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起浪。


    守湖老者睜眼,微微抬手,整片太湖隨之擺動。


    一股浪潮騰然升起,將守湖老者升去半空,老者俯視二人,目中無人,“老夫如今已入無我境,你們還能奈我何!”


    君不白一刀斬去,“區區無我境而已,又不是殺不得。”


    守湖老者須發自動,如今已是無我境,不需再狼狽躲閃,除非君如意親臨。君不白的刀意,老者不屑一顧,擺手,一條水龍從湖底竄出,纏碎刀意。


    禮尚往來,守湖老者負手身後,端起江湖高手的架子,心念徒生,數十條水龍自湖底竄出,纏向君不白。


    “需要幫忙麽?”謝湖生一旁問道。


    君不白抬刀斬斷兩條水龍,禦劍而起,“不用了,天下樓自己的事,我自會處理。”


    君不白隨風而起,連斬數十道刀意,斬退水龍。


    守湖老者有恃無恐,一手蠻煙瘴霧沉去湖中,步入無我境,天地無我,蠻煙瘴霧也蠻橫許多,湖中魚蝦被蠻煙瘴霧侵染,腐鏽成灰,藹白色太湖再無活物。


    枯守太湖數十年,得償所願,守湖老者目中無人道:“若老夫再一步成聖,還有誰能攔我。”


    君不白不理會,十丈刀意斬去。一堵水牆升起,水中煙霧猙獰,撕碎刀意。


    守湖老者仍在醉心陶醉,“老夫自幼年便生在煙寒水寨,隨性而為,好不快活。若不是被人追殺,流落太湖,枯守至耄耋之年,也不會消跡江湖。如今上天垂簾,助我再入無我境。謝家小子,你毀了老夫的煙寒水寨,待老夫入了長生境,定去你洞庭湖,毀了你一湖之人,再建我煙寒水寨。”


    不能插手,謝湖生一旁捏拳道:“你連一步成聖都未做到,這口氣未免太大了吧。”


    守湖老者已忘乎所以,聽不見旁人之言,麵朝君不白,“還有你天下樓,老夫要登樓,與刀皇劍神一絕高低,重寫江湖榜。”


    湖上有飛鳥,飛鳥掠空,被守湖老者狂言震碎身軀,落入湖中,又被蠻煙瘴霧腐鏽成灰。


    “今日這太湖,你未必能走得出去。”君不白連幻數十柄長劍,一手張狂劍意撒出,右手衣袖再次撕裂,整條手臂淌血。


    “江湖人皆知君如意的無形刀意、蘇牧的張狂劍,如今也要讓江湖記住老夫的水宿煙寒。


    守湖老者抬手,水宿煙寒掀起整片太湖,白是太湖水,亦是蠻煙瘴霧。


    君不白一袖張狂劍意撒出,長劍勢微,卷入水宿煙寒之中。


    守湖老者立身浪潮之上,整片太湖匍匐在腳下,登頂江湖,指日可待。


    “真不需要幫忙麽?”謝湖生一步洞庭閃在君不白身旁,若是他出手,一拳橫行無忌,便可帶走守湖老者。


    君不白再幻長劍,“不用,既然他能入無我境,我也可以。”


    謝湖生憂心道:“越境之戰,雖然能助你破境,但稍有不慎,也會喪命的。”


    已幻幾十柄長劍,君不白身單影薄,嘴邊無半點血色,慘笑道:“倘若真到那時,你再出手也不遲。”


    世家子弟的榮辱,非謝湖生這種鄉野之人能理解,散去拳風,故作惡人,“三日後,你我還有太湖之約,別食言了,不然三日後,老子會再登天下樓,把你整個樓都砸個稀巴爛。”


    君不白心中莫名暢快,篤定道:“三日後太湖之約,決不食言。”


    一手張狂劍意盡出,刀甲覆身,禦劍迎去,左手十丈刀意緊隨其後。


    守湖老者嘴角勾起,君不白在他眼中已如螻蟻,就連君不白身後刀皇劍神的名頭也形同虛設。守湖老者望向湖底,若是再吸取湖底那位的靈氣,可否一步入聖,再一步入長生,擺脫生死界限,躋身仙人之列。


    長劍迎來,守湖老者一袖水宿煙寒拍落,順便拍落十丈刀意。


    君不白有刀甲護身,未能抵擋浪潮攻勢,咳出一嘴血色,墜去湖心。


    遠處,謝湖生心急如焚,“你他娘的服個軟啊,喊一聲,老子就能一拳將他揍趴下。”


    一劍自湖心飛出,君不白淩空而起,未見長劍護身,未見十丈刀意,赤手空拳衝向守湖老者。


    守湖老者蔑笑一聲,“看來是被老夫的水宿煙寒嚇破膽了,也罷,殺了你能讓刀皇劍神的心境大跌,世間再無人能阻我問鼎江湖。”


    守湖老者撤去水宿煙寒,披一手蠻煙瘴霧縈繞指尖,化物境時一指貫穿隋定風心口,如今無我境,這一指威力如何,且在他身上試上一試。


    君不白禦劍飛來,守湖老者一指穿去,頓覺異樣,眼前隻是一道虛影。舉目茫然間,身後有三尺刀意刺出,貫穿老者心口。


    “你怎會在這?” 懷中軟帛盡數吸幹胸口血跡,守湖老者跌去湖心,未入長生境,依舊擺脫不了生死。


    謝湖生一步洞庭閃去,拳風托住搖搖欲墜的君不白,“你入無我境了。”


    君不白散去刀意,虛弱搖頭,指向湖底,“剛在墜入湖中時,瞧見通玄古鏡在湖底。他既與太湖相融,太湖所見,便是他眼前所見。”


    守湖老者的無我境是與太湖相融,湖底通玄古鏡映出君不白倒影,再經湖水折光,將倒影投出湖麵,形成另一個君不白,老者一指貫穿的隻是湖麵折出的倒影。


    謝湖生一笑略過,“你也是僥幸,那老頭剛入無我境,還未完全參悟自身的水宿煙寒。你這一刀,可是斷了他的長生路。”


    湖心,守湖老者沉去湖中。


    君不白心生疑惑,登島時鏡玄閣坍塌,通玄古鏡嵌在山體中,守湖老者與隋定風當時在太湖東側,又是何人將通玄古鏡沉入湖底,“我記得方才通玄古鏡還嵌在山體之中,這會怎會沉在湖底。”


    謝湖生目視四周,“你是說還有旁人在?”


    君不白一劍沉去湖底,湖底可能藏有他人,“太湖仙島歸屬鏡玄閣,他們不該放任言無契在這放肆才對。”


    仙島腹地。


    江家老祖從宗祠掠出,敲響青銅方鼎,鍾鼎之聲響徹整座仙島,各家男女紛紛趕去宗祠。


    江家老祖須發垂地,拔地而起,掠向村落。


    荷塘人家,婦人已收了花布和玉簪,癡癡坐在魚塘空地上,望著荷花出神。


    江家老祖立在一片荷葉上,不怒自威,“江遠山呢?”


    婦人蜷膝,指向太湖,“他不迴來了!”


    一尾魚跳出水,江家老祖拐杖點過,魚成枯骨,沉去塘中,整片荷塘隨之枯萎,“我江家仙居此地千年,江遠山這是要毀了我江家千年命數麽。”


    婦人起身,直視江家老祖,將心中怨恨一泄而出,“老祖你一心癡求長生,可曾走下過宗祠,在這島上住過半日,若你呆得夠久,就該知道,這島中每家的魚塘中都葬著夭折的孩童!遠山他隻是做了一個父親該做的事。”


    婦人曾誕下過一子,出生一日便夭折,被江遠山埋去魚塘中。


    江家老祖須發抖動,“若非先祖當年舍下長生,我江家豈會折跡於此。你說老夫癡求長生,不心係子孫,老夫這些年苦修,為得便是能為江氏族人開辟一條仙路,擺脫生死之苦。”


    一池活水,被江家老祖攪成死水,婦人神情癲狂,“那您要多久才能叩見長生呢,一百年還是兩百年?”


    婦人伸手比出一尾魚的大小,”我的忌兒剛出生,才那多大點,連我的一口奶都沒吃上,就死了,死了,你知道麽,就埋在你腳下那個魚塘。”


    江家老祖心沉如水,“長生之路才是擺脫江家困境之選。江遠山擅闖宗祠,驚擾先祖,待老夫同族人商議之後,再行家法。”


    婦人往前踏一步,淌入魚塘,魚塘不深,到婦人半腰。


    婦人淌水,摸出一團淤泥丟向江家老祖,“什麽狗屁長生之路,你為的是你自己。你身為江家老祖,除了埋怨先祖,躲避事端,擅行家法之外,還為族人做過什麽,你不如將這島中之人統統殺死,然後高枕無憂地入你那長生。”


    江家老祖顏麵盡失,輕點拐杖,泥團沉入泥塘,吹皺一池死水,嗬責道:“婦人之愚。”


    婦人被吹落在牆上,砸斷尾骨。


    房中小丫頭被驚醒,赤腳跑出空地,瞧見阿娘躺在空地上,氣息孱弱,哭喪道:“阿娘。”


    見小丫頭介入,江家老祖斂去拐杖,掠迴宗祠。


    “阿娘。”小丫頭哭得撕心裂肺。


    婦人輕笑著將她扯進懷中,指著空地上用桐油紙捆紮好的花布,柔聲道:“你看,你阿爹給你帶的花布,不許再生你阿爹的氣了,他啊還有大事沒辦完呢,辦完就迴來了。”


    小丫頭眼眶淚花打轉,“我不要花布了,我要阿娘。”


    婦人咳出一嘴血,“阿娘床頭有個匣子,是你阿爹這些年給我買的首飾,以後就都留給你了。”


    婦人身下淌血,暈成一團。


    小丫頭哭聲淒涼,緊咬嘴唇,“我不要那些,我隻要阿娘。”


    婦人擦去女兒嘴角淚珠,叮囑道:“你已經是大姑娘了,不能哭,哭了就不好看了。笑一個好不好,阿娘最喜歡你笑了。”


    小丫頭抽噎道:“我笑一個,阿娘就會好起來麽?”


    婦人點頭,蒼白如紙。


    “那我給阿娘笑一個。”小丫頭擦去眼淚,朝婦人咧嘴笑著。


    婦人欣慰一笑,垂下手臂,再無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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