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化弄人啊。”程廣桐感歎一番,隨後又問道,“既是家書,那他卻沒告訴你們自己家住何處,還有妻兒的姓名嗎?”


    這確實是殷六故事裏的漏洞,吳惘一開始就發現了,現在看來程廣桐請他們來喝茶、又套了這許多話,目的也不單純。


    殷六道:“唉,諸葛先生平時也未曾跟我們提過家裏的事情,死前已經被病痛折磨得神誌不清,好不容易才留下幾句最重要的遺言讓我轉交家中,可憐他死時不過四十來歲。”


    哦,合著最重要的事情裏還包括【我經常往鐵匠鋪跑】這種細節咯?吳惘心裏吐槽不斷。


    那安姓刀客道:“我們知道的也就這些了,你說的那個名字裏有惘字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兒子?”


    程廣桐這才慢悠悠地說道:“我認識的那個人卻是姓鄭的,叫鄭惘,今年三十八歲,乃是衙門的一個小捕吏,沒事經常會把刀送去鐵匠鋪保養。這人說是自幼失怙,但誰都知道他爹是個始亂終棄的浪子,在他娘有了身孕後便拋棄妻子,早就沒了音訊。先前聽二位描述,我還道那諸葛曠當真是他爹,但現在看,年紀怕是對不上啊。”


    聽到這吳惘是又好氣又好笑,氣的是程廣桐對自己的身世一通胡編亂造,笑的卻是衙門的確有位姓鄭的捕快,年紀和刀的事也是真的,隻不過他雙親健在,人也挺孝順,辦事公道,在百姓中風評不錯,這會卻被程廣桐借來誑那倆外地人。


    姓安的又欲發作,殷六伸手把他按住,說道:“這位鄭捕快隻比諸葛先生小了幾歲,絕不會是他的兒子。不過這世上居然有這般巧的事情,蘇州人,名中有惘字,還是鐵匠鋪的常客。”


    殷六的眼神裏好像掠過了一絲不一樣的情緒。


    程廣桐保持著微笑:“殷六哥想說什麽?”


    “當然是懷疑你小子在誆我們!”姓安的再也忍不住了,低吼道,“你編故事騙鬼呢?!”


    程廣桐悠然道:“哈,誰先編的故事還不一定呢……”


    眼看雙方就要翻臉,殷六臉上的表情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不住地把玩著手裏的空茶杯。猛然間,那茶杯脫手飛出,正擊在了程廣桐的喉頭!殷六動作既快且隱秘,周邊的茶客無人瞧見,唯有吳惘目睹了全程——隻見中招的程廣桐頓時捂著喉嚨低下頭去,全身微顫,麵皮憋得紅一陣紫一陣的,而殷六則探出手托住了對方的身體使之不倒,這樣在周圍的人看來並不會有什麽異常。隻聽殷六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你明顯是知道些什麽的,如果你老實交代我還能讓你少吃點苦頭,否則就等著窒息而死吧。”


    上麵這句話,聲音幾乎微不可察,得虧吳惘把霞蹤功催動到極限也才聽了個七七八八,此時心中已然大駭:殷六好狠的手段!果然那兩人不是善茬!


    程廣桐此時被殷六以高明的暗器手法封喉,從外部也隻能看出一點淤痕,但實際上他已經失去了唿吸的能力,若無高手或醫者援助,當真是要活活憋死的。卻聽他從喉頭間擠出了一句斷斷續續的:“去……你……媽……的……”


    靠!程兄你真是條漢子!我平時怎麽沒發現?!


    “嗬。”殷六聽後不怒反笑,與安姓刀客一同起身,隨後在程廣桐背後穴道上輕輕拍了一記——這動作在外人看來無甚不妥,但卻是點了程廣桐的穴道,將其變成了一具泥塑木雕,一個時辰之內都休想動彈。隨後二人拂袖而去。


    程廣桐既不能唿吸,現在又無法通過肢體語言求救,隻能等死。


    在這裏插一段,點穴在這個世界是屬於難學難精的武功,而且在麵對實力差不多或勝過自己的對手時收效甚微,頂多讓對方有點麻,所以幾乎沒人會專門修習,頂多也就是把認穴打穴的手法融入到暗器或是判官筆等兵器的套路中去。隻有少數特別的點穴手法,在點穴時注入內力後,才能令一般人定身。此時殷六點程廣桐的穴就屬於這種情況。


    吳惘此時陷入了兩難,他想逃離,又不能置程廣桐的性命於不顧;但如果立馬上前幫忙的話,又怕那兩個惡人正在某處監視,從而識破自己,更何況他並不懂如何救人。


    不過,他並沒有猶豫很久——救人要緊!


    吳惘從藏在腰間的布包裏取出一物,看外形是個鐵製的發條老鼠,半個雞蛋大小,與尋常玩具別無二致。擰了幾圈發條後,他將鐵鼠放在地上,對準了程廣桐身下的椅子腿,這才鬆手。但見鐵鼠以極快的速度衝了出去,一腦袋就撞在了椅子腿上,直接將椅子連同上麵的程廣桐一塊撞翻!


    突然摔倒在地的程廣桐頓時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當時就有熱心群眾上前要把他扶起,結果發現他麵色青紫,動彈不得,像是生了什麽急病,連忙大叫“來人呐”“快找大夫”,隨後便有好幾人圍了上去。吳惘也隨著眾人一並接近,迴收了那隻在撞擊後一直衝到了角落裏的鐵鼠。


    嘈雜聲中,吳惘從窗戶朝外張望,殷、安二人早不見了蹤跡,猛然間他想起自己家中備著些吊命的藥物,都是母親收藏的,雖不知能否對症,卻也隻有這個法子了。他連忙轉頭擠開人群,湊到程廣桐耳邊低聲道:“程兄,是我,你撐住,我去幫你拿藥來。”說罷也不顧周圍眾人的目光,徑自衝出門去,在城中大街上發足狂奔,到了人群擁擠的地方索性竄上房頂,運足了輕功直奔赤鬆巷而去。


    好在茶館離家不遠,吳惘腳程又快,不多時便到了家門,他卻見到張鐵匠正與母親交談,甚至連師兄吳穹也在近旁。吳氏見他從房簷上跳下來,張嘴便要斥責,他卻搶先問道:“娘,你那些救命的藥都藏哪了?”


    吳氏被他問得一愣,但見他神色嚴肅,便道:“我這就去取。”說罷轉頭進屋。吳穹在旁道:“這位大叔說是受你一位姓程的公子所托,來此提醒你有人來找麻煩。”


    張鐵匠附和道:“方才有兩個人到我店中……”


    “我知道。”吳惘打斷道,“我全都看到了,現在程兄被那兩個惡人所害,我這就要去救他。”說話間,吳氏已取來了秘藥:“惘兒,那程公子現在何處?我一人去找他,你別跟去了。”


    吳惘:“可你們認識程廣桐嗎?若是他已經不在原處……”


    這時吳穹道:“師娘,藥給我吧,我和師弟一塊去。”


    “你別添亂!”吳氏立馬表示反對,吳惘卻突然跳了起來,大聲道:“時間緊迫!”


    吳氏從沒見過兒子這樣,冷靜思考片刻,終於是把藥給了吳穹,口中叮囑道:“先吃紅色的藥丸,如果沒用,等半個時辰再吃白色的,如果他沒法咽就用溫酒化開再灌下去,還有……多加小心。”


    兩人點點頭,飛身離去,像兩隻穿街過巷的燕子。


    張鐵匠望著他們飛速消失的背影,道:“你也別太擔心了,兩孩子都機靈得很——你那徒弟捕風捉影手練得如何了?”


    吳氏:“很順利。倒是你,那二人幾乎確定了程公子認識我家惘兒,若是繼續順藤摸瓜,難免查到你和木先生頭上……”


    張鐵匠點點頭:“我這就去知會木師傅和程廣桐的家人,看來這陣子大夥都得避避風頭了。這個諸葛曠,也不知惹來的哪路兇神。”


    吳氏抬頭看天:“也許隻有他自己知道,也許連他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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