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古聖淵眺看天際,天清湛藍的早晨,白雲冉垂遠方山坡,這是京都近郊的一座宅子,以前剛領養小栽時,在這住了一段時間,對這座宅子園景,運用天然景觀堆砌成的花木麗景,他一直甚為喜愛。


    彈彈挾在指上的煙灰,淺灰的眼此刻微帶思索,環胸的聽著桌上話機傳出的聲。


    「你真打算讓麒麟對上豹眼與狐狼?還是一時情緒下另有決定的打算?」


    輕吐一口煙,古聖淵看著窗外綠茵,漸漫的秋意染紅了遠方楓樹。


    「麒麟從接受我的委托開始,到底懷著什麽心,身為他好友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李虎嘯由話機上傳來的聲頗顯玩味。「既然你心中也有數,希望你在這件事上,少些私情偏執,多些客觀思考,別將活路做成絕路。」


    「姊姊叫你來轉達的?」古聖淵扯唇。「她還不打算跟我和解?」日前,姊弟倆為了小栽的事大吵一架!


    對小栽向來疼愛有加的大姊古烈華,認定經過這麽多風雨,小栽一旦做下選擇,親人該給她後盾的支持,不該再用自己的主觀一再阻撓她,甚至用親情施壓,讓小栽徒增難受。


    「烈華的性子,我們都清楚,要她恢複跟你說話,除非你在小栽的事情上做出改變主意的迴應,否則她不但會插手,還會跟你耗上,直到你退讓,無論花幾年對峙,她都在所不惜。」


    「確實是姊姊的個性。」古聖淵完全認同。


    以前,他一心將妻子可柔當成仇人之女,冷酷得以恨折磨相待,當時正義感強,一心保護可柔的大姊也給了他一頓排頭瞧。


    「如果小栽受到任何刁難痛苦,烈華已打定要跟你對上一輩子,她說……」李虎嘯想了一下愛妻昨晚從香港打來的高亢陳詞。


    「好像是說:要勇救稚女脫離惡霸的父權魔掌,以達消除邪惡的心態再次複燃!」


    「感謝我的親姊姊,總是將她今生的弟弟當成畜生的頭號代表,永遠是她想討伐的對象。」捺熄煙,古聖淵聳肩大歎。「果然相知唯有手足深,相害絕對衝第一!」


    「何必感歎,她也沒將丈夫擺在多好的水平上。」


    「姊夫這句話是希望為弟的說一聲,辛苦你嗎?」何時高傲的李虎嘯也有要人安慰的時候。


    「這是告訴你別製造我的辛苦,你們姊弟倆對上,痛苦是身邊的人。」


    烈華一旦脾氣起來,就絕對不會讓他這個做丈夫的當局外人,沒與她同聲一氣,他日子可難過了。


    「據聞,香港李家的老二李虎嘯,經得起任何挑戰與挫折,是個無懼任何辛苦的人。」古聖淵接過下人端進的熱咖啡,享受的安坐大椅上啜飲一口,閑暇涼應。


    「承蒙看得起,得提醒小舅子,這件事一旦真有我插手,你的優勢會失去很多。」他李虎嘯豈是任人調侃的省油燈。


    「首先麒麟不再是你的助力,他會被急請迴香港,李家沒權利要他中斷接下的委托,但是能困住他的事,別人不知道,我卻很清楚,也絕對有辦法做到;而狐狼與你不對盤,到時真要與豹眼對上,你身邊沒有可與之匹敵的徂擊手,這場戰未開,你將先輸氣勢!」


    「你覺得我會坐以待斃?」跟這位姊夫說話,真是別有一番對衝滋味。


    「以你之能,自有扭轉劣勢方法,其中之一,就是在我找上麒麟前,先下令狙殺豹眼,如果麒麟真成功殺了豹眼,你也將付出不小的代價,因為真到那時,小栽不會諒解你、烈華更會與你決裂,這一輩子你將永遠失去親姊姊與疼愛的女兒,值得嗎?」


    古聖淵笑了笑,將手中的咖啡杯放迴桌上,十指悠然交握,擱在交迭起的膝上。


    「還有另一個方法,我雖然也會失去一個親人,卻能保有另一個親人永遠留在我心底,怎麽你不講出這個方法。」


    對方有瞬爾的無聲,繼而道:「殺了小栽,雖會失去烈華這個親姊姊,卻不用擔心自小疼愛的女兒會跟著殺手一輩子,這樣,你的女兒將永遠活在你心底,對嗎?這就是你認定的,真有必要,狠心決絕!」


    「與其見她跟著滿身罪孽的人同下地獄,不如先解決她的痛苦。」靠向椅背,古聖淵仰首沉閉上眼,自我冷嘲。「如何?是個好方法吧!」


    「自我欺騙的方法不是方法,真用這個方法,留在你內心的隻會是她至死都無法將自己感情讓你明白的悲愴,一個是她最重視的小爸、一個是她決定相守一生的情人,無論對方的出身是什麽,小栽已做出決定,她想獨立,也想學著成長,你又何必武斷而行?」


    李虎嘯聲多無奈。「在這件事中,痛苦執迷的不是小栽,是你這個過度保護照顧的小爸,你該收迴對你的女兒撒下的保護網,成為心靈受創時的休息地,適時給她鼓勵安慰,你的一言一行勝過任何人給她千百句,因為在小栽心中,小爸的地位永遠是第一,無人可取代,連法西也不能。」


    「這是……小栽說的?」古聖淵睜開眼,淺灰的瞳眸一動。


    「與她相處這幾天,十件事中,她七、八件都在講你,那種驕傲的神態,好像這世上沒有人有她的小爸厲害、聰明,也沒有人有她小爸這麽寵她、護她,什麽事都會幫她達成。」


    輕笑與凝肅同時在古聖淵皺起的眉宇中。「從小,隻要她快樂,我不惜一切也要給她,現在她要個殺手當情人,我也該成全她?」


    「你們這對父女的互動,從來非常人,能不能成全、該不該成全,還真不是他人三言兩語就能插上手,還是希望你能多些客觀的包容。」


    就在古聖淵要說話時,房門突然打開了,平時照管這座別墅的老管家以僵硬的姿態惶恐走進。


    「虎嘯,謝謝你的建言,姊姊那邊我會有交代的,改天再聊,我這臨時有事。」


    話機上的人一笑以應,簡單的問候結語便收線。


    「我沒主動找你,你倒是好膽先找上我,用這麽震撼的登場,難不成你想殺我嗎?西方豹眼!」古聖淵瞇起雙瞳,重話沉斥。


    在老管家身後緩緩站出的,正是一臉狂態厲色的法西,他手所握的槍改指向窗前,安坐椅上不動如山的古聖淵!


    濃蔭下的石頭小徑,漫步其中,更感秋意寒涼,陽光偶透繁枝灑落光點,令涼意稍覺煦和。


    平日的墓園,人煙稀少,肅靜安謐。


    小栽拾階走上,穿梭過一排地藏菩薩的小石雕像,前方養父母的墓碑前,她毫不訝異所見到的黑衣男子,對方將一束黃白小雛菊放到墓碑前。


    「主動離開豹眼找上我,是下決心終於要移情別戀了?」雙尾狐狼藍伊沒有轉頭,隻是看著墓碑低沉的道。


    「有更好的條件吸引我,要我移情別戀也行。」小栽來到他身旁,將手中的花束也放上墓碑前。


    「半邊的玉佩、缺失的童年記憶。」狐狼看向她。「這不正是妳找我的目的。」


    「你願意交還給我了。」


    蒼白俊秀的麵龐一凝。


    「這些對妳很重要,因為豹眼?」


    「我為自己,更為童年的一切畫下句點。」


    「句點!」狐狼端詳她,片刻後,又是嘶啞的笑聲低低迴揚。「想來缺失的童年記憶對妳已不構成問題。」


    「我以前老覺得法西是詮釋古井怨靈的最佳代言人,現在我覺得你的勝任程度會比他好。」


    在那幽邪的詭笑聲中,小栽眨眨眼,怎麽幹殺手的都喜歡陰陰笑。


    「如果不打算將玉佩還妳,隻怕妳會覺得我是魔鬼代言人。」


    「如果你想改變心意,當個天使代言人,還來得及,我會展開雙臂歡迎。」


    「果然伶牙俐齒,令人欣賞極了。」狐狼拍著掌,好似很興奮,隨又咋著舌。「隻可惜太有古聖淵的影子,那令人又愛又恨的古家大少,唉!掃興哪!」他的眼神頓時又寫滿濃濃哀號。


    小栽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隻是交談,卻能讓人感覺到對方那副狂態的放任,像隨時都處在高亢與深沉的變化中,令人捉不住他想以哪一種情緒麵貌來對話。


    「妳知道我是誰了?」


    「三歲時,媽咪拿了一塊玉替我戴上,說那是她和爹地一起為我買的玉石,後來媽咪告訴我,這其實是一個隻能在暗中關心我的兄長送的。」


    從小掛在頸上,那塊花青芙蓉種,被取名為雲鬱的玉佩,她終於想起這玉石的真正來曆了。


    在小栽還反應不來時,已被人猛然緊緊抱住,緊到讓小栽感覺得出,對方的情緒此刻相當激動。


    「事情走調了,妳到底恢複多少的記憶?」雙尾狐狼藍伊,激動未幾又笑起。「小兔子,能讓妳記起的感覺還真好。」


    「這不是在墓園那一次,你特別讓我記起的嗎?」


    「我沒打算讓妳記起太多,但妳顯然超乎我的估計!」藍伊放開她,支起她的下顎,細究端看她的眉宇。「有個更高的人,用漸進的方法在開妳的記憶,而且他成功了。」


    他對她僅解開了一部分被封的記憶,等同被鎖住的空間終於有了縫隙般,對方趁勢而用,讓這縫隙慢慢擴大,成了另一道打開的記憶之門。


    明雲軒。


    小栽想起了在他房中那幾天的夢境。她記得雲軒曾說過,心岱的力量雖烏龍,他卻注定無能為力,但其他人的不然,隻要時機到,他自有解開之法。


    「你根本不打算還我童年記憶嗎?」


    聽他言下之意,小栽揮掉下巴上的手,瞪著他!


    「童年記憶,對妳沒有好處!」


    「我隻要你將玉佩還我。」


    「可以,答應我的條件,這半邊玉佩就還妳。」藍伊拿出那半塊玉,舉到她眼前道:「跟我走,離開古聖淵和法西,這半塊玉就還妳!」


    看著那關係一切的玉,與玉後麵那雙複雜的瞳,小栽搖頭。


    「他們一個是我的親人,一個是我的愛人,我無法答應你!」


    狐狼並不意外她的迴答,隻是縱聲地笑。


    「親人、愛人都是時間的醞釀,偏偏時間的鴻溝在妳我之間拉出太長的陌生,沒關係。」狐狼撫著她臉頰,看著那一心掛念的童顏,此刻倔然迴視他。「小兔子,妳的親人隻有我,我們可以重新生活,用時間來彌補這份疏離的親情!」


    「有很多東西失去了再彌補,味道會變、感覺會走,迴來的,不見得是你要的了。」小栽看著他道。


    「也有很多東西,分隔再久,深刻依舊,記得當年妳的養父母走的時候,就在這裏,十歲的妳在我懷中哭得好傷心,妳說不想去巴西,不想離開這,也不想見不到我,隻要這段記憶在,代表妳的感情在,妳的感覺也依然在。」


    「別哭,不快樂的事就別想,已經過去了,那群人都不會再是妳生活的重心,到了巴西妳有新的環境、新的親人,妳會幸福的。」


    「我不要、不要去巴西……不要離開爹地、媽咪……也不想見不到你……」她抽噎的抱緊,「媽媽明明說……萬一她和爹地不在了,你就是我的新人,可是為什麽……我每年見不到你幾次,嗚……」


    「小栽……」拇指拭掉她的淚。「我會去找妳的。」


    「真的嗎?」


    「當妳長大,成年的時候,我就將這個東西還給妳。」


    一塊白底鮮綠的半邊玉在她眼前擺晃。


    看著十年後同樣在眼前輕晃的鮮綠玉石,小栽心頭一股蕩漾,眼眶驟紅,再開口的聲添了激動與微哽。


    「你想要得迴十歲的我?還是二十歲的我?」迎視他,小栽吸著聲喊道:「十歲的我,你在當年已割舍;二十歲的我,已經有獨立的思考,可以替自己做下決定,不用再依靠任何人。」當初就已經遺棄她,又何必在十年後來說要得迴她!


    「如果要割舍妳,也不用拿走妳的玉佩,封住妳的記憶,隻為保妳安全!」


    「那麽如今你不用再這麽做了,把玉還我!」她伸手要拿,對方卻不放。


    「母親告訴過妳,這塊玉包含什麽期望嗎?」


    藍伊抓住她的雙肩,對她那雙不諒解的眼,再次激動起。


    「我希望戴上這塊玉的人,能一生富貴榮華,她隻要知道歡樂、她隻要享受眾人的疼愛,一輩子無憂無愁的幸福,我沒有的,我妹妹會得到,我的妹妹什麽都會得到!」


    「哥……」一聲久違的輕喚讓成串的淚淌落小栽的眼,抽噎著聲,她反握著他的手腕,泣道:「我知道,從頭到尾,對彼此的心……我們沒有變過,我早記起和你有關的事,可是……我不知如何看待。再相見,你不是個少年、我也不是個小女孩了,環境讓我們……隻能揣測對方,我……很想象十歲時一樣抱住你,跟你說……我不想離開你……可是……」


    顫哽讓她說不全話,泣不成聲,隻能抓緊狐狼,任由燙人的淚拚命滾落。


    「如果我的出現,隻是變成妳的為難和痛苦,為了妳,哥哥願意再消失,一輩子都不會再出現,為了怕妳難過,我會再抽掉妳對我的記憶。」


    「不要再讓我忘掉你!」小栽抱住狐狼,痛哭失聲。「從我記起你,我隻有想你,為什麽我會忘了這些,從小我最高興的就是媽咪帶我去見你的時候,每次分手我都哭著不放,我們曾經是這麽親密——哥哥!」


    「小栽。」狐狼拍撫她的頭。「妳和哥哥走,我們離開這些,重新生活,經過這麽多,我隻想得迴再和妳一起生活的親情,當年我錯了,如今妳給哥哥一個機會。」


    抱著她的雙臂與聲音,是孤寂與沉重,從當年兄長忍痛離棄她,選擇不再與她相見,沒有這些記憶的她,快樂的在大家的關愛中成長,滿盛親情思念的他,隻能在暗處承受孤獨,連關心也隻能是默默的低調……


    「哥……」小栽不想讓他失望,不想讓疼她的兄長再次被孤寂侵蝕,她想答應,但是法西絕望痛苦的麵龐卻浮現腦海。


    ……未來,妳隻能做出取舍,否則,無一能得。


    明雲軒的警告迴蕩耳邊。


    「我……」她痛哭掩麵,為什麽她得取舍,她誰都舍不下。


    「妳放不下豹眼嗎?」藍伊拿開她的手。「離開他,小栽,剛開始雖然痛苦,卻是必要的承受,他不適合妳。」


    「我……辦不到!」


    「我雖然欣賞豹眼,可惜他的感情像枷鎖,對年輕的妳太沉重,跟了他,妳的自由歡樂不再,這個人對情太渴求,得到妳,他隻會給妳牢籠的束縛!」


    「我知道。」還有誰比小栽更明白,法西內心對感情想要得到的瘋狂,哪怕她找迴當年承諾的一切,法西也極可能對她握得更緊,她都清楚。


    「明知這樣的情況.妳的選擇量是他?」


    「是,我的選擇不變!」小栽堅定喊。


    「別讓自己再陷泥濘,小栽。」藍伊苦勸拚命搖頭的妹妹。


    「我不能離開他,尤其法西更不能承受失去我的痛苦!」


    「難道妳要讓哥哥再次承受失去妳的痛苦!」藍伊忍不住脫口,看著妹妹那不解的眼,他隻能苦笑。「妳沒有想過,為什麽二年前妳身世被揭穿我卻沒出現嗎?」


    「難道……」


    「哥哥沒有多少日子了,我隻想在有生之年,和我的妹妹好好過些日子,以償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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