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莫要睡了,大哥可要生氣了……”說完這句,何雲禁不住淚如泉湧,哽咽道,“弟弟,你還記得嗎?每次你犯錯了,都不敢告訴大哥。你不怕我責打,你隻怕我失望。每次大哥說要生氣的時候,你就會很懂事地改正一切。在大哥心中,你是這世上千金不換的弟弟,可有一日我聽你對牛壯說,在你心中,大哥也是萬金難求的大哥。你可知道,我聽到那句話的時候,不知有多開心。”


    淚水點點滴滴地落在何良的臉上,何雲又道:“弟弟,你真的不要睡了,大哥這次真的要生氣了。不,大哥以後再也不對你生氣了,隻求你醒來,好不好?”


    五指緊扣何良的手指,何雲似笑實哭,“弟弟,你還記得娘親臨終時所說的話嗎?她說要你我相依為命,要你我互相照料,她說,這世間遇上就是緣,兄弟更是緣。緣分要珍惜,仇恨卻不過是些過眼煙雲,她說早就不恨當年擊傷爹爹的那個人,不希望你我報仇雪恨,隻盼你我快快樂樂地活著。活著,真的比什麽都好!我那時候還年輕,什麽都不知道,可今日我卻知道了娘親的心情,她什麽都不希望,不希望我們做宰相,不期冀我們考狀元,她隻求我們快快樂樂地活著,她就心滿意足了。弟弟,我隻求你活著,就比什麽都好!”


    他淚水滂沱,見何良還是沉睡不醒,再也壓抑不住心中悲痛,一頭撲在何良的胸前,用力搖著他一隻手道:“弟弟,求你了,你莫要丟下大哥,求求你,莫要丟下大哥!”


    何雲撲到何良的胸前,埋頭號啕大哭。袁少廷聽到屋中傳來的哭聲,隻以為何良已死,心口痛楚,哇的一聲,吐出大口鮮血。


    不知哭了多久,何雲突然感覺有人正摸著他的頭頂,以為是郭逵在安慰他,哀聲道:“郭小弟……”不想卻聽郭逵驚叫道,“何良他……”


    何雲霍然抬頭,隻見到何良正睜著眼睛望著他,一隻手剛從他頭頂落下。何雲見弟弟醒來,大悲大喜,已然呆了。何良眼中滿是淚水,輕聲道:“大哥,我不會丟下你的,不會!”那聲音雖是微弱,但卻不容置疑。


    何雲歡喜得差點暈過去,嘴唇張了兩張,卻再說不出一個字來。他說了三天兩夜,這一刻才覺得嘴唇刺心地痛,可這種痛,怎能抵得住心中的喜悅?


    郭逵親眼見到何良的淚水順著眼角流淌,親眼見到何良睜開雙眼,親眼見到何良伸出手來,摸著何雲的頭頂,隻來得及驚叫一聲,不能稍動。聽何良說出話來,這才歡喜無限,轉身衝了出去,叫道:“大哥,何良醒了,何良醒了!”


    王惟一精神一振,快步進了房間。袁少廷嘴角血跡未幹,聽到這話,難以置信,顫聲道:“真的?”


    郭逵一把抱住袁少廷,連連點頭道:“真的,他睜開眼了,他說話了。”孩童興奮無限,緊緊摟住大哥,或許隻有今日,他才真正體會到兄弟情深。


    王惟一終於走出來,笑著對袁少廷道:“何良活過來了。”


    袁少廷這才肯信,身形晃了兩晃,無力地跪在地上,郭逵驚叫道:“大哥,你怎麽了?”袁少廷仰謝蒼天,嘴唇動了兩下,跪叩大地。他將一張臉埋在黑色的泥土中,喜極而泣的淚水,就像那清露晨流,新荷雨滴,無聲無息地滾動……


    春去春來,梅落雪殘。


    光陰如水般衝刷著年年歲歲留下的刻痕。飛龍坳一戰,雖是驚天動地,詭異莫測,但日子過得久了,除了當事人,已沒有幾人記得當初的慘烈和詭異。可隻要經曆過的人,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當時所發生的一切!


    這一年又是暮春草長,群鶯啼飛的季節,開封府的英武樓內外,喧嘩陣陣,禁軍來往,有如螞蟻一般。因這幾日是禁軍的磨勘大限,所以京城禁軍多來應考。


    大宋崇文抑武,科舉常開,武舉若不是非常時期,少有開榜。武人若無出身資曆,朝廷又無人的話,單從廂軍徑補至禁軍之人,升職的唯一途經就是參加磨勘。能進英武樓內試演武技的人,職位最少都要是副都頭以上,而大量低級軍官要想升職,就隻能在英武樓外的八大營進行考核了。


    八大營的驍武營中,有考官唱道:“王珪試射。”一人出列。眾人見那人臉黑如炭,年紀也不算大,隻在演武場上一站,就有股凜然彪悍之氣。這時有人遞上硬弓,王珪雙臂用力,拉開硬弓,眾人一陣喝彩。


    眾禁軍指指點點,一人道:“王珪這次若再過了考核,那就是副都頭了。以後我們在這裏就看不到他了。”


    “那當然了,你以為都和你一樣嗎?看你這些年從未長進,九年過不了一考,到現在還是個承局呢。人家王珪朝中沒人,可有誌氣,每考必過,一次機會都不錯過,愣是從普通的軍兵考到軍頭,眼看又要變成副都頭了,真的是條漢子。”


    被質疑那人不滿道:“那又如何?就算是個都頭,上麵還有都虞侯和指揮使。指揮使在京城裏又算得了什麽?你要不進三班,這輩子不過是個低等軍人。隻有入三班使臣,才算真正有了盼頭。那王珪再勇,要想打入三班使臣之列,恐怕胡子也要白了吧?這麽努力地混進三班,卻也快要死了,又是何苦呢?”


    先前那人歎口氣,卻又道:“話雖這麽講,但升職總是好事,就像將虞侯總比承局要好。”說完得意地笑。原來這人是將虞侯的官階,比承局要高出一級,是以譏諷對方。


    被諷那人有些臉紅,忿然道:“老子是承局又如何?老子畢竟是憑自己的本領升職,不像某些人,就憑吹、憑混過關。老子年年不變是不錯,可有些人好像反倒年年倒退了。不過人家是十將,比你這將虞侯可還高一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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