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當然不會對邵逸鬆的死因多做調查,邵逸鬆是怎麽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最後他派來的人將邵逸鬆的死因歸結到了在戰場上所受的舊傷上,至於那夜行刺之人,則成了南疆的餘孽。


    如此一來,鬼市到被衝洗得幹淨,幹淨到此次南疆之征與鬼市也沒有任何關係,知清濁當然不肯做這種賠本的生意,隻不過現在她有更關心的事情。


    武安侯如今成了攝政王,將京都控製起來,而曾經陪伴邵逸鬆南征一段時間的白予寧有了“身孕”,再過一個月便能誕下皇嗣,到時這王位便有了正統。


    知清濁不得不感歎,這位武安候可真是會精打細算,隻是不知道他這王位還能坐多長時間。


    果不其然,隻要知清濁能沉得住氣,自然會有人沉不住氣。


    天下易主半月之後,便有人找上了門。


    那人是一等一的高手,甚至連啞奴都沒有發現他闖入,等知清濁將鬼市的政務都處理完,想要迴宮休息時,一推門便看見一個挺拔的身影背對著她立於窗前。


    那人一頭白發,已經不再年輕,可身形卻頎長挺括,身高八尺有餘,一襲藏青長袍,威嚴十足。


    隻一眼,知清濁便愣在原地。


    她知道那是誰,那是在她為數不多的人生中,心心念念十幾年的人,是那個早就死在她麵前的人……


    那日邵逸鬆的密探從武安侯府偷出的密信交到她手上時,她就對上麵的字跡產生了懷疑,尤其是等到緞雲川確認之後,她的腦中就出現了一個大膽的設定。


    從那之後,她所有的行事目的,都是為了將這個人逼出來。


    “清濁,許久不見,你都長這麽大了。”


    老者迴過頭來,那是一張飽經滄桑的臉,眼窩凹陷,但一雙褐色的瞳仁卻炯炯有神,臉上泛著紅光,銀白的發絲梳理得十分整潔,沒有一絲淩亂,顯得整個人都神采奕奕。


    “你果然還活著,師父……”


    一時之間,萬眾情緒衝擊而來,這些年來所有的思念與憎恨仿佛都到了盡頭,一切都好像迴到了八歲那年,她失去的一切又重新還給了她。


    一顆顆滾燙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知清濁像個孩子一般撲到老者懷中,“師父……師父既然還活著,為何這麽多年來都不肯見我……你當年為什麽不肯帶我一起走?你知道的,隻要你提出來,我都會陪著你去任何地方……”


    “傻孩子,都是嫁過人的人了,怎比小時候還愛哭。”


    老者慈祥笑著,替她擦去眼臉上淚水,“雖然為師沒有時刻陪在你身邊,但為師時刻派人關注著你的安危,為師從來沒有丟下過你啊……”


    “師父,當年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徒兒是親眼看著你被……”


    從小到大知清濁都極少哭泣,此次看到心心念念這麽多年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她才失態,但她很快便平複了情緒,盡管她的聲音中還壓抑著哭腔,可她更想把之前的一切全都弄明白。


    迴憶起多年之前,師父長歎一聲,蒼老的眼中也泛著淚,“清濁有所不知,當年替為師而死的,是你的煜澈師兄啊……”


    “煜澈師兄?!”


    這怎麽可能?


    煜澈師兄是禦晟門的少門主,也是師父的親生兒子,師父出事的前四個月,那時的禦晟門正值鼎盛,卻因為門派之間的暗流湧動,煜澈師兄慘遭毒手,聯想到後來發生的種種一切,煜澈師兄興許是被朝廷所殺也說不定。


    但……師父為何這樣說呢?


    “師父,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您說煜澈師兄替您而死,那是否也就是說明,您早就知曉朝廷會對禦晟門不利?”


    “是……”想起他那個英年早逝的獨子,老者眼中不禁布滿濁淚,“我早就知道他不會放過我……因為……我才是這個王位的正統繼承人啊!”


    “什麽??!”


    這些年的愛恨情仇皆化成一聲長歎,從老者口中緩緩敘來。


    “為師出生於王族,是煦朝先帝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也就是新帝邵逸鬆的伯父……”


    他原本名為邵淩君,是他父王親定的當朝太子,入主東宮,但想要坐上那個位置,哪有如此簡單,他的兄弟們個個虎視眈眈,尤其是他一母所生的胞弟邵淩毓。


    在邵淩君二十二歲那年,他的父王駕崩,按照旨意他本該繼承大統,但在父王駕崩的那一個月,他在外出治理水患時被人下毒行刺,若不是身旁侍衛舍命救主,恐怕他早就成為劍下亡魂。


    但他當時傷得極重,還被江水帶至一個不知名的村莊,他的傷還未好,便傳來父王駕崩,和他一母同胞的小弟坐上王位的消息。


    這麽多年來深宮中爾虞我詐,培養了邵淩君異常敏感的嗅覺,他懷疑父王的駕崩與他此次被刺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他小弟坐上王位,想來也脫不了幹係。


    而如今邵淩毓登上王位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必是要找到他的“屍體”,如此他才能安心坐穩王位。


    果不其然,不久之後王宮中就舉行了國葬,他邵淩君的“屍體”與父王的屍體一同下葬,邵淩毓就成了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者。


    而這些年來,邵淩毓也從未放棄過尋找他的蹤跡,隻有他完全消失,邵淩毓的王位才能做得穩穩當當的。


    他知道自己曾經在朝堂中的根基已被拔除,整個旭朝已被邵淩毓隻手遮天,要奪迴王位如同天方夜譚,他便潛心發展自己的勢力,等到自己的實力足夠強大,就有機會從這個暴君手中再次奪迴王位。


    可人算不如天算,連續兩年都幾乎未曾降雨,百姓流離失所,餓死之人不計其數,他再也看不下去,若連這天災都抗不過去,那他就算推翻暴政,成為皇帝又有何種意義?


    所以他冒著被朝廷盯上的風險,將禦晟門千金散盡,救助百姓,隻求擋過天災。


    而做這一切之前,他必須要讓自己唯一的血脈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否則東窗事發,邵淩毓必然不會放過自己。


    這一切也如他所想,禦晟門樹大招風,皇帝果然起了疑心,派人秘密調查他的身份。


    世上焉有不透風之牆,他的身份被皇帝知曉,等到天災一過,邵淩毓便以造反之罪將他扣押,而且被判處以淩遲之刑。


    但他所做的那些善事終究是有人銘記於心的,隻是他沒有想到煜澈會假扮成自己的樣子替他上了刑場,而他則被人秘密帶出大獄,苟活至今。


    “這些年來不見你們的原因,一是因為煜澈之死,讓我實在痛徹心扉,你們好不容易保得一命,我實在不敢再連累你們。”


    老者喟然長歎,“還有……你當年嫁與新帝,師父是衷心為你祝福,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過好這一生的,我若此時出現,你又該當如何,豈不是要陷入兩難之境。”


    “師父,你說的是什麽傻話!”知清濁聽得難受,“當年徒兒親眼看著你被……煜澈師兄被處以極刑,若不是想要奪得王位,徒兒怎麽可能跟王族之人有所牽連!”


    “師父擔心的就是這件事情了……”邵淩君惋惜地輕撫著她的發頂,“你是個好孩子,當年師父是為了將你帶出那個困境,才讓你入得禦晟門,如今師父最不願意因為這些陳年往事,而將你牽扯進來。”


    “可當掌門師兄將我關至鬼獄的時候,您就已經知道這一切了,那時您不肯見我,是也是不想讓我參與這一切嗎?可那已經晚了,自從我的一切被許煦朝先帝毀了之後,我就已經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知清濁緊緊抓著師父的衣袖,“這一切從我八歲那年就已經注定了,而今我親手殺了邵逸鬆,一切也都不能迴頭了,師父,那個王位我一定會替您拿迴來!”


    “孩子……你這又是何必呢……為師之所以又建問悲樓,就是因為不想讓你與煜翎參與這一切。”


    “師父撫養我長大,您應該了解徒兒的心性,而今兵不血刃就能除掉武安候,為何不做?就算我們不動手,武安候也一定不會任由問悲樓與鬼市繼續發展,若是師父狠不下心,就隻能在重蹈覆轍!”


    武安侯如今根基未穩,若能拿出他與問悲樓一同合作,劫殺邵逸鬆的證據,武安侯必當坐不穩這個王位,到時問悲樓與武安候一滅,到時煦朝易主,天下太平。


    “再者說,師父今日既然肯見徒兒,那也就是說明師父已經考慮好了,我們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知清濁說得沒錯,今日邵淩君便是因為此事而來,但她一直猶豫是否將知清濁牽扯進來,但如今她終是無法脫身了。


    “師父,您是煦朝正統,是要做上王位之人,問悲樓也好,鬼市也罷,都將成為您的劍,為您劈開一條直通往位的道路。”


    言罷,知清濁跪在老者腳下,“師父,還請下令!”


    鬼市之外,月冷星稀,京都王宮因為新的主人而大興修建,卻不知此刻一切正在悄然發生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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