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在蔣員外的臥室之內,徐北玄被灼心幫二人前後夾擊,預感不妙,當機立斷吞下早已藏在口中的金匱守命丹。藥物迅速發揮保護作用,他後腦勺挨了一擊之後雖然多少感到有些惡心,但好歹是沒有當場失去意識,反倒利用這個機會裝作暈倒,靜觀其變。


    短暫的恍惚間,隻聽到那師姐說了一句:“此人既是魔教奸細,馬虎不得,蔣家人多眼雜,以防萬一還是先不要驚動旁人,暫且把他捆起來丟進地牢好了。”


    徐北玄一聽,什麽?地牢?那位琴師魏無塵預言自己會有牢獄之災,莫不是應驗在了此處?


    又聽那師弟答應了一聲,便出去找繩索,這期間師姐則在徐北玄身上搜了一圈,沒有發現刀刃、火石等可能讓他製造機會逃跑的小道具,這才放心。師弟不多時便返迴臥室,用繩索把徐北玄雙手反剪在背後綁了個結實,而師姐也重新打開了地下通道的入口,先說了句“別忘了耳塞”,隨即招唿師弟把徐北玄扛下去。


    師弟原以為自己習武多時,力氣遠勝常人,搬你區區一人還不是輕輕鬆鬆?結果剛一把人抬起,反倒被徐北玄的體重壓得一口氣險些沒提上來,不禁罵了一句:“這傻大個吃什麽長的,死沉死沉的。”重新運足內力,這才把他搬起來運進了地道。


    於是乎,師弟背著裝暈的徐北玄順著樓梯走到了最下層,師姐打開牢門,指示他把徐北玄丟了進去——他真的是氣得直接一個過肩摔把徐北玄扔進了地牢,若非後者皮糙肉厚十分抗揍,不然非得把老徐摔個散架不可。


    就在此時,徐北玄突然聽得耳邊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這次你們又是派誰來送死?”


    “哼。”師姐沒有答話,反手重重地關上了牢門。徐北玄耳朵緊貼著地麵,不一會便聽得那兩人漸漸走遠,這才偷眯起眼看了看周圍——牢房裏的陳設之前也描述過了,和吳穹進來那會的唯一區別就在於冷嶸此時還活著,而地上那個七竅流血的人,也就是失蹤工匠徐嘯倫,他是早就不動了的。


    徐北玄一見床上坐著那老人,可以說是蓬頭垢麵衣不蔽體,頭發胡須也不知多少年月沒有打理,但他那張枯槁的老臉卻是駭人異常:以人體中軸為界,左半邊是鴉羽般的烏黑,右半邊卻是死人般的慘白。


    “別偷偷看了,你瞞得過那兩個娃兒,卻瞞不過老夫。”老人語速極快,且音調毫無抑揚頓挫,令人聽了心生煩躁,“你的心跳和唿吸根本不像一個被打暈的人,想看不如站起來看個夠。”


    徐北玄:“這樣啊,那我也懶得再裝了。”說罷自行解開身後的繩索,從地上站了起來。


    老人渾濁的雙眼此時突然閃過一絲精芒,他看見地上那捆繩索斷麵比較平整,顯然是被利器割開的。


    隻見徐北玄手指捏著一塊金屬片,小聲而得意地自言自語道:“得虧我準備充分,提前把這玩意攥在手裏,沒被那對狗男女發現真是走運。”這金屬片隻有指甲蓋大小,其薄紙張,邊緣銳利,甚至表麵還塗成了近似皮膚的顏色,貼在手中也難怪那師姐搜身時沒能發現。


    敢情徐北玄、吳穹和宋飛鳶三人養傷那陣子可沒閑著,而是日夜討論,最終研究出了一整套應對各種突發事件的《江湖生存指南》,之前用紅豆作暗號便是其中之一,而這微型刀片也是他們請鐵匠特製、又讓吳惘利用他的神奇小道具打磨過,平時藏於袖袋或鞋內,隨取隨用,隱蔽快捷,為的就是在被繩捆索綁後能安全脫身。


    徐北玄正自得意,冷不防那老人猛然發出一聲暴喝,音波如有實質般衝擊著徐北玄的耳膜,直震得他腦中嗡嗡作響。他也是沒料到一個被像條狗一樣用鏈子拴起來的、人不人鬼不鬼的糟老頭能使用這種出人意料的遠程攻擊,還以為隻要不太靠近便不會有危險,一時間氣血湧動、內息翻騰,就連之前腦後遭受重擊的惡心感也再度加劇襲來,連退了幾步,貼在牆邊喘了好久才緩過勁來,待內息平複後,衝著對方怒罵了一句:


    “李吼辣麽大聲幹什麽嘛?!”


    那老頭也是為之一愣,仿佛見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一樣:“你沒事?”


    徐北玄:“能沒事嗎?我惡心得隔夜飯差點吐你一臉了都。”


    “嗯,這可奇了……”老頭自顧自地沉吟道,“看你身手不像是完全不會武功之人,可若是身懷尋常內力,必然會被我這‘空魔嘯’所震懾,牽動內力紊亂,繼而真氣衝擊髒腑經絡。輕則引發內傷,重則七竅流血而死……”


    “所以地上那家夥也是被你嗷一嗓子吼死的咯?”徐北玄瞥了眼地上七竅流血的死屍道。日前他已在石硪村一役中見慣了死人,是以並不覺得畏懼。


    老者沒理睬徐北玄的問題,而是自顧自繼續說道:“按理說即使是內家高手,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受了這招也不該毫無傷損,看你年紀輕輕多半也沒有深厚修為,除非……”


    “除非什麽?”徐北玄著實被這羅裏吧嗦的老頭搞得有點煩躁了。


    “守虛靈之法,妙洞天地之根本,萬鬼可役。守虛靈幽明之時,若火始生,急守之勿失。”老者突然來了這麽句沒頭沒尾的話。可徐北玄分明記得,這是他這具身體原主所學《天任心法》總訣中的一句,當即下意識地將後續內容脫口背出:“始赤終白,久而青,洞明絕遠,還以治一。”


    “你從哪來?”老者又問道。


    “山裏。”徐北玄滿腹狐疑地答道。


    “你師從何人?”老者追問。


    “……不知道。”徐北玄心說自己前前後後跟餘村長、卜大叔還有他那倆好哥們都學過武功,但卻從未正式拜師,隻得如此作答。


    聽完徐北玄的迴答,老頭似乎很滿意,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須道:“嗯,原來是我教中人。”


    徐北玄剛想問一句“哈?你教?你是什麽教的?”可話沒出口他便忽然知覺——眼前這老者所說莫不是墮仙教?


    原來墮仙教過去會在勢力範圍內尋找一些深山老林之類的地方開辟秘密訓練場地,將各處搜羅而來的、有武學資質的孩童投入其中,授以教中最殘忍也最強大的武學。這些孩童或是拐騙而來,或是自幼收養,一旦到了此間,便會接受藥物刺激和洗腦教育,作為教中的精銳死士培養;日後征伐武林白道組織時,他們便是一往無前的先鋒。若是他們在此過程中身受傷殘,尚能動作者便調去做專職陪練或是情報、後勤人員,喪失行動能力的則成為試藥童子……總之一句話,“物盡其用”。


    而即使崗位變化,不變的是他們對於魔教、對於教主的忠誠,他們甘願奉獻出自己的一切,絕無二心。


    那麽為了培養這麽一批死士,洗腦是一個不可或缺的流程,其中就包括了“模糊道德觀念”,天地君親師這類傳統的尊卑秩序在這兒是行不通的。在他們的意識內,除了教主最大外,就隻服從拳頭大的人。


    所以從這些方麵看來,朝廷在石硪村的作為,實與魔教無異……


    話說迴來,冷嶸又是怎麽認為徐北玄是魔教弟子呢?咱們從後往前說。


    冷嶸問徐北玄師從何人,徐北玄說不知道——一般江湖人尊師重道,若是在有授業恩師的情況下還說自己不知道師父是誰、或是說自己沒有師父,那屬於是欺師滅祖,性質十分惡劣,但凡有點道德觀念的人肯定是不會這樣說的。可墮仙教眾可不講究這個,哪天我武功地位比師父高了,師父見了我還得點頭哈腰呢。


    冷嶸問徐北玄從哪來,徐北玄說山裏——墮仙教那的確大多是在山裏搞秘密訓練的,而那些教眾們往往幼年時懵懵懂懂就進了山,對外界沒什麽印象,初入江湖後說不清自己的出身也很正常。


    而徐北玄又能背誦出《天任心法》——在墮仙教那得叫《殄刃心法》,這小子居然修煉的是我教的神功!


    另外,冷嶸這“空魔嘯”確是有獨到之處,對於毫無內力者固然殺傷力巨大,就算是內功深厚者也難以硬抗。可唯獨有一種人,不但不會受到什麽損害,偶爾聽聽這嘯聲反而還有助於功力增長——這就是身具邪道內力、且修為尚淺的人。


    “空魔嘯”這門功夫旨在通過聽覺刺激擾亂對手內息和真氣運行,因此隻要身懷內力必然受到克製;而且從理論上講,對手內力總量越多,就能造成越強的傷害。但由於“空魔嘯”修習要求內力性質必須是“邪”,因此在對上同樣為邪道內力之人時效力就要打個折扣;而如果這人內功修為不深,嘯聲不但不會引發傷害,反倒會促進對方內力加速流轉,對初學者而言就相當於通暢經脈,實際上算是利大於弊。是以墮仙教中修煉“空魔嘯”的高手們不時會用這招對新入門的弟子進行“魔音穿耳”式的、肉體和精神兩個層麵的訓練。


    冷嶸被關押這些年,蔣家和灼心幫也不是沒用過特殊手段,比如讓人假扮魔教弟子去跟他套話,從而打聽出薛少俠的下落什麽的。但冷嶸也是縱橫江湖多年的老油條,那些“演員”蹩腳的“演技”在他看來簡直就是一眼丁真,對上幾句話就要露餡,根本騙不到人。


    可畢竟冷嶸獨自一人也快把牢底坐穿了,年深日久整天也無事可做,對外界情況更是一無所知,對於朝廷收繳了魔教大批武學典籍之事毫不知情;加上年齡增長,腦子也開始有點不大靈光了,如今見了個各方麵都基本符合本教弟子特點的徐北玄,他自然是分不清的……


    這,就是為什麽冷嶸會把徐北玄認成自己人的原因……


    言歸正傳。


    徐北玄驚覺這老頭怕不是魔教什麽重要人物,不然也不會被囚禁於此,可他不知怎的對自己的態度突然發生轉變,如今也隻能借坡下驢,於是故作狐疑地問道:“你……你和我神教有什麽關係?”


    冷嶸慘笑一聲:“想當年我神教驟遭大劫,人丁凋零,老夫也為人所擒,落到這般田地,想來也無人給新入門的教徒說起老夫的名號了……我問你,現今的教主是誰?”


    “教主姓水,名諱上烏下檀。”徐北玄表示這點江湖常識我還是聽吳閣主普及過的。


    “嗯,看來還是水教主(前任教主水月欞)的後人。”冷嶸微一頷首,又問道,“既然你不識得老夫,那便不是教中派來營救老夫的了?”


    徐北玄搖搖頭:“我來此別有所圖,隻是不慎著了灼心幫那倆孫子的道。”


    冷嶸不屑道:“灼心幫那女弟子修為不差,憑你這三腳貓的功夫無異於以卵擊石……也對,若真是派人來救我,也不會讓你這麽一個初具內力的新丁來的。”


    徐北玄繼續裝作驚訝道:“難道您真是我教前輩高人?請恕小子徐北玄有眼無珠,不知前輩尊姓大名?”


    冷嶸淒然笑道:“尊名也好,兇名也罷,早被人忘卻了,提它作甚……不過說來也巧,地上躺著那人倒與你同姓。”


    “他也姓徐?他是什麽人?”徐北玄指著死屍問道。


    “他叫徐嘯倫,是一個‘迷仙引’的修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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