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喇嘛看似走得慢,可片刻之後,已到了袁少廷、何良的身邊。天降寒雪,寒風凜冽,長街上本沒有行人,就算有人,見到這聲勢,也早早的閃到一旁。


    袁少廷帶著何良退後了兩步,還是沉默無言。那轎子上的喇嘛突然哼了一聲,本是微閉的眼睛突然向袁少廷望過去。


    那眼眸竟是碧綠色的。


    何良隻覺得那眼眸中似乎藏著無窮無盡的秘密,差點被那目光吸引。袁少廷上前半步,擋在何良的麵前。何良的目光被隔斷,竟打了個寒戰,一時間不明所以。轎上那喇嘛盯著袁少廷片刻,那轎子不停,漸漸去得遠了。


    可那喇嘛目光的深邃和意味深長,似乎冰雪難斷。那轎子消失在長街的另一頭後,袁少廷這才收迴目光,冷哼一聲,喃喃道:是他嗎?他怎麽會來這裏?


    何良不解道:“郭大哥,那個喇嘛什麽來頭?”


    袁少廷搖搖頭,“你不用知道。可你以後莫要去惹這個人。”他口氣中滿是戒備之意,又像是追憶著什麽。突然聽旁邊有一人道:“唉,成何體統。”


    袁少廷望過去,見有一文士模樣的人搖搖頭,上了酒樓。袁少廷目光閃動,對何良道:“去酒樓喝幾杯吧。”何良見袁少廷不答,也不好追問,跟隨袁少廷上了酒樓。


    樓外冰凝雪冷,樓內卻是溫暖如春。酒樓大堂處,早有喝酒的酒客議論紛紛,袁少廷並不理會,徑直上了二樓。


    何良上到二樓,見有一人坐在靠窗近長街的位置,不由眼前一亮。那人衣著簡陋,洗得發白。因背對這裏,何良看不到他的麵目。那人身形稍胖,桌上隻有一壺酒,一碟水晶鹽。


    何良發現那人是個真正酒客,因為隻有真正的酒客,才會不要菜,隻就著水晶鹽喝酒,他們不想讓別的味道幹擾到品酒的興致。那人絕不窮,因為那碟水晶鹽很不便宜。


    可從他衣著來看,又像是個窮書生。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何良心中想,這就是郭大哥要帶自己見的人嗎?這人會有什麽能力呢?


    那人隻是望著長街,他雖稍胖,但背影滿是孤獨。袁少廷正待舉步,突然見那人拿起桌上的一根竹筷,輕敲青瓷碟邊,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那聲音雖遠不及戚小嬋的琴聲動聽,卻自有風骨。


    袁少廷竟然止步不前,靜靜的聽著那聲響。何良大惑不解,不知道袁少廷到底搞什麽名堂。


    這時那人喃喃念道:“人世無百歲,屈指細尋思,用盡機關,徒勞心力。年少癡,老成憔悴,隻有中間經年,春風得意,忍把浮名牽係?”等念完後,又喝了口酒,輕歎口氣,似有什麽為難之事。他聲音暗啞,如飽經滄桑。那人聲音雖低,但袁少廷、何良都聽得清楚,袁少廷滿是悵然,若有所思。


    何良聽了,竟然聽得癡了。隻覺得悲從中來,恨不得立即大哭一場。他自幼喜打架鬥狠,少讀書,隻是娘親對他期冀很高,教他識字,因此何良也不算大字不識。但若論文采,那是馬尾串豆腐——不用提。


    但他懂得那詞中之意,因為那詞,隻有心苦的人才會懂。那人是說,人生不過百年,年少了不懂事,年老了又太懂事,隻有中間那意氣風發的時候不錯,可惜又要追逐名氣,耽誤平生。


    年少癡,老成憔悴,隻有中間經年,春風得意,忍把浮名牽係!不過淡淡數語,卻說盡了彈指人生,何良幾欲落淚。


    袁少廷雖也被牽動往事,但畢竟還記得來意。才待舉步走過去,先前那上樓的文人已到了那人的身前,微微頷首道:“希文兄相邀,不知有何見教?”


    那吟詞之人站起來作揖道:“宋大人肯移步前來,下官不勝感激。”


    宋大人擺手道:“今日隻論詞品酒,不談公事。不知希文兄讓我前來,是否想要和我一道踏雪尋梅呢?”


    希文兄改口道:“宋兄雖不想談國事,但實不相瞞,在下這次請你前來,正和國事有關。”


    宋大人臉色微變,希文兄又道:“宋兄可記得‘為臣不忠’四個字嗎?”宋大人怫然不悅道:“原來希文兄招我前來,隻想羞臊於我?”


    何良聽不明白,又望向袁少廷,見他側耳傾聽,不好詢問,也隻好耐著性子聽下去。


    希文兄搖頭道:“非也,在下隻覺得自己‘不忠’而已。”


    宋大人臉色陰晴不定,半晌才道:“希文兄何出此言?”


    希文兄為宋大人滿了一杯酒道:“宋兄當知道幾日後郊祀一事?”


    宋大人道:“眼下朝中文武盡數知曉此事。聖上、太後祭拜天地,為天下祈福,國之幸事。”


    希文兄淡淡道:“宋兄真的如此做想?”


    宋大人皺眉道:“希文兄的意思是?”


    希文兄道:“若真的如宋兄所言,的確是國之幸事。但宋兄當然知曉,聖上這次竟然如長寧節那時一樣,要帶著文武百官到會慶殿為太後祝壽,然後再去天安殿接受朝拜。”


    宋大人緩緩道:“這個是聖上的一片孝心,似乎……似乎……”他本待要說些什麽,可見到希文兄直視他的雙眸,臉上露出愧疚之色,竟說不下去了。


    希文兄問道:“似乎什麽?宋兄怎麽不說下去?想天子有事親之道,無為臣之禮;有南麵之位,無北麵之儀。若奉親於內,行家人禮可也!可聖上和百官一起,向太後朝拜,虧君體,損主威,不可為後世法。長此以往,天下之亂不遠矣!”


    希文兄雖尚平靜,但口氣已咄咄逼人。


    何良聽得一頭霧水,心道,這二人應該在議論太後和小皇帝的祭天一事,皇帝要在祭天時去會慶殿給太後拜壽,這個希文兄為何不讚同呢?希文兄說什麽天下之亂不遠,倒有點杞人憂天了。


    宋大人已冷笑道:“希文兄對我說此何用?難道想讓我去說說聖上的不是?”


    希文哂然道:“在下的確是有這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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