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倫文豪正文卷第203章一個真正有國際主義精神的學者因為《我是貓》太火,出版界和報業的所有風頭幾乎都被搶走,


    倫敦的普通市民們並沒有注意到,lu有一部新的通俗曆史學的著作印發了——


    《日本文明的天性》。


    但對於政客、教授們來說,陸時的一舉一動都值得注意。


    前有《槍炮、病菌與鋼鐵》,


    後有《萬曆十五年》,


    哪個不是革新之作?


    唐寧街,


    首相辦公室。


    阿瑟·詹姆斯·貝爾福出任首相幾個月了,局麵已然穩住。


    在他對麵,坐著一個垂垂老者,


    老者的頭發已經稀疏而斑白,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像田地裏的溝壑,


    如果不提示,沒人能猜出來此人正是前任首相塞西爾,


    權力的遺失好像抽走了他的力量,


    精明強幹、老當益壯……


    這些詞都與現在的塞西爾無關了。


    幸好,他微微凹陷的雙眼仍然閃爍著智慧的光,說明他仍是值得信任的前輩,就像《是!首相》中的阿諾德·羅賓遜爵士。


    “這本書你看了嗎?”


    貝爾福晃了晃手裏的《日本文明的天性》。


    塞西爾點頭,


    “嗯,看完了。”


    說著,哈哈一笑,


    “這就是提早退休的好處,有大把的時間用來看書和釣魚。怎麽?你對這本書有什麽看法嗎?莫非你因為一本書而……嘶……伱不會是真的被左右了思想吧?”


    貝爾福不由得陷入沉默。


    必須承認,《日本文明的天性》確實很有煽動性,


    他得考慮日本忽然背後捅刀子的可能。


    所謂“終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捅刀子那種事,隻有大英才能做。


    塞西爾挑眉,


    “你有沒有想過,那是陸時的離間計呢?”


    這話說得就很離譜。


    貝爾福忍住訕笑的衝動,說:“羅伯特叔叔,用寫曆史學專著來離間日英兩國關係,這未免也太……效率太低啊……”


    塞西爾頓時語塞,


    “……”


    貝爾福繼續道:“而且,哪個政客會被一本書左右判斷呢?”


    塞西爾撇嘴,


    “你。”


    “噗!咳咳咳……”


    貝爾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趕緊說:“我覺得,陸教授是真為了大英好。”


    他壓低聲音,


    “你應該知道的,國王陛下準備授予他一枚勳章。當然,這不是我說他為了大英好最主要的原因,畢竟不是每個學者都會被虛名收買。我覺得他為了大英好,是因為他真的……唔……”


    似乎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措辭。


    塞西爾不解,


    “怎麽?”


    貝爾福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把聲音壓得更低,說道:“你沒覺得國王陛下忽然正常了?”


    以往,愛德華七世思想懶散,左右多輕浮之輩,


    但被陸時一通操作,把他忽悠得勵精圖治,大有成為一代明君的趨勢,


    這還不能說明陸時對大英好嗎?


    塞西爾嘀咕:“這一點,確實如此。”


    他沉吟了片刻,問:“對於日本,你是怎麽判斷的?”


    貝爾福“嘩啦啦”地翻著書,一邊思考一邊迴答:“看過這本書,我產生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日本的野心到底在何處?”


    用膝蓋想都知道答案,


    塞西爾說:


    “中國。”


    從曆史上看,每一個能統一日本的政治領袖,都會把視線放到朝鮮半島,


    之後,再放到中國。


    貝爾福笑了笑,


    “沒錯,那同樣也是我的答案。但日本如果有那般野心,必然會和北方的俄國產生矛盾。”


    這個判斷無疑是正確的,


    在1904年~1905年,日本和俄國發生日俄戰爭,為的就是爭奪半島和東北的利益。


    兒大不由娘,


    日本要是真打了,還打贏了,怎麽可能不捅英國人的刀子?


    想想就不可能!


    更何況,美國新任總統西奧多又是個臭不要臉的雙標男,剛上台就曲解門羅主義,在國會走了個形式主義的草案,便把手伸到拉美,準備開挖巴拿馬運河,


    這貨很可能也會在日本問題上摻一腳。


    貝爾福歎氣,


    “國際政治就是這麽複雜。”


    塞西爾看了眼侄子,卻洞若觀火,


    “借口。”


    被當麵如此評價,貝爾福麵子掛不住,尷尬道:“羅伯特叔叔,為什麽這麽說?”


    塞西爾道:“你想和日本降溫,主要原因在張伯倫。”


    因為英國正逐漸失去自工業革命以來所享有的貿易方麵的領先地位,約瑟夫·張伯倫便開始把“帝國優惠關稅”的問題提到前台,讓保守黨很是吃癟,


    為此,貝爾福不得不想辦法反製,


    日本就是很好的切入口。


    貝爾福聳肩,


    “我不否認。”


    塞西爾無奈道:“我想,你應該還看過《無關緊要的1587年》,裏麵有個詞,‘黨爭’,是否還記得?”


    他明顯是在暗示目前的保守黨和自由黨之爭,


    愈演愈烈,對大英無半點益處。


    但是,這話由塞西爾來說,就顯得很沒有說服力,


    為了對付自由黨,他一意孤行的事更多,


    布爾戰爭、


    大陸均勢政策、


    反對愛爾蘭自治、


    ……


    這可比貝爾福要倔。


    貝爾福歎氣,


    “羅伯特叔叔,如果我現在想停止在布爾的……”


    話音未落,


    “為什麽要停止!?”


    塞西爾顯得異常激動,甚至連連咳嗽。


    貝爾福趕緊繞到了辦公桌前,給對方倒了一杯水,隨後道:“你看,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塞西爾好不容易平複了,


    “你……我……”


    他臉色漲紅,


    顯然,他已經知道侄子提到布爾戰爭的原因了。


    隻見貝爾福踱步到窗前,雙手撐住窗台,看著外麵的車水馬龍,


    “聽說中國有一句話,‘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多虧了陸教授的這些史學著作,我們才能從中獲得反省、改進的空間。”


    塞西爾瞬間臉色黯淡下來,


    能聽出來,貝爾福想盡快將布爾戰爭的問題解決掉。


    一朝天子一朝臣,


    還能說什麽呢?


    塞西爾歎氣,


    “是啊,那裏確實已經變成了大英的傷口。”


    他隻能說出迎合的話。


    貝爾福不由得勾起嘴角,


    混亂的黨爭是內耗,有序的黨爭是階梯,


    自己不會讓英國變成大明的。


    這麽想著,他的目光掃過《日本文明的天性》,又想起了“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那句話,遂緩緩道:“說句實話,我們真的要感謝陸教授。”


    塞西爾“額……”了一聲,


    良久,他承認道:“確實該感謝。”


    “他是真為了我們好啊!”x2


    兩人異口同聲。


    ……


    布萊雅路。


    長穀川辰之助、島崎藤村、正岡子規,


    三個日本人聚集於此。


    他們也已經讀完了《日本文明的天性》,對書中的洞見奉若神明。


    隻是裏麵有一些個觀點,還是讓三人有些別扭。


    島崎藤村詢問道:“陸教授,不知為什麽,我感覺你的書裏帶著一些對日本國的敵意和矮化。”


    另一邊的夏目漱石正在逗弄吾輩,


    他有些不滿地說:“島崎君,我勸你想好了再說話,陸可是著名曆史學者,怎麽可能不客觀?”


    陸時聽了,在心裏咋舌,


    自己對日本怎麽可能不帶有一絲絲敵意呢?


    盡管他已努力保持了客觀,但有些情緒還是無法完全剔除。


    他聳聳肩道:“島崎先生可曾讀過我的《萬曆十五年》?你有沒有在其中讀出我的惋惜?”


    島崎藤村撓撓頭,


    “坦白講,並沒有。”


    他好奇地問:“陸教授,為什麽這麽問?”


    陸時笑著迴答:“可我當時確實抱著極度惋惜的心情來寫大明曆史的。當然,更多的是一種無奈。申時行、張居正、萬曆……對大明,他們都無能為力。”


    一旁的正岡子規點頭,


    “確實,代入到中國人的身份,很難不惋惜。”


    陸時繼續問:“那,島崎先生為什麽沒有讀出來呢?”


    島崎藤村說道:“我又不是中國……唔……”


    他明白陸時想說什麽了,


    讀《萬曆十五年》,讀不出其中的惋惜;


    讀《日本文明的天性》,卻能讀出其中的敵意和厭惡。


    兩者為什麽有區別?


    說到底,是屁股決定腦袋的問題。


    島崎藤村說:“陸教授,你莫非想說是我太敏感了?”


    陸時笑笑,沒有接茬,


    這種問題最好還是別正麵迴答。


    島崎藤村歎了口氣,


    “


    ‘日本人的宗教觀念是一個矛盾體。一個日本人,可以無障礙地利用多種宗教,如孩子出生去神社、結婚去教堂、死亡時找和尚超度。日本的國教神道教實際上多神教,原則上誰都可以成神。’


    ”


    這麽長一段,張口就來。


    陸時驚訝,沒想到對方甚至都背過了。


    他說:“這段不對嗎?”


    島崎藤村搖搖頭,解釋道:“沒什麽不對。但我覺得陸教授的寫法有問題。你的文字難免讓人產生‘日本人對宗教的信奉是功利的’這一想法,甚至會讓人想,‘日本人沒有強烈的善惡觀’。”


    陸時:“……”


    自己寫這段的時候可沒有那些想法,


    樂觀描述而已,確實是對方敏感了。


    但想想也對,日本雖然受到中華文化的很大影響,但並不特別強調聖人的教誨、道德的基準,


    信奉儒家,似乎隻是因為它實用?


    如果真是如此,那“功利”一詞並沒有錯。


    陸時看了眼島崎藤村,心說,還是日本人自己了解自己。


    他輕咳一聲,


    “那,島崎先生,你覺得應該怎麽寫?”


    島崎藤村立即來了精神,迴答:“陸教授,你可曾聽說過淺草寺?”


    陸時點頭,


    “當然,傳說是漁民在隅田川中發現了一尊觀音像,於是建造了淺草寺來供奉這尊神像。”


    島崎藤村不由得得意,


    他說:“看來,淺草寺的大名連陸教授都知道。不過,你一定不知道淺草寺旁邊還有一座淺草神社。”


    陸時微微感到尷尬,


    “我知道。”


    島崎藤村呆住,


    “啊?”


    陸時說道:“淺草神社裏供奉的神就是在河裏撈出了佛像的漁夫。島崎先生,有什麽話你就直說好了。”


    島崎藤村看陸時真的對日本非常熟知,難免有一絲絲心虛,


    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陸教授,誰都可以成為神,並不是鼓勵大家功利地信奉神明,而是鼓勵大家虔誠,隻要虔誠、忍耐、認真,就有上升的空間。”


    神特喵的“上升空間”!


    陸時看了眼對方,


    “島崎先生,這話放在幕府的統治下來考慮,你自己相信嗎?”


    “啊這……”


    島崎藤村說不出話來了。


    陸時倒是也無所謂,


    “當然,你可以和我持有不同觀點,求同存異嘛~”


    這話說得很大度。


    島崎藤村說:“可是……”


    話音未落,便被正岡子規嗬斥:


    “島崎!”


    島崎藤村不由得臉色一變,忽然雙手放在膝蓋上,對陸時深深地鞠躬,


    “轟動你私密馬賽!”


    陸時無語,


    “沒事,沒事,正常的學術交流而已。”


    一旁的長穀川說:“陸教授,讓他道歉吧。你願意為了日本寫書,不吝才學、指點迷津,我們怎能對你如此不敬?這本書……”


    話還沒說完,外麵傳來了敲門聲,


    “陸教授。”


    聽著有幾分耳熟。


    陸時迴憶了幾秒鍾,這才想起是劍橋大學的校監斯賓塞·卡文迪許的聲音。


    他過去開門。


    卡文迪許與他打個照麵,立即說道:“陸教授,好久不見。”


    陸時讓開大門,


    “校長請進。你找我有什麽事?”


    卡文迪許閃身進屋,同時說:“之前有兩位學者,分別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哈洛·蓋爾,兩人的學術觀點有極大分歧,所以便想借劍橋的地方,給他們開一個辯論會。”


    陸時頭疼,


    果然,兩個老哥發現線上互噴不過癮,改成線下約架了。


    就知道自己的預感不會錯。


    就像寫、戲劇,有個契科夫之槍原理:


    如果在第一幕中看到槍,那麽在遵循傳統的三幕結構的故事中,它應該在第三幕中使用。反之亦然,在第三幕中開槍的行為應在更早的時候完成鋪墊。


    簡單講,隻要立下了g,就要迴收。


    陸時的預感就是契科夫之槍。


    他問:“所以?”


    卡文迪許露出笑容,


    “我這不是來請你出山‘當裁判’的嗎?你或許知道,他們兩個雖然都沒有明說,卻都把你在《鏡報》上打的廣告當成……唔……”


    卡文迪許停住了話頭,


    “有客人?”


    三個日本人趕緊站起身來。


    正岡子規道:“陸教授,我們此來就是想表達對你的感謝,同時與你和夏目君道別。我們要迴日本了。”


    陸時點頭,


    “好,那後會有期。”


    夏目漱石起身,


    “我去送一送你們吧。”


    正岡子規連連搖頭,說著“不用不用”,拉長穀川辰之助、島崎藤村離開布萊雅路。


    出得大門,長穀川迴頭看了一眼,


    “剛才……剛才那個是劍橋的校長?”


    正岡子規點頭,


    “似乎是。我剛才聽到了‘校長’、‘劍橋’這些詞,但我的英文一向很弱,隔得又遠,不能確定。”


    他轉頭問島崎藤村:“你聽到了嗎?”


    島崎藤村正想著心事,


    被問到,他才恍然迴過神來,點點頭,


    “是劍橋的校長,沒錯。沒想到陸教授的交遊竟然如此廣闊,連劍橋校長都是其座上賓,他能抽出時間來撰寫《日本文明的天性》,真是給足了麵子。”


    正岡子規說:“最重要地,書裏有很多對日本文明的批判和鞭策,我們要知恥而後勇。”


    如果陸時在場,恐怕很難繃得住,


    這幫日本人怎麽越被吐槽越是來勁?


    受虐傾向?


    正岡子規低聲道:“陸教授,一個真正有國際主義精神的學者,嘔心瀝血創作《日本文明的天性》。他是真的為了我們好!”


    長穀川、島崎藤村跟著大點其頭,


    三人視線交流,忽然,一起轉向布萊雅路的大門,深深鞠躬,、


    “阿裏嘎多夠咋衣麻斯!”


    聲音不小,嚇到了過路人。


    有一個喝醉了的船員恰好路過,看到三個矮小的日本人弓著腰,對著布萊雅路鞠躬,好奇地舔了舔嘴唇,


    於是,無數個類似“陸時高義助他人”的故事在腦海中醞釀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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