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餓啊!”


    “有沒有人?”


    “給點吃的吧!”


    “有人在嗎?這不會就我一個人吧?”


    “要死人了!”


    ……


    張介賓已經嚎叫了大半個時辰,竟沒有一個獄卒出現,而且他發現這就隻有他一個人。其他生命倒有不少,都是些老鼠蟲子。


    他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待在這麽差的環境,天知道他前五個時辰是怎麽過的。但這第六個時辰卻是被他嚎叫過來的,直到天色漸暗,牢房即將被黑暗吞並,他才意識到自己身處什麽環境。


    “救~命~啊~”


    “我~好~餓~”


    張介賓已經快沒力氣嚎叫,隻是反複喊出這兩句,再後來真的成了鬼哭狼嚎。好在這沒人,不然一準嚇死個人。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張介賓聲音已經沙啞,發出的鬼哭狼嚎也變得時斷時續。突然他聽到一陣腳步聲,掙紮著抬頭望去,隻見一點光正搖搖晃晃的向他慢慢飛來。


    張介賓大喜,發出的聲音卻是沙啞的:“我好餓啊!”


    光點一陣晃動,繼而穩住,再次搖搖晃晃向他而來,待更近些,張介賓才看清全貌,頓時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出現在他麵前的人居然和他曾看過的那幅《玄奘負笈圖》一般打扮。待細看,來人年約六旬,背負書笈,書笈上方還懸有供夜間行走用的油燈,正是之前看到的光點。再看有頭發,張介賓鬆了口氣。


    還不待他繼續看下去,來人已經停在他跟前,開口說道:“小小年紀,倒挺能嚇唬人,犯何事了?休沐還被關進來。”


    “老神仙,您是聽到我喊餓,來給我送吃的嗎?”張介賓直愣愣的盯著他問道。


    “喲,我還成仙了,吃的我還真有。不過你這屋不行,太髒太亂,去我那一起吃。第七根柱子,對,就那根,你用勁拔,對,能拔動的,你再用勁,你沒吃飯?讓我來,一起啊,別看著,這不就可以了?”


    照著來人所說,張介賓找到第七根柱子,使勁拔卻沒拔出來,來人不信邪,也拔了一氣,最後在兩人合力下拔了出來。


    “好了,你快出來,把柱子插迴去,別太用勁,一會兒又難拔。行了,跟我走。”


    張介賓便跟著來人繼續往牢房裏麵行去,邊走他邊問道:“老神仙,您有名字嗎?您怎麽對這裏這麽熟?”


    “別老神仙,老神仙的叫,我姓何,名良臣,字惟聖,號際明,你隨便怎麽叫都行。”何良臣大大咧咧道。


    “您就是何際明?”張介賓驚喜不已,三步並做兩步,一下竄到了前麵,認真看著他問道。


    “我是何際明,至於有沒有另外的何際明,我不知道。”何良臣嗬嗬笑道。


    “聽說您在找傳人,您看我成嗎?收我為徒吧!”張介賓毛遂自薦道。


    何良臣打量了他一番,說道:“喲,小子聽誰說的,我的徒弟可不是那麽好當的!”


    張介賓興奮道:“父親說的,要我拜您為師。”


    “你父親挺有眼光,但我不收。”何良臣把頭一甩,就進了一間牢房,頭也不迴道:“要吃就進來,拜師就自個兒迴去。”


    “我餓了先吃,拜師再說。”張介賓跟了進來,笑嘻嘻道。在何良臣放書笈時,還幫了把手。


    何良臣取下油燈,把桌上油燈點燃,又去四周點了幾盞燈籠,房間頓時亮了許多。


    張介賓這才發現,這裏根本就不是地牢,分明是家嘛!方才昏暗還不覺得,這會兒看得明白,床鋪、桌椅、書架、臉盆一個不缺,四壁都有紙糊了半牆,就連柵欄也不例外,在紅燈籠映襯下,格外喜慶。


    “際明先生,這是你家嗎?”張介賓還是不敢置信,天下怎會有人真把牢房當家呀?


    “有何不可,兵部既然有空房,而我又沒地方住,這不就正好?”何良臣認為合情合理。


    “會同館不是可以住嗎?”張介賓這月餘沒白混,還是了解了些東西。


    “太吵,我不喜歡。”何良臣滿是嫌棄的口吻說道。


    “總好過牢房吧!”張介賓不服氣。


    “我愛住哪住哪,你再說,別吃了。”何良臣有些生氣了,見狀張介賓立刻閉嘴不再說。


    何良臣在說話時,也沒閑著,從書笈中取出紙裹的食物,封壇的豆酒,最後才說道:“沒有筷子,沒有碗,肉你隨便吃,酒沒你的份。”


    張介賓見是燒雞,直接就撕下一個雞腿,大口大口的啃了起來,口齒不清道:“就是讓我喝,我還不喝呢!誰稀罕似的!”


    何良臣一聽,倔勁上來了,一把奪過雞腿,自己啃了起來。張介賓見狀,伸手就要去撕燒雞的其他部分。何良臣把手一拍,結結實實的打在介賓手背上。


    “痛,我還沒吃兩口呢,最多我不吃雞腿了,都留給你,我啃雞架可以吧?”張介賓揉手唿痛,以為何良臣怪他吃雞腿,便說道。


    “不成,雞腿可以吃,雞架也可以啃,酒也得喝!”何良臣把眼一瞪,大喝道:“一口酒一口肉,跟我學!”


    張介賓雖然並不想喝酒,但耐不住雞肉的誘惑,便應了下來。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燒雞隻剩下了骨頭,豆酒隻剩下空壇。


    何良臣晃了晃空了的酒壇,吩咐道:“你且在這待著,我再去找點酒肉。今夜不醉不休!”


    張介賓感到整個世界都在晃動,但意識還清醒的,連說:“好,好,肉,多肉……”


    何良臣又負芨而出,真像極了玄奘負芨圖。


    此時大概戌時三刻,天早已黑了,距離京城夜禁時間僅剩兩刻鍾。從兵部到最近的食肆,白天是能來迴的,可現在天黑路滑,加上又下起了雪,鐵定是不能在夜禁前迴來。


    何良臣卻不在意,借著酒勁,徑直往先前的食肆而去。剛到食肆,暮鼓敲響,掌櫃正準備打烊,何良臣大叫道:“兩隻燒雞,兩瓶燒酒。”


    “打烊了,打烊了,客官趕緊迴吧,夜禁就開始,您還敢出來啊!”掌櫃趕緊擺手道,正旦五天免禁日已過,兵馬司今夜就開始上崗。


    “趕緊給我拿,沒你的事,我倒要看看何人敢拿我。”何良臣滿不在乎的說道。


    見狀,掌櫃隻好包了兩隻燒雞,又提了兩瓶燒酒塞進書芨中,用燒雞隔開放穩,口中念道:“燒雞兩隻,銀一錢;燒酒兩瓶,銀一錢,客官兩錢紋銀。”


    何良臣從腰袋掏出一小錠銀來,掂了掂,拋給掌櫃道:“四錢有餘,不用找了,再給我拿壇豆酒,隨便裝些熟食。”


    掌櫃也掂了掂,就往鋪裏去,悉悉索索的包些什麽,不一會,一手提著壇酒,一手撐著包食,口中再次念道:“豆酒一壇,銀二錢;燒雞兩隻,銀一錢;燒酒兩瓶,銀一錢;收銀四錢有餘,熟食一份作零頭咧!”


    將酒食放好,掌櫃最後說道:“客官慢走,當心夜禁。”


    何良臣也不搭話,背起書芨,行了沒兩步,迴頭叫道:“掌櫃再給我拿瓶燒酒來!”


    掌櫃一愣,隨即應道:“好勒,客官稍等!”


    不一會,卻拿了瓶黃酒,口中念道:“送客官黃酒一瓶,不收錢咧!”


    “誰要你送,快快給我拿燒酒來!”何良臣大怒,掏出一串銅錢就朝掌櫃擲去,掌櫃往旁邊一閃,可銅錢還是砸在了他胸前。


    吃痛之下,掌櫃這才意識到自己招惹了不能惹的存在,忙賠不是,低頭拾起銅錢,戰戰兢兢的問道:“客官是再要一瓶還是兩瓶?”


    “你看著辦!”何良臣悶哼一聲。


    掌櫃去了又來,提了兩瓶燒酒,還拆了五十文出來,討饒道:“客官,您看?”


    何良臣提著兩瓶燒酒轉身就走,掌櫃這才來得及擦拭滿頭的汗水,剛才真的嚇他一跳,他明明已經躲了,可結果銅錢還是結結實實砸他身上。這讓他明白,遇到了練家子,還是一個酒徒,發起酒瘋來更是難招架。


    離開了酒肆,何良臣反倒不著急趕路了,夜禁已經開始,早一刻晚一刻,都不打緊。


    他開了瓶燒酒,就這樣喝一口走幾步,走幾步又喝上一口。慢慢的,一瓶燒酒見底了,他奮力一擲,燒酒瓶就往天上飛去,不一會狠狠的砸在身後,這突兀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晚傳得很遠。


    何良臣毫不在意,又開了另一瓶燒酒,繼續邊走邊喝。


    很快身後傳來了急促雜亂的腳步聲,當先一人大喝道:“兵馬司辦案,你是何人,因何犯禁?”


    何良臣轉了過來,也不看他們,依然自顧自的喝酒,口中直唿痛快!


    十餘名兵馬司差兵將他團團圍住,領頭一人仍在喊話,何良臣並不理會,轉身繼續往前走,照常喝上一口,走上幾步;走幾步,又喝上一口。


    他走,圍著他的兵馬司也跟著走。這時距離中央官署已經很近了。那官差還在堅持喊話,顯得不依不饒,其他兵馬司差兵也都繼續保持著包圍圈。


    到了兵部所在的胡同口,繼續喊話,繼續包圍。


    到了兵部衙門,堅持喊話,堅持包圍。


    進了兵部大牢,喊話繼續,包圍,嗯,破了一個口子。


    何良臣這時站在大牢門口,一氣喝完剩下的燒酒,晃了晃空了的酒瓶,朝身後拋去,酒瓶朝著一位差兵飛去,那人伸手一擋,酒瓶落地破碎。


    “還要拿我問罪嗎?不拿我就進去了。對了,你們是東城兵馬司的人吧?來得倒迅速。”何良臣背對著他們說道。


    聞言東城兵馬司的人麵麵相覷,都不明白究竟誰是官誰是民了。


    何良臣說完,也不等迴答,直接走了進去,接著傳來最後的話:“多謝相送,要進來喝一口不?”


    眾人都被何良臣的古怪行為鎮住了,良久那官員才指著一人道:“進去看看。”


    那人年約十七八九,手持火把,二話不說便衝了進去,過了好一會,才麵露驚悚之色而迴,支支吾吾道:“那人,那人真把這當家了。”


    “裏麵有幾人?”


    “兩人。”


    “在幹什麽?”


    “喝酒吃肉。”


    ……


    “撤,先匯報上去,問問兵部什麽情況。”


    五城兵馬司,隸屬兵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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