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往迴半年,武威,姑臧。


    十九歲的賈穆興衝衝拿著一封書信跑進後宅,去見母親閻氏。


    “母親,父親和兄長來信了,要我們去漢中與他們團聚!”


    閻氏正在房內教導賈穆兩個弟弟賈訪和賈璣,聞言從賈穆手裏接過書信仔細閱讀。


    兩個小家夥一個十六歲,一個才十二歲,正是調皮搗蛋的年齡。被母親嚴厲教導下正苦不堪言的悶頭讀書,一聽哥哥說要去漢中,高興的一蹦三尺高,撲到賈穆麵前連聲問道:“二哥,是真的嗎?我們要去漢中了?”


    賈穆笑著摸摸兩個弟弟頭頂,用力點頭道:“不錯,如今父親和大哥都成了朝廷三公,武威賈氏權傾朝野,我們兄弟也該去助一臂之力了。”


    “哦,太好咯!”最小的賈璣開心的直拍手,“我們也要當官咯!”


    賈穆對還在看信的母親道:“母親,既然父親他們來信了,那孩兒就吩咐下人收拾行囊擇日出發吧。”


    閻氏卻眉頭一皺,問道:“穆兒,你父親這封書信是誰送來的?還有旁人知曉嗎?”


    賈穆撓撓頭,不明白母親為何這樣問,不過還是老實的迴道:“書信是當初跟隨父親的管事鄭歡送來的,您也認識,孩兒把他安置在偏房,並沒有與旁人說起。”


    閻氏點點頭:“那鄭歡我知道,與他兄長鄭喜一起跟隨你父親多年,是個靠得住的。不過此事你們幾個切勿聲張,我懷疑朝廷要用兵西北,所以才差人讓我們南下漢中。”


    閻氏出身也是不凡,乃是涼州名士閻忠同族侄女。


    當初賈詡年少時並不出名,隻有當時名士閻忠認為他與眾不同,說他有張良、陳平那樣的智慧。還把同族侄女嫁給賈詡,便是如今的閻氏。


    閻氏自幼便飽讀詩書,遇事頗有見地,所以賈詡才放心把家交給夫人打理,教導三個年幼孩子,自己帶著侄兒賈成從軍出征。


    她能從一封簡單的書信上便判斷出朝廷即將對涼州用兵,足可見這位也不是簡單人物。


    賈穆很聽母親的話,聞言便問道:“母親,若是我們不聲張,那家中產業怎麽處置?”


    “區區幾處產業,棄了就是。”閻氏不以為意道,“穆兒,你去收拾一些細軟,明日叫上鄭歡和幾個親信家人,我們一同出城。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出城郊遊賞景。待到了漢中,你父親和兄長自然會安置我們。”


    “諾,孩兒明白。”


    第二日一早,一家人隻帶著少許金銀細軟和十幾袋子幹糧,還有鄭歡和十幾個青壯家仆,騎馬背弓,趕著兩輛馬車,一路唿唿喝喝假作出城遊玩樣子,出了姑臧城。


    這時武威太守乃是有著涼州三明之一的名將張奐之子張猛,而這個太守是當初天子還在長安時李傕任命的,算是李傕一係。


    李傕和賈詡叔侄交惡,便下令讓張猛把留在姑臧的賈詡家人滿門處死。


    但是張猛也不傻,天子已在漢中,賈詡叔侄二人權傾朝野。而李傕日薄西山,眼看敗亡指日可待,為了自家未來考慮,如何能聽李傕的話得罪賈詡叔侄。


    不過他雖然沒聽李傕的話處死賈詡家人,但也沒有徹底投靠朝廷,還是暗中派人監視賈府。想要把賈家人作為人質握在手裏,將來也好獲取一些好處。


    畢竟河西武威、張掖、酒泉、敦煌這幾個郡離中原太遠了,中原大戰四起,張猛便也有了割據一方的心思。


    若賈家人在自己手裏,將來或許能迫使朝廷同意自己獨占西北也說不定。


    但巧就巧在這段時間張猛與雍州刺史邯鄲商起了齟齬,兩人劍拔弩張互不相讓,張猛索性帶兵去邯鄲商所在的武威縣逼迫邯鄲商,企圖令對方就範,所以不在姑臧。


    或許知道曆史的讀者會奇怪,漢朝雍州不是在長安附近嗎,怎麽涼州地方會出現另一個雍州呢?


    這就要迴溯到當初馬騰、韓遂起兵攻打李傕的那個時候了。


    馬騰、韓遂被賈成擊敗,退迴涼州。韓遂乖乖的迴到老巢金城,馬騰卻占據了隴西郡不走了。


    李傕還是有兩把刷子的,興平二年(195年),他對涼州的穩定采取了兩個措施:一、以勝利者身份赦免馬、韓,封在隴西郡的馬騰為安狄將軍,金城郡的韓遂為安降將軍,一起為朝廷平定涼州西部的羌亂。


    二、涼州黃河西邊五郡離涼州治所隴縣較遠,又受黃河周邊賊寇阻隔,政令難以通達。六月,分涼州的金城,及河西武威、張掖、酒泉、敦煌共五郡新設雍州。命邯鄲商為雍州刺史,製衡馬騰、韓遂二人。


    可惜邯鄲商、張猛兩人都在武威郡辦公,治所相隔不遠,難免交集很多。就經常相互開玩笑,過火到人身攻擊的程度,工作上很多事情意見也不一樣,相互經常責怪抱怨。


    這幾年更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甚至有時候還會兵戎相見。


    這兩天就是因為一些小事,張猛大發脾氣,帶兵直奔武威縣,才忽略了賈府,讓賈家人順利離開姑臧,逃奔漢中。


    這一日,賈家一行人走到狄道,因為走的匆忙,攜帶的糧食吃光了,於是賈穆便帶著鄭歡和兩個仆人進城購買糧食。


    來到一處糧店,四人走進店裏,鄭歡上前問價:“店家,這米糧怎麽賣?”


    那店家抬眼一望,見幾個人簇擁著一位貴介公子,看上去不像普通人,便也不敢怠慢,恭敬的上前迴話:“迴貴客,粟米一斛萬錢。”


    “什麽?”鄭歡眼睛一瞪,“你這糧食金子做的不成?賣的這麽貴。”


    那店家絮絮叨叨的迴話:“貴客是外鄉人吧,咱們狄道縣這幾年糧食一直歉收,就是這萬錢一斛已經算便宜的了。你去前麵那幾個老店問問看,比咱們這裏還貴上幾分。”


    賈穆不願意耽擱時間,不耐煩的道:“鄭歡,休要多說,一萬錢就一萬錢,讓他取三斛,我們還要趕路。”


    說著隨手從仆人背囊中取出幾塊金子扔給店家:“休要囉嗦,這些金子夠不夠三萬錢?若是夠了就趕緊稱糧。”


    鄭歡見賈穆伸手取金子時便已暗叫不好,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隻好暗暗朝四周打量幾眼,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自家公子的舉動。


    就見店家麻利的雙手接住金塊,用牙一咬,便眉開眼笑道:“夠了夠了,公子,還有多餘找頭。”


    賈穆隨意擺擺手:“多了就算本公子賞你的。”


    店家手一抖,便將金塊收進懷裏:“得嘞,小的這就給您幾位取糧。”


    沒過多久,店家便稱好糧食裝進三個麻袋,鄭歡三人一人一袋背在肩上。賈穆便帶著三人轉身出了糧店,向城外走去。


    那店家貪婪的看著賈穆仆人背後沉甸甸的錢袋,陰陰一笑,吩咐夥計看好店裏,轉身出了糧店,快步消失在街頭。


    城外,賈穆帶著鄭歡幾人上馬疾馳,一個時辰後來到一處山腳。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見沒有什麽可疑人跟隨,便轉過山腳來到一片凹地。


    鄭歡手打忽律,兩個勁裝大漢手持弓箭從樹叢中站起身來,招唿道:“二公子迴來了!”


    賈穆點點頭:“嗯,我不在時可有異常?”


    大漢搖頭:“迴二公子,沒發現閑雜人等,夫人在裏麵等二公子迴來。”


    賈穆舒了口氣,便帶頭往凹地裏麵走去。


    走了不多時,便來到一片簡易營地。


    營地裏大夥都在忙碌著,有的在砍伐灌木叢收集柴草,有的用石塊搭建簡易灶台,有的在清洗晾曬衣物。


    隻有他兩個弟弟無所事事的四處閑逛,見到賈穆迴來,兩人歡唿一聲迎了上來。


    “二哥,糧食買迴來了?”


    “嗯,母親呢?”


    “母親在馬車裏歇息。”


    “我去見見母親。”


    賈穆一邊和弟弟們說著話,一邊向母親所在的馬車走去。


    閻氏聽到動靜,撩開車門帷布探出頭來:“穆兒迴來了?一切可還順利?”


    賈穆行了個禮,恭敬的迴答:“母親,孩兒迴來了,狄道城裏糧食有些貴,不過孩兒還是買了三斛粟米迴來,應該可以堅持到隴城。”


    閻氏微微點頭:“順利迴來就好,狄道乃韓文約所屬,一定要小心行事,切莫被其部下發現我們。”


    “母親放心,孩兒進城時用的是行商路引,也給足了入城稅,並沒有驚動城中軍兵。”


    “如此甚好,為娘總覺得此地不宜久留,用過飯後還是趁早出發為好。”


    “母親不必擔憂,我們一路晝伏夜行,趕路也甚是辛苦。此地頗為隱蔽,歇一晚再走也不遲。”


    “這樣......,好吧,就依穆兒,歇息一晚再走。”


    賈穆快馬來迴奔波,身體早已感到疲憊酸痛,聽到母親答應休整一晚,心中鬆了口氣,揉揉酸痛的雙腿,走到馬車邊上,找塊幹淨的石頭一屁股坐下來歇歇腳。


    這時鄭歡有些猶豫的走了過來,對母子二人行禮道:“夫人,二公子,小人以為還是盡快上路的好。”


    閻氏雙目一凝,問道:“鄭管事,你是發現什麽異常了嗎?”


    她對鄭歡還是很信任的,鄭家兄弟原本就是賈氏部曲。賈詡舉孝廉,兄弟兩人就是以書童的身份跟著主人前往洛陽。


    鄭喜在長平館被馬超所殺,賈詡便把其弟鄭歡調到身邊伺候,讓他娶妻生子,不使鄭家斷了血脈,所以鄭歡等於是賈詡的心腹之人。


    鄭歡跟著老主人這麽多年,人情世故,旅途經驗自然非常豐富,他建議盡快上路,閻氏當然很重視的開口詢問。


    鄭歡遲疑的迴道:“小人倒不是發現異常,隻是二公子在城內糧店中付錢過於爽快。萬錢一斛尋常人定然要還價些許,或者饒上幾鬥才比較正常。......如此年景,能開糧店的哪個是簡單角色,小人怕二公子這樣一來,可能會引來一些宵小......”


    賈穆在一邊撇撇嘴:“鄭歡,你想的也太多了吧。要照你這麽說,去買糧的都會被賊人盯上,賊人盯的過來嗎?”


    “呃......二公子,小人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說本公子買點糧食還會召賊人覬覦?”


    “穆兒!”


    閻氏一瞪眼:“鄭管事行走各地經驗豐富,他既然這麽說自有道理,你休得怪罪。”


    轉頭對鄭歡道:“依你之見,我們現在就走。”


    鄭歡看了看天色,見日已西沉,便道:“迴夫人,天色將晚,倒也不用這麽急,隻是須得等待天色暗下來才能生火做飯,以防煙塵被賊人看到。用完飯後再趕路也不遲。”


    閻氏點點頭道:“鄭管事老成之言,正該如此。你吩咐下去,讓他們天黑做飯,兩個時辰後啟程出發。”


    “諾!小人這就吩咐下去。”


    鄭歡見夫人聽從了他的意見,不禁微微鬆了口氣,轉身就快步離開。


    賈穆心中有些不快,嘟囔道:“這鄭歡也真是小心過了頭,買個糧食還會召來賊人?可笑至極。”


    閻氏聞言嗔道:“穆兒,我們身在敵境,做事自然要小心謹慎,你這樣毛手毛腳,要壞了大家性命的知不知道?”


    見母親發怒,賈穆不敢多言,諾諾連聲的退了下去。


    不過他秉性忠厚,隻是惱恨被母親責罵,倒也沒有遷怒鄭歡,隻是垂頭喪氣的找塊沒人的地方暗自生氣。


    鄭歡跟隨老主人賈詡多年,潛移默化下做事很是小心謹慎。


    他讓人把灶台轉移到更加低窪隱秘處,等待天色完全暗下來才開始做飯,還找了人用毛氈把火堆圍起來,盡量減少遠處的人發現火光。


    想了想他還是不放心,叫兩個伶俐的小廝前往狄道城方向遠遠警戒,防備可能的賊人。


    做好各項預防措施之後,鄭歡才稍稍安心,靜等夜色降臨。


    或許是他們所處地方比較隱秘,又或許是狄道城中無人關注他們,直到用完飯開始啟程,都一直平安無事。


    閻氏和鄭歡這才稍稍放心,放慢了趕路的腳步。


    卻不料走到半夜,後麵警戒的小廝突然快馬迴來,稟告鄭歡:“鄭管事,我們發現五裏外有一支馬隊打著火把向這邊過來了。”


    鄭歡一驚,問道:“那支馬隊有多少人?”


    “迴管事,看火把數量,應該有五六十騎。”


    “不好,這一定是賊人追來了,快隨我去稟報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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