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洛的進攻雖然失敗了,但是蓋州城內的濟爾哈朗也不是坐以待斃之輩,蓋州城內的數千滿漢精銳清軍儼然就是已經在緊張備戰了。


    王忠貞所在的牛錄作為訓練時表現最好的火槍部隊之一,理所應當被多爾袞提前安排在了蓋州城內,作為濟爾哈朗麾下一支重要的城防力量。


    早上接到了“夜襲行動”的命令之後,王忠貞便開始一件一件地檢查夜襲所需的裝備,特別是那兩件防護的棉甲和鎖子甲,現在已經是第三遍了。


    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包衣,死在他手下的明軍不下五人,便是夜間作戰也已經參加過好幾迴了,按理說王忠貞不應該這樣緊張的。


    可問題是,今晚他將作為前鋒,被派去偷襲朱慈烺的中軍大帳——傳聞中那個曾經親自帶兵衝鋒,悍勇無畏的“大明新帝”。


    對此,王忠貞心中是十分畏懼的,畢竟連正宗的滿洲兵都打不過朱慈烺手下的軍隊,他一個包衣被派去突襲,還特麽的是作為前鋒,不是擺明了被當作炮灰了嗎?


    雖然多爾袞如今已經將大量包衣抬旗,並把這些抬旗的“新漢八旗”視作一股重要的突襲力量,甚至是關鍵時候擊垮明軍的奇兵,但滿漢之別,特別是這些人還都是包衣集體抬旗上去的,別說是滿人了,便是漢八旗裏麵的漢人,都自覺比他們高人一等。而當慣了奴才的他們,心中居然也認同這種鄙視。


    於是乎,在具體的行動中,這些清廷投入了巨大軍費裝備訓練的火槍兵雖然還不至於和綠營兵一個地位,但實際上處於八旗軍中最低的位置。


    王忠貞在軍中便受到了不小的排擠。畢竟,許多“新漢八旗”火槍兵的主子也在南征大軍中,有了主子們撐腰,待遇自然會不一樣。正所謂:“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說到底,雖然說王忠貞等新漢八旗火槍兵名義上都已經抬了旗,脫離了原主子的人身控製。但真實情況可就沒有那麽美好了,至少原本的奴役關係實際上並沒有完全解除。


    他把自己的那具鎖子甲擦得鋥亮之後,又拿起了自己的那支魯密銃,仔細比劃了一頓,然後又檢查起了裝火藥的袋子。隨後,他又把別在腰上的匕首拔出來檢查,等到重新插迴去之後,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如此一番折騰,王忠貞的心還是沒法靜下來,他想起了今早軍中發布的懸賞令——誰能砍下朱慈烺的腦袋,賞五萬兩白銀,官升八級,張煌言的腦袋一萬兩,官升五級......


    賞錢固然很多,升官也固然好,可也得有命才能花這個錢,當這個官才行啊。


    王忠貞甚至都沒想過自己能立功,他隻期盼著自己能夠平安撤迴城中,保住這條小命就是萬幸了。城外那支明軍的強悍,他早就領教過了,現在哪裏還敢想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啊!


    隻能說,這就是濟爾哈朗無論如何,都想要打一仗的原因——大軍中的畏明心裏真的是愈演愈烈了,必須遏止。


    想到這裏,王忠貞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門,抬頭一看,便見不遠處的城牆之上,一群士兵圍著兩人,其實沒有濟爾哈朗親王的黃龍旗,心中便知那是範文程了!


    且說,這個時候,範文程心中也是莫名的有些別扭,夜襲的事情經過那麽多天的部署,早就已經安排妥當了,最多就是最後再確認一遍,問題總歸不大。但他就是總覺得哪裏沒安排好,心裏十分忐忑。


    “仰賴國士的神機妙算,經過我軍將士這十幾天的持續襲擾,城外的明軍已經大大放鬆了警惕,估計是以為我軍不敢發動夜襲,隻敢小規模突擊了。”楊名高拱手抱拳,一臉笑容地稟報道。


    “今晚的夜襲,有國士的運籌帷幄,絕對能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殺這些毫無防備的明軍一個措手不及。”


    經過這段時間的鞍前馬後和阿諛奉承,楊名高已經成功討到了範文程的歡心,並取得了對方的充分信任,如今正是範文程麵前的第一紅人,許多事情範文程都交由他來接手。畢竟,楊名高不僅馬屁拍得好,也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人。


    範文程聽罷,點了點頭,然後忽然停了下來,站在城牆上看著不遠處的明軍大營,微微皺眉問道:“今晚參與夜襲的各路兵馬準備得如何了?”


    “迴國士的話,六部兵馬共計八千七百多人都已經準備就緒,其中耿繼茂,索尼各率一千一百兵馬,皆打滿州正兵旗,突襲明軍大營防守較為薄弱的西麵,偽裝成主攻方向,吸引明軍的注意。


    然後,趁明軍還來不及反應,陳有時,張忠各率一千餘兵馬從明軍大營的東麵展開突襲,打屯濟爾哈朗大王勒和末將大旗,偽裝成我軍的奇襲主力,由此將處於混亂之中的明軍預備部隊全部吸引到東麵。


    明軍或許能夠預想到我軍遲早會有夜襲,但絕對預料不到國士居然會把目標直接放在明帝朱慈烺的身上。到時城外的明軍主力都被東西兩翼突襲部隊吸引牽製,末將便和濟度貝勒一同,率四千兵馬直衝朱慈烺中軍大營而去,殺他個措手不及。”


    楊名高一麵觀察著範文程的神色,一麵匯報道。他見範文程聽完之後還是沒有什麽反應,便又補充道:“金礪已經答應率一千五百餘兵馬接應出城作戰的夜襲大軍了......”


    隻不過,範文程聽罷,還是沒有什麽反應,臉上的褶子反而是皺成了一道道溝壑,這讓楊名高一時間有些迷糊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說下去。


    範文程當然心煩,這可是他能拿出手的全部野戰部隊了,若是出了什麽差錯,全都賠上了,那蓋州城可就危險了。


    原本他是沒打算拿出那麽多兵馬的,軍議上所說的那些話,真真假假,很多都隻是騙多爾袞用的,但最終部署下來,若是沒有那麽多兵馬,根本不可能同時達成誘敵和直擊朱慈烺中軍大營的目的。這支明軍的強悍可是諸將有目共睹的。


    不過,這世上又哪裏有什麽一定能保證成功的計劃呢?更何況城外的明軍又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夜襲,便是不能成功,也絕對不至於損失慘重,至於全軍覆沒,那就更是絕無可能了。


    反正,這次幾乎是傾盡全力的夜襲若是勝了,自然是最好,城中大軍的士氣必然一振,城外明軍受此重擊,短時間內也絕不會再能有什麽行動,蓋州城便差不多算得上是保住了。這個結果確實太過誘人,使得範文程雖然心中不安,但也滿懷期待。


    若是不幸打成平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範文程也認了,反正不過是維持現狀罷了,若是能嚇跑朱慈烺,反而還能打擊明軍的士氣。


    如果敗了......對於守城的清軍高層來說,這個的可能性太小了,不然他們也不會大部分都讚成出兵夜襲。


    “雖說朱慈烺已經被蒙蔽,明軍也放鬆了警惕,但今晚的行動,還是要謹慎行事,切記不可疏忽大意了。”範文程說著,又轉身看向了楊名高,然後深深歎了口氣,話到了嘴邊卻沒有說出來。


    楊名高見狀,心中更加不明所以,當即弓腰以對:“若非得了國士的賞識,我楊名高哪裏能有今天的前途。國士對小的完全就是再造之恩,若是國士有命,小的便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範文程對於夜襲計劃早就爛熟於心,剛剛也不過是聽楊名高再複述了一遍而已。隻不過,他突然想到了關鍵的一點——朱慈烺!


    且說,夜襲擊潰城外明軍,取得大勝的可能性並不算得上太大,畢竟兵力差距就在這裏,雙方的士氣差距也在那裏,這正是範文程憂心忡忡的地方。


    但若是嚇跑朱慈烺,那就容易得多了,隻需要楊名高這樣的猛將率幾十個勇士不顧性命,趁亂衝殺,來個“斬首行動”,便極有可能將其嚇跑。


    畢竟,到了這個位置的人,享受著至高無上的權力和榮華富貴,還能有什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洪承疇料定了朱慈烺也是這樣的人。


    “名高啊,老夫不是說這個,老夫是擔心你。”範文程再度歎氣,卻是欲言又止。


    楊名高一時還是摸不著頭腦,小心翼翼地問道:“國士,小的愚鈍,還請國士......”


    “也罷也罷......”範文程隨即轉身,使了個眼色,身後跟著的一眾將領護衛紛紛退下,然後他才歎氣道:“老夫擔心名高最後成了濟爾哈朗將功贖罪的梯子,豁出了性命突襲朱慈烺的中軍大營,博得的功績卻要被濟爾哈朗給搶了。”


    “國士......您這是什麽意思?”楊名高愣了愣,忽然麵上一驚,惶恐道:“難道是......濟爾哈朗大王背地裏說什麽了?”


    範文程點了點頭,又無奈地說道:“確實是威脅老夫了,但最後可能要的卻是名高你的功勞,豁出性命奪下的功勞。”


    範文程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聽得楊名高一時怔住了。畢竟,若是濟爾哈朗想要算計他,要他的功勞,他拿什麽不給?或者說,便是要他的命,他又能如何?


    “你知道為什麽濟爾哈朗大王一定要讓你和他的兒子一起突襲朱慈烺的中軍大帳嗎?”範文程說著,不由得搖頭歎氣。“名高,此事我現在告訴你,該怎麽做,你自己心裏想清楚。”


    楊名高聽著,心中更加忐忑,他一直以為濟爾哈朗是看重了他的勇武,心裏還頗為得意,沒想到這背後居然還有陰謀,難不成濟爾哈朗是想要那自己當炮灰,然後讓兒子吞了自己的戰功?


    “國士,小的不過是一介武夫,國士對小的有再造之恩,便是小的的再生父母,小的該何去何從,全聽國士的安排。便是......國士想要小的的性命,小的也絕不眨一下眼睛。”楊名高當即表忠心道,就差當場認範文程做義父了。


    “名高,你這說的是什麽話,老夫為何要你的命?”範文程還在消磨王輔臣的心性。“老夫今日對你說的這些話,無非就是愛惜你這個軍中難得一見的忠勇之士罷了。”範文程歎了口氣,又接著說道:


    “老夫本來是想要護著你的,可怎奈濟爾哈朗是滿人,還是攝政王,老夫又如何能護得住?便隻能聽之任之,把名高調入了突襲朱慈烺中軍大營的部隊之中。今夜一戰,除非名高能擊殺了那朱慈烺,不然也不必太過用命,反正那功勞,大抵也是被濟爾哈朗父子倆巧取豪奪了去的。”


    “可......”楊名高剛要再說什麽,卻被範文程給打斷了:“名高,我今日隻能和你說這些,也隻能提醒你小心,這畢竟是滿人的天下。滿漢之別,還是真真切切的。”


    楊名高一時之間隻覺得腦袋一片漿糊,亂糟糟的。城中諸將都知道濟爾哈朗為了將功贖過,不被多爾袞借機削爵降職可謂是不擇手段,屢次不顧城外明軍勢大,要求主動出擊。


    所以,濟爾哈哈哈要私吞夜襲朱慈烺中軍大營的功勞也不是不可能的。特別是朱慈烺真的被傷到了,或者夜襲使得明軍移營後退十幾裏,功勞足夠大的話,濟爾哈朗更有將兩人的功勞集於自己兒子一身的動機。


    畢竟,滿人侵吞漢將的戰功,或者等到大戰快結束的時候,再去收拾殘局,奪取最後的勝利,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甚至成為了八旗兵主要的作戰方式之一。


    而正如範文程所說的,除非楊名高的功勞真的大到了一定的程度,譬如親手擊殺朱慈烺,張煌言等大將,或者是親自衝鋒陷陣,擊垮朱慈烺中軍大營,引起了極大的關注。不然,便是被吞了,也會悄無聲息,無人理睬。


    “國士,您對小的有再造之恩,全軍都知道我楊名高是國士的人,那濟爾哈朗欺辱我楊名高就是不把國士您放在眼裏啊。”楊名高雖然還沒想清楚事情的原委,但卻不阻礙他直接挑撥濟爾哈朗和範文程的關係。


    “事已至此,老夫都是黃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已經不看重這些了。”範文程歎息道:“倒是名高,就要委屈你了。別說是擊殺朱慈烺,張煌言之流了,便是傷到也本幾乎不可能,老夫又哪裏能強求你呢!”


    楊名高聽罷,瞬間明白了什麽,拱手弓腰,眼眶強行擠出了淚花,聲情並茂道:“國士,小的便是豁出去這條性命,也不會受這口氣的,滿人又如何?小的就是要於亂軍之中,取了朱慈烺的腦袋,拿下那五萬兩銀子!到時候就看濟爾哈朗父子倆敢不敢吞下這潑天大功!”


    範文程聽罷,心中估摸著時機已到,隨即開口道:“名高不愧是我軍中第一猛將,也不枉老夫準備保你當個遼南提督。想當初沈永忠那種庸才都能繼承公爵之位,更何況是名高,隻要名高真的能砍下朱慈烺的腦袋,區區遼南提督也不過是起步罷了。”


    “國士……”楊名高聽了,心頭一顫,他原本還以為範文程說的這些似是而非的話隻是為了離間他和濟爾哈朗,所以一直在表忠心。畢竟,自始至終,範文程也沒有說濟爾哈朗說了什麽,一直在虛空打靶。但他怎麽也沒想到,範文程居然是想保他當遼南一地之提督。


    這就是範文程多此一舉了,若是早說這話,何必還兜兜轉轉的,讓楊名高以為自己被打壓排擠,然後再拋出橄欖枝讓對方賣命?遼南提督的官職足以讓現在,正經官職還不過是一等侍衛的楊名高往朱慈烺的中軍大帳裏衝殺十次。


    “名高有此大誌,說明老夫沒看錯人啊!若是名高今晚真的能拿下那朱慈烺或張煌言的人頭,明軍必將一潰千裏,老夫便是拚了這條老命,也一定不讓濟爾哈朗吞了這功勞,為名高爭到這遼南提督的位置。”範文程語氣嚴肅,正色道。


    “國士且放心,我楊名高的名聲可不是吹出來的,今晚必要那朱慈烺好看!”楊名高拱手抱拳,信誓旦旦道。


    今日這番話之前,楊名高其實還沒有要拚命的決心,但範文程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當然,楊名高也不是傻子,他隻是被這麽一說,忽然意識到這是他翻身的絕佳機會。更重要的是,今夜一戰之後,不管殺不殺得朱慈烺,他都將是當今漢官第一的範文程的心腹了。以範文程的能力,今後的前途,自不必說。


    當天晚上,蓋州城城內的清軍兵分三部,耿繼茂和索尼率兩千餘精銳兵馬,借著城外羊馬牆的掩護,從城下的小門悄悄潛出;與此同時,陳有時,張忠也以同樣的方式,率所部兵馬潛出城外。


    等這兩支部隊悄悄摸過了護城河之後,濟爾哈朗的兒子濟度和楊名高才率真正的夜襲主力從小門出城,偽裝成剛剛兩支部隊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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