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2年11月1日,


    萬聖節,


    清晨。


    朦朧的雨簾中,倫敦的氣溫有了明顯下降,


    市民們選擇更加保暖的大衣,並且穿了防水的靴子,踩過一個個因為下雨積成的小水窪。


    陸時的官邸倒是溫暖如春,


    他一覺睡到自然醒,打著嗬欠翻身下床。


    魚缸旁,吾輩正和小懶玩鬧著,


    吾輩按住小懶的龜殼,


    小懶四肢胡亂扒拉一陣,見掙脫不開,便縮了殼。


    一貓一龜很是和諧。


    陸時洗漱之後來到廚房,一邊喝著玉米濃湯,一邊翻看今天《鏡報》的書評版。


    文章名叫:


    《震驚!道爾竟是lu的學生?》


    “噗!”


    陸時直接噴了,


    “這特麽是哪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混球編出來的!?”


    他看向作者欄,


    沒想到,那裏赫然寫著:


    阿瑟·柯南·道爾。


    陸時看完不由得滿頭黑線,


     ̄□ ̄||


    作者竟然是道爾自己。


    他粗略閱讀文章,發現道爾雖然在起名時用了震驚體,但內容還是比較正統的,以分析如何構建推理的核心詭計為主。


    文章聲明《漸變》在很多地方向《羅傑疑案》進行了學習,


    那態度,竟真的像學生對老師。


    在文章最後,道爾用了整整一段表達對lu的感謝,


    “lu是我寫作道路上的明燈。”


    “沒有lu,就沒有現在的福爾摩斯。”


    “我永遠崇敬lu。”


    ……


    各種肉麻的話,撲麵而來。


    陸時無語,


    誠然,《漸變》賣爆了,


    但這裏麵的功勞,應該還是以道爾為主,


    畢竟他才是主筆人。


    但道爾不是這麽想的。


    他覺得,推理要以詭計為核心,


    詭計不夠精彩,文字再精彩的也隻是繡花枕頭,讀了反而浪費時間。


    陸時將《鏡報》放到一邊,繼續用餐。


    這時,女仆送來消息,說是沃德豪斯到訪,正在門廳處等候。


    陸時擺擺手,


    “請約翰到客廳。”


    他三兩口吃完早餐,前往客廳。


    因為外麵正下雨,沃德豪斯顯得有一絲狼狽,長袖襯衫的袖口處被沾濕了,貼在手腕上,有些邋遢。


    陸時讓女仆給他倒一杯熱茶,


    “約翰,你怎麽來了?”


    之前因為《漸變》的出版事宜,兩人剛見過麵。


    沃德豪斯喝了口茶,從公文包中拿出文件,


    “你看看。”


    陸時瞄了一眼,


    “這是……英日雙語?”


    他拿起文件,發現是日本對英日同盟的補充條約申請,不由得啞然失笑,將文件推了迴去,說道:“給我看這個,不合適。”


    沃德豪斯擺擺手,


    “沒什麽不合適的。反正阿瑟沒想答應。”


    此“阿瑟”非彼阿瑟,說的不是道爾醫生,而是貝爾福首相。


    陸時點點頭,


    “這個倒是不出所料。”


    沃德豪斯好奇,


    “為什麽這麽說?”


    陸時迴答:“我在《槍炮、病菌與鋼鐵》中分析過,歐洲的空間很小,卻誕生了諸多列強。大家暫時不準備打生打死,那麽,列強間下一階段國際關係的驅動力必然源於歐洲之外。”


    沃德豪斯深深地看陸時一眼,


    “你說,‘暫時不準備打生打死’?”


    言外之意,後麵會開打。


    陸時聳聳肩,


    “這種事,誰知道呢?”


    他將話題繞迴去,


    “俄國在遠東擴張影響力,難免讓人感到驚恐,而英國發現,俄國及其盟友法國實力過於強悍,所以隻能嚐試著在亞洲拉一個小弟。”


    這便是英日同盟的背景。


    沃德豪斯之前便見識過陸時看待國際問題的透徹,


    可即便如此,每每現場聽其分析,仍然會忍不住被震撼到。


    陸時繼續,


    “但現在的問題是,沙皇不知道吃錯了哪瓶藥,放緩了在遠東的步伐。”


    剛說完,沃德豪斯便大笑著說:“還能是什麽?當然是《動物莊園》+《大國崛起》的組合拳咯~當然,兩篇文章隻能算導火索。主要原因在謝爾蓋·維特的勸諫。”


    他壓低聲音,


    “我聽說,維特支持東進。”


    陸時“嗯”了一聲,迴道:“他的東進政策相對緩和,支持修建西伯利亞大鐵路,算是半個好人。”


    沃德豪斯點點頭,


    在他心裏,俄國是船大難調頭,


    目前的放緩擴張隻是偶然,將來必定死性不改。


    不過,各國目前都在比爛混日子,能過一天是一天,


    總不至於真的幹仗嗎?


    既然俄國暫時收起獠牙,那大英自然也就可以把日本晾一晾。


    陸時接著道:“再說法國。盡管在布爾戰爭期間,法國人的仇英心理日益尖銳,但議會裏的老爺們不傻,知道歐洲之外的議題都是次要的。雙方關係會改善的。”


    沃德豪斯接過話茬,


    “這件事也有你的功勞。”


    陸時大笑,


    “你這說法,搞得我像和平使者。總之,現在是,英、法、俄三家和稀泥,日本自然掉溝裏去了。”


    沃德豪斯暗自點頭,


    心想,


    陸果然不是一般作家,觀點竟然和溫斯頓如出一轍。


    陸時又掃了眼文件,


    現在看,自己隻是抄抄書,對曆史或許會產生一些影響,


    但影響有限。


    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隻是時間節點之類的細枝末節出現偏移。


    問題在於,類似的偏移如果積累得足夠多呢?


    這就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陸時將文件推迴去,


    “約翰,你找我,不會就為了這件事吧?”


    沃德豪斯說:“倫敦大學學院托我邀請你……你知道的,我是倫敦大學聯盟的名譽校長,理論上,倫大也歸我負責。”


    他清了清嗓子,鄭重道:“倫大聯合其它盟友想成立文學院。”


    陸時:???


    “我怎麽感覺伱在說一個世紀以前的事?倫大不是英國首個開設英語文學專業的大學嗎?”


    沃德豪斯點點頭,


    “沒錯,首個。倫大祖上也是闊過的。但現在和牛津、劍橋沒法比啊。”


    那確實比不了,


    即使是現代,在美國高等教育全麵開花結果的情況下,牛、劍的曆史、文學、哲學仍然遙遙領先,哈佛、耶魯都要往後排,


    這足見牛、劍二校在文科上的強勢。


    陸時說:“約翰,我在搞《全球大學排名》的時候就提出過一個觀點——高等教育是需要規模托底的。這也是為什麽巴黎大學以及各美國的高校能排名靠前的原因。”


    沃德豪斯無奈,


    “是啊。”


    倫大的人文與藝術學院,在規模上隻有牛津大學的四分之一,


    所以牛津有人力、物力編寫《牛津詞典》,而倫大的教授們隻能幹瞪眼。


    畢竟,編詞典不隻需要文學理論,也需要有人整理文獻、搜索資料、編寫例句,


    博士的數量不夠,肯定搞不了詞典這種大工程。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倫敦寸土寸金,倫大在地盤上就不是人家的對手,上哪去擴招這麽多的牛馬……苦力呢?


    陸時攤手,


    “與其考慮那些有的沒的,不如多搞幾塊地給倫敦大學聯盟建宿舍。人家牛津的學生住的什麽環境?倫大的學生住的又是什麽環境?吃不好、住不好,吸引力自然落後。”


    這話說得無比正義,


    在沃德豪斯眼裏,陸時仿佛閃閃發光。


    他輕咳一聲,扯皮道:“你說的對。但是,全英國吃得都不好。”


    陸時:“……”


    竟無法反駁。


    沃德豪斯又道:“而且,我們也不是沒申請過學校用地,但根本批不下來啊!”


    陸時拍拍對方的肩,


    “我懂。要不然,你們也不會想集團軍作戰,搞出個倫敦大學聯盟了。”


    離譜的是,聯盟裏幾所學校加起來,占地還是比不過牛、劍,


    這就很無奈。


    但沃德豪斯不想跟在人家屁股後麵吃灰,


    “所以,我們要另覓他法,讓倫大牽頭成立新的文學院。準確地說,應該是對人文與藝術學院進行改造。”


    他熱切地看向陸時,


    “我仔細想過了,你來當院長吧!”


    圖窮匕見!


    所謂的“另覓他法”,就是借用陸時的名望,成立文學院,進而吸引教授、擴大招生規模。


    而且,陸時是大英的kbe,身份上不存在問題。


    陸時不由得頭大,


    自己更新個《哈利·波特》都跟難產似的,


    出任學院院長,做那麽多行政管理工作,想想就能累死人。


    沃德豪斯自顧自地說:“我們已經充分地討論過了,就叫陸時文學院。國王陛下也同意。”


    “等等!”


    陸時打斷對方,


    “你先等等!”


    他“咕……”地咽了一口唾沫,說道:“老哥啊,我還活得好好的呢~按照規矩,學院、獎項以某人的名字來命名,不是為了紀念這個人在該領域做出的偉大貢獻嗎?我還活著,不需要紀念。”


    沃德豪斯擺擺手,


    “我現在就能舉出反例。”


    他想了想,


    “儒勒·凡爾納科幻文學獎。凡爾納先生活著吧?”


    陸時:“……”


    沃德豪斯繼續道:“普利策-陸時獎。”


    陸時趕緊說道:“這個獎隻是在計劃中,還沒準備實行呢!”


    沃德豪斯問:“不是明年嗎?哥大那邊已經公開了,隻要新聞學院落成並開始招生,就每年舉辦普利策-陸時獎。除非哥大招生出問……那也不應該啊。你不是做演講幫哥大招生了嗎?”


    陸時:“……”


    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他想了想,又說:“比起我,適合命名的人物有很多吧?例如邊沁大師。”


    傑裏米·邊沁,英國法理學家、哲學家、經濟學家。


    他在倫敦大學學院曆史上有重要地位,被公認為倫敦大學學院的“精神之父”,


    出於其意願,他的遺體陳列於倫大主建築的北部迴廊,向公眾開放。


    陸時說道:“邊沁文學院,這名字多好。”


    沃德豪斯沉吟片刻,


    “陸,你知道邊沁大師的畢業院校嗎?要知道,倫大建校時,邊沁大師已經快八十歲了。”


    陸時怔了怔,隨即臉黑,


    邊沁是牛津畢業的!


    艸!


    心裏一萬匹草泥馬狂奔而過。


    他繼續道:“不過,這種事也無所謂吧。邊沁大師被倫大校史記載入學校的創建工程,但事實上,他本人並沒有實際參與其中。說白了,這也是蹭人家的名頭啊。”


    “這個……”


    沃德豪斯語塞。


    心想,


    確實是蹭了,但肯定不能承認。


    他說道:“邊沁大師是高等教育廣泛推廣理論的強烈擁護者嘛~也正是在他的影響下,倫大才變成了現在的樣子,所以說他參與了建設也是沒問題的。”


    硬生生的掰了過來。


    沃德豪斯繼續道:“考慮對文學院進行改造,主要是文學的影響力夠大。”


    他的視線落在那份英日雙語的文件上,


    “這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話並非恭維。


    陸時的那些作品,確實或深或淺地影響了很多人,


    尼古拉二世、


    威廉二世、


    貝爾福首相、


    ……


    這還隻是歐洲。


    甚至連大洋彼岸的老羅斯福,都因為陸時的作品對稅法進行了微調,一邊拆分托拉斯,一邊允許慈善、教育捐贈免除部分稅務。


    “另外,”


    沃德豪斯繼續說道:“陸,你也不用擔心威望不夠的問題。”


    他指了指今天的《鏡報》,


    “看書評版了嗎?”


    陸時點頭,


    “看了。”


    沃德豪斯繼續道:“道爾醫生是你的直接競爭對手。結果,你都能以德服人。這種情況下,誰還不服你?放心。誰要是真不服你,我就揍他一頓。”


    好一個“以德服人”,


    陸時無話可說。


    沃德豪斯笑,


    “你出任了院長,教學任務也輕鬆,與大家討論一下書該怎麽寫就可以。就跟在倫敦政經時一樣。”


    陸時吐槽:“那能一樣嗎?在倫敦政經,我隻要忽悠……咳咳……教育一下學生就可以了。”


    沃德豪斯擺了擺手,


    “在哪忽悠不是忽悠?都一樣嘛!”


    這老哥真是什麽實話都往外撂。


    他又道:“而且,你在哥大新聞學院不也是院長嗎?”


    陸時解釋:“那是掛名。我不參加具體工作,隻需偶爾做做演講,甚至一年不去一次都行。”


    沃德豪斯皺眉思索,


    良久,他說:“那我們這邊也一樣。陸時文學院的院長陸時,不用幹活!”


    這話怎麽聽怎麽別扭。


    陸時確認,


    “所以,我隻要講講文學……”


    話音未落,沃德豪斯打斷道:“還是別講文學了。你來點兒技巧性的真東西,就講該怎麽寫、學術著作該怎麽寫。”


    “嘖……”


    陸時微微咋舌,


    總覺得自己接的這個工作,有幾分像現代的作文輔導班,或者學術寫作的課程。


    這種倒是比文學還好講。


    陸時點頭,


    “可以。”


    沃德豪斯瞬間興奮,


    “那這件事就這麽定了!我馬上迴去籌劃,估計很快就能開講。”


    他驀地起身,


    也沒道別,徑直衝出了大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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