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政君笑說:“黎書是我瞧著長大的,現在這麽真是不服老不行啊。”陸黎書說:“您過獎了。”劉成銘忍不住說:“陸總年輕有為,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還隻知道玩樂消遣,哎,不提不提。”宴會廳金碧輝煌,燈光落在陸黎書肩上,與在場久經聲色場合的商人們格格不入。陸黎書不大出席這樣的場合,來了也是多半露露臉便走,這次反倒多留了一會。謝政君笑問:“怎麽?心情很好?”陸黎書說:“還好。”謝政君覷他一眼:“還好?哪次活動不是下帖請你好幾次才肯來,來了還隻站站就走,我可不信我有這麽大的麵子。”陸黎書說:“您說哪兒的話。”陸黎書剛接陸氏的時候受過謝政君的恩,對他多幾分尊敬。謝政君也不多聊這個,點到為止便換了話題:“小琛也大了,你也該考慮一下個人問題,家裏頭總是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的。”陸黎書說:“嗯,我心裏有數。”謝太太湊過來,笑眯眯道:“哎呀,黎書又要開始糊弄人啦,十幾年前就用這句話搪塞謝伯父,這迴我可不饒你。”陸黎書迴過頭看謝太太,她曾紅極一時,退圈後仍然保養良好,八麵玲瓏十分優雅。謝庭有那樣左右逢源的浪蕩好脾氣,多半是受她影響。陸黎書說:“上周拍的那枚老坑料原來到您手上了,很襯您。”謝太太挽著手腕上的鐲子,眉開眼笑道:“轉移話題是吧?下次我可再不饒你了啊,改天來家裏吃飯,寧寧新戲快殺青了,早想見你。”陸黎書四兩撥千斤道:“看情況,先謝謝您好意。”謝太太說:“你姑姑最近還好麽?好些時候沒見著她了,上一次還是在拍賣會,莫不是我搶了她的心頭愛,記我仇不肯理我了。”陸黎書說:“不會。”謝太太嗔道:“她那個性子呀,我也吃不消,你們陸家的人呀,一個個的都不肯結婚,就是你姑姑帶的好頭。”陸黎書笑而不語,謝太太歪頭看了他一會,又說:“庭庭有你這樣能幹我就知足了,他總是那樣不著調,你要多照顧他呀。”陸黎書略微頷首。謝太太八麵玲瓏,才聊了一會便被叫走了。陸黎書擱下酒杯走到二樓露台去抽煙,酒紅色窗簾隔開觥籌交錯與熱烈盛大,如分水嶺般切開一道突兀的寂靜。他點燃煙靠在露台邊,火光自指尖明滅。手機忽然響了一聲,咬著煙拿出手機看許青靄發來的消息,是一張線條簡單的簡筆畫。一個小孩兒瑟瑟發抖蹲在角落,手心兒裏握著一盒火柴。賣火柴,有沒有好心人要買火柴。陸黎書看了眼外頭洋洋灑灑的雪,勾勾嘴角笑問:怎麽賣。許青靄:糟糕,我的火柴好像賣完了。陸黎書問:那怎麽辦?許青靄迴消息沒有平時快,隔了足足半分鍾才發過來:好心人的手會很熱嗎?陸黎書握著手機,嘴角微微翹起一點弧度給他迴消息:還可以。許青靄舔了舔嘴唇用嘴巴唿吸,冰冷的空氣將鼻腔都凍住,經過喉管的時候刮著黏膜帶來些微刺痛。他伸手拉起圍巾勉強阻擋幾分寒意,卻隻是炊沙鏤冰。雪越來越大了,他手指冷得刺痛,徒勞地搓手想從s那裏真的獲得一點溫度,望梅止渴一樣問他:有多熱啊。s:圖片。銀色的的腕表表帶泛著清冷禁欲的意味,冷白手背上的青筋明晰,許青靄心尖微微泛起一點熱意。他忍不住想,如果現在s在他麵前他就不是想看看照片而是想要抱抱了。他真的好冷,每一陣風都卷過四肢百骸,從裏到外把他凍一遍。他舔舔冰冷的嘴唇,唿著冷氣說:我看看照片好不好啊?s:今天隻看手。許青靄被他堵迴來,忍不住討價還價:那不拍臉可不可以?我也給你發照片,你知道海娜手繪嗎?s:知道。許青靄驚訝他居然連這個都知道,頓時有種微妙的興奮,仿佛兩個人又多了一層聯係的親近錯覺。他僵著手從相冊裏找出一張發過去,整條手臂到肩頸,白皙皮膚上黑色的紋路繁複而精致。許青靄:好不好看?許青靄:這個圖案是我自己設計的,去年動漫節反響特別好,有好多人要跟我合影。s:好看。許青靄咬住舌尖給他發消息:那你喜歡嗎?s:嗯?許青靄屏息,很緩慢地打字:我以後我畫給你看好不好啊?陸黎書手指一頓。這句話算是在撩他了,明目張膽的暗示,不加修飾的主動,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熱烈與衝動。許青靄在手腕內側用紅色油彩勾勒出一個花體s,像一條妖豔的蛇,拍了照片發給s,他實在是打不了字了,隻好按住了發語音。“哥哥,你喜不喜歡?”陸黎書聽見他略微不穩的唿吸,蹙眉問:你不舒服?“沒有不舒服,就是有點兒冷。”許青靄笑了下,有點可惜地告訴他:“這是我今天在畫室用油彩畫的,對身體不好所以很快洗掉了,下次用海娜膏畫給你看好不好,能留好幾天。”一根煙燃盡,秦纓拿著大衣過來找人,陸黎書將手機放進口袋去同謝老告別。秦纓說:“外頭下雪了您先稍等一會,我去把車開過來。”平洲多雪,幾乎每天都會下一會,門童見他出來立即恭敬撐傘。“不用。”陸黎書在廊下掩唇輕咳。他應酬時不吃東西,這會兒忽然覺得有些胃痛,上了車後便摘掉眼鏡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秦纓從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擔憂道:“您不舒服?”陸黎書聲音微啞:“嗯。”秦纓將空調溫度調高一點,往後看了眼問他:“我給您訂個餐,到家差不多能送過去,吃點粥麽?胃會舒服一些。”陸黎書說:“不用,我睡一會。”秦纓還想再說,但看他閉上眼也就沒再提。陸黎書住得遠,又下了大雪,剛上盤山路的時候接到了電話,保安欲言又止地說:“秦小姐,陸先生今天還迴家麽?”秦纓壓低聲音問:“出什麽事了?”保安說:“上迴那個叫許青靄的又來了,在門口等了兩個多小時,說是有事要找陸先生,我讓他走也不肯,我怕陸先生再不迴來這小孩兒就要凍死了。”秦纓心一驚,看向後排的陸黎書。“秦小姐?您還在聽嗎?”秦纓低聲說:“陸先生十分鍾就到,讓他再等一會兒。”山路難開又是深夜,秦纓隻能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盡量開快一些,陸黎書啞著嗓子咳了一聲。秦纓說:“陸總。”陸黎書微蹙眉戴上眼鏡,嗓子比先前更啞了幾分:“說。”秦纓說:“許青靄來了,大概是有要緊事找您,已經在門口等了兩個多小時了。”陸黎書手指一頓,倏地抬頭:“誰?”秦纓說:“許青靄。”“停車!”秦纓被嚇得一激靈下意識踩了刹車,輪胎在地上打滑繞了半圈堪堪停穩,陸黎書連大衣都沒穿便闊步下車。“陸總!”秦纓抱著大衣小跑跟上去。許青靄蹲在角落裏拚命地搓著手焐耳朵,快要縮成一團的樣子陡然紮進陸黎書眼裏,讓他心髒幾乎擰一塊兒去。他今晚本可以早迴來的,可以不讓許青靄在雪地裏等兩個多小時。他應該早迴來的,至少在他說賣火柴的時候應該更敏銳一些。如果病發連個能救他的人都沒有,陸黎書有點不敢想那樣的後果。陸黎書蹲下身,伸手擱在許青靄的腦袋上,少年抬起頭,猛地打了個噴嚏。原本麗的臉被凍得發青,嘴唇一點兒血色都沒有,陸黎書懷疑自己如果再晚迴來幾分鍾,他就會凍死在自己門前了。陸黎書動了動喉嚨,他許青靄茫然的眼神像是一根針,在他心裏猛的刺了一下。陸黎書問:“找我?”許青靄張了張口,想說話卻發現已經完全沒辦法開口。他太冷了,氣管仿佛都黏住了,隻能哆嗦著點頭。他牙齒打顫咬合,手還在死死捂著圍巾,唿吸逐漸有些急促。糟了……他好像要發病了……秦纓抱著大衣追上,陸黎書接過去披在許青靄身上,低聲問他:“還好嗎?”許青靄點了下頭,剛想起來一下跌在地上。他腳凍麻了,完全使不上力,用不住打顫的牙齒往外哆嗦:“我……走……走不了,您能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