匆趕來:“陛下!”


    “現在外麵的情況如何?”朱慈烺厲聲問道,他剛剛披甲的時候,又聽到了一聲響箭唿嘯的聲音,心中頓時提高了警惕。雖說之前也有過清軍兩路襲擾的情況,但畢竟不多。而且,到了這個時間,朱慈烺心裏總覺得清軍正經的夜襲該來了。


    “迴陛下的話,大營西麵和東麵各有一支百人左右的清軍來襲,應當是和之前一樣,陛下不必擔心。”張勝在帳外拱手抱拳,一字一句稟報道。


    張勝這次被重新調迴朱慈烺的親衛軍後,可謂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數月來不敢有一絲鬆懈,就怕又犯了錯誤,被貶到後方。


    “......”大帳之內,朱慈烺聽到隻是清軍的襲擾之後,並沒有說話,臉上還隱隱有些失望。


    各個大營都在箭塔附近修建了烽火台,隻要有清軍來襲,瞬間就能確定方向和兵力。這也就意味著張勝所報的軍情應該是沒有什麽差錯的。


    張勝此時站在大帳之外,聽著帳內甲葉摩擦的聲音,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但朱慈烺不說話,他也不敢妄自揣測。


    過了一陣,看到朱慈烺穿好盔甲,走出了營帳,一直在外等候的張勝趕緊上前一步,弓腰抱拳道:“陛下,兩邊都沒有新的軍情,清軍估計又準備撤退了......”


    “嗖嗖嗖!!!”


    隻是,張勝話音剛落,明軍軍營的東西兩側,隨即響起了無數聲響箭發射的唿嘯聲,局勢瞬間便發生了改變,這讓話剛剛說出口的張勝心中悔恨不已,隻覺得數月來的謹慎一朝盡失。


    不過,朱慈烺聽到響箭發射時的唿嘯聲,看著烽火台立即做出了反應,知道了東西兩側的清軍大規模增兵之後,臉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傳朕的軍令,清軍以至,各部兵馬按計劃三行事。”朱慈烺當機立斷,臉上是難以掩飾的亢奮:“讓張煌言,馬寶都不要過來了,直接領兵去前線,一定要吃掉出城的清軍。另外,讓徐誌彪,高傑各領一營預備兵馬前往助戰......”


    明軍高層早就為清軍夜襲的種種可能預備了數個方案,倚仗著兵力優勢和騎兵之利,足以完成對夜襲清軍的層層包圍絞殺。


    不過,在朱慈烺,張煌言等大西軍高層的計劃中,城內的清軍應該不敢孤注一擲,派出城夜襲的兵馬會在五千以內。因此在大軍部署的時候,也是按照圍殲五千清軍的戰略目標來的。


    “是,陛下!”已經匆匆趕來的徐誌彪和高傑兩位總兵隨即領命,然後翻身上馬,往各自兵馬所在的大營而去。


    這個時候,耿繼茂已經按計劃率本部主力繞過了交戰的數百將士,衝殺向了明軍的大營之中,他自然知道索尼的這番部署是要讓他打頭陣,消耗第一波明軍,但對方是滿人,還是個固山額真,他也隻能聽命行事。


    而大營之中的明軍雖然放鬆了警惕,但當初紮下的營盤足夠結實,防禦措施更是堅固。無論是負責西麵大營的耿繼茂還是負責東麵大營的陳有時,都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最終還是趁著明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依仗著騎兵之利才勉強突破了大營的營門。


    不過,清軍為了不暴露目標,最終潛出城的騎兵並不多,耿繼茂所部一千多人,也不過數十騎。而突破了明軍箭塔和營門拒馬之後的火槍兵阻擊,突破進去的那四十多個清軍騎兵很快又被大營之內的另外一重拒馬所阻,並沒能進一步突破,在大營之中以騎對步,趁亂施展砍瓜切菜術。


    然後,這四十幾個突進明軍營盤的騎兵很快就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攻擊,箭矢鉛彈不斷朝著他們射出。看著四麵不斷響起的火槍爆炸聲,亮起的一叢叢橙紅色火焰,以及哀嚎著中彈倒下的戰友,這股清軍騎兵在丟下了十幾具屍體之後,隻能撤退。


    明軍雖然因為放鬆警惕,反應不及,但清軍同樣被營盤所阻,除了這數十騎兵之外,夜襲並沒有預料中的那麽順利。


    耿繼茂率領麾下的家丁親自督戰,不到兩刻鍾就斬殺了好幾個臨戰而退的逃兵,與依仗著大營外圍柵欄掩護,匆忙衝出的數百名明軍火槍兵和弓箭手展開了激烈的爭奪戰,雙方圍繞著營盤外圍的柵欄不斷交換著死亡。


    清軍皆是精銳,準備充足,這時候又在局部占據著兵力優勢,而明軍雖然有掩護,但時間實在過於緊迫,許多士兵根本還沒披甲,僅僅依靠這些值夜巡邏的戰兵,根本無法組織起有效的反擊,很快就有幾處柵欄被清軍突破了。


    不過,這些清兵剛剛推翻柵欄衝殺進去,迎麵而來的便是無數支突刺而來的長槍,然後很快就被刺死在了剛剛被推倒的柵欄之上......


    另一邊,在索尼所部上千八旗兵的圍攻之下,被派出營的四百餘明軍猝不及防,很快被擊敗,最終隻剩不到兩百潰兵突出重圍,往大營方向撤去。


    而這並不是因為索尼無力全殲這支明軍,而是他故意為之的策略,他就是要借著這股迴撤的潰兵突破明軍的營盤,甚至是衝亂明軍的防禦陣型,盡可能延緩明軍的反擊。


    範文程和濟爾哈朗心裏很清楚,僅僅依靠這兩千兵馬,就算一時突破了明軍的營盤,隻要對方反應過來,最終也很難取勝。既然真正的目標是朱慈烺,那西麵和東麵的進攻就要以牽製為主,而且要近可能地保存實力,拖延時間。


    朱慈烺此時已經轉身迴到了中軍大帳,正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聽著不遠處傳來的各種聲音,臉上露出了微微喜悅之色。


    等了半個多月的夜襲終於來了,按照計劃,各部的反應應當是非常及時的,外麵的戰況也應該一切如預計的那般——清軍被絞殺殆盡。畢竟,朱慈烺剛剛開始讓徐誌彪和高傑各率了兩營兵馬前往助戰,說不得戰況還將更好。


    而隨著幾個進帳匯報軍情的信使退下,朱慈烺又隱隱察覺了一絲異樣,似乎清軍的攻勢比預計中的還要猛烈,或者說,是己方兵馬的反應太過遲緩了。


    “張勝,你去外麵看看,這仗好像有點不對勁。”朱慈烺思索片刻之後,終於開口道。


    “是,陛下!”張勝領命,沒有絲毫猶豫,隨即帶著幾個人退出了大帳。


    而張勝退下之後,朱慈烺看著大帳之內的正昂首直立的任宣,李本深兩個總兵,卻是一時不知道如何言語。他等這場夜襲等了太久,如今夜襲如期而至,朱慈烺在短暫的興奮過後,卻隻剩下了謹慎的審視——審視著最新的戰況。


    但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大帳外忽然響起了一陣更加猛烈的戰鬥衝殺聲。朱慈烺聽了,心中一驚,陡然間便意識到了什麽,隨即快步走出大帳,隻見營門方向已經是一片騷亂,人喧馬鳴。


    而朱慈烺目光所及,最引人矚目的,卻是一隊大約四五十騎,不顧一切衝殺而來的清軍騎兵,為首的軍官正是清軍中的猛將楊名高......


    猛將東西兩麵大營的外圍,槍聲,弓弦聲,喊殺聲,腳步聲響成一片。黑暗中,橙紅色的火焰伴隨著爆炸聲驟然亮起而後又迅速熄滅,照得一張張兇惡的臉龐忽明忽暗。隨之而來的,便是木質柵欄被鉛彈擊穿,被箭矢擊中的乒乓震動聲和士兵被擊傷後發出的慘叫聲。


    耿繼茂親自率領家丁在大軍後方督戰,已經下令麾下將士衝鋒了數次,但戰況卻沒有取得預期的進展,心中可謂是焦急萬分,但又猶豫不決。


    明軍的強悍超乎他的想象,營盤外圍的不少地方一開始明明已經被清軍士兵突破,但無一例外的,這些地方很快又被強悍的明軍士兵給收複了。明清雙方隻能在營盤外圍不斷地交換著死亡,但戰線卻基本維持不變。這可急壞了一心想要立功,為父報仇的耿繼茂。


    要知道,若是遲遲攻不下明軍外圍的營盤,就憑耿繼茂和索尼麾下的這兩千多兵馬,等營中成千上萬的明軍士兵做好了準備之後,平地野戰,又無騎兵之利,這兩支清軍除了撤退之外別無選擇。


    而耿繼茂雖然立功心切,但更擔心自己的家丁被消耗太多,一直抱著僥幸心理,沒有將這些精銳派上戰場。但現在明顯已經不是他保存實力的時候了。


    下定了立功的決心之後,他馬上派出二十幾個家丁去收攏兵馬,這些家丁十分兇悍,行動更是迅速,很快就帶著幾隊士兵同時攻了上去。隻是明軍的防禦仍舊十分穩固,這二十幾個家丁帶著的三隊人馬被連連擊退,原本馬上就要突破兩處柵欄了,結果又被幾隊趕來支援的明軍給擊潰了。


    耿繼茂無奈,眼見索尼馬上就要率兵攻到,麾下大軍士氣又屢受打擊,完全沒了一開始突襲得手的高昂,隻好將手上剩下的一百多個家丁全部投入了戰場。


    半個月前的城下一戰,耿繼茂就已經和明軍交過手了,當初倚仗著突襲和城牆的掩護,隻覺得這支明軍雖然戰力不俗,但也還不到打不過的地步,平地野戰若想取勝,無非就是要多些兵馬壓製罷了。


    可今晚的夜襲,剛開始明明一切都在計劃之內的,結果到了營盤外圍,局勢卻成了現在這樣進退兩難的樣子,打了那麽久還是沒有什麽進展。


    這其中固然有耿繼茂舍不得派出精銳家丁,貽誤戰機的原因,但出城夜襲的本就是清軍綠營兵中的精銳,這樣的結果足以說明對方戰力的強悍,或許隻有滿洲兵才可與之匹敵了。


    而最讓耿繼茂震撼的,還是這支明軍在麵對突發危機時表現出來的應變能力和組織度,這是清軍普通綠營兵難以企及的。


    當然,他並不知道營中的明軍早就根據各種不同的情況製定了應急方案,並且在每個旗隊中都設有軍法兵督戰。短短半個時辰的戰鬥,東西兩麵大營內就已經有十幾個怯戰退縮的新兵被當場處置了。


    隨著耿繼茂親自率領兇悍家丁加入戰場,一直憑借營盤柵欄和少數幾個箭塔苦苦支撐的數百明軍將士在如此兵力差距下,最終抵擋不住,清軍從之前推翻的幾處柵欄那裏攻入了明軍西麵大營之中,長槍短斧從營外飛來,柵欄處瞬間倒下了好幾個明軍士兵。


    而此時,索尼也率部追擊營盤外的明軍潰兵而至,正準備順勢從營門攻入,將這百餘明軍潰兵推向才剛剛急忙組織起來的明軍之中,以製造更大的混亂。


    為了實現最大的打擊效果,應對各種可能的突發情況,索尼將麾下的巴喇牙全部派做了前軍,一時兵鋒所指,銳不可擋。


    他很清楚一旦營中的明軍反應過來,以對方的兵力優勢,己方很難再實現如此攻勢,而且隻有最迅猛的攻勢才能製造更大的混亂,牽製住西麵的明軍,讓濟爾哈朗能夠最大限度地實現戰略目標。


    在行動開始之前,索尼並沒有那麽積極,或者說,他對這場籌謀已久的所謂“夜襲”,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剛剛如此輕而易舉就擊敗了那數百明軍,耿繼茂又已經率部攻入了大營,這讓他一時受到了莫大的鼓舞,又瞬間信心十足起來。


    一年前在濟南,他就帶著兵馬敗在了這支明軍的手下;半月前,又一個新晉貝子意外戰死,這讓索尼在麵對這支明軍的時候,戰鬥意識變得十分消沉,而且明麵上還不能表現出來,可謂“憋屈十足”。


    要知道,現在早已經不是所有的滿人都以為自己天下無敵的時候了,厭戰畏戰的心理在八旗兵中也不少見,隻是因為害怕被發現,然後受到處罰和孤立,並沒有人敢在明麵上表現出來罷了。


    就這樣,立功心切,並且已經投入了全部精銳家丁的耿繼茂和恢複了信心的索尼,一前一後,各率領上千兵馬攻入了明軍的西麵大營之中。而明軍西麵大營內的將士們且戰且退,正準備將這股清軍引入營中,再關門打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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