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吳師兄!你到底想說什麽?”


    韓霖吃驚地看著對方,在複興港和天津租借地抨擊舊大明當然可以,甚至新大明的報紙上,也在天天揭露舊大明壓迫.百姓的種種腐朽,好讓大明百姓感恩如今的新大明……韓霖都已經習慣了。


    可是東華卻是很多人心中不容詆毀的理想國度!


    東華人人平等,開議會,行憲.政,實行法.治,鼓勵言.論自.由,大興科技人文,充分保證普通人的基本生活,儼然就是人類能想象出來的最完美的國家!


    就像東華人自己所說的那樣,東華是【山巔之國】,是【自.由之鄉】,是【黃金國度】!


    韓霖天津船政學院裏的許多同學,都希望未來取得東華國籍,在東華生活,過上幸福的生活。


    韓霖雖然覺得這些讚美有誇張的成分,但心裏也同意東華要比大明強得很多,至少以他在天津租借地和複興港的見聞而言,兩者確實沒有可比性。


    “……韓師弟你是天津船政學院的預科生,又拿了教會的獎學金,想必家境並不算太好吧?”吳義凡沒有迴答韓霖的疑問,而是靠在欄杆上,反問道。


    見韓霖點頭,他又看了看一旁的秦莊,接著問道:“……不知韓師弟你如何看這位立憲女皇治下的新明朝?”


    比起剛剛那個讓他摸不著頭腦的問題,韓霖對此倒是有一番自己的見解,他坦誠地答道:“……大明立憲以後,自是要強於之前,朝廷中樞如今雖然要仰人鼻息,但百姓的處境確實有了很大的改善。


    我見識不足,但僅天津一地,從立憲二年開始,我就再也沒在路邊見過餓殍,這已是十分難得了!”


    “僅僅是餓不死,就滿足了嗎?”吳義凡哼了一聲,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韓霖見了的反應,想了想咬牙道:“……隻是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未嚐與人提起,不知兩位師兄能否為我解惑?”


    “你問便是!”本來有些失望的吳義凡揮手道。


    秦莊淡淡笑道:“韓師弟,你不用擔心,我們可不是情保局的特工,再說你們也沒有什麽跟蹤的價值。”


    韓霖哂然一笑,他也看出這兩位不凡的師兄對大明,甚至對東華的態度都不算親近,便不再猶豫地問道:


    “……兩位師兄,小弟年紀雖輕,但縱觀東華在大明推動的諸多新政,有許多與東華堅持的原則並不相符!


    譬如放任所謂農業公司在大明境內大肆收購土地,低價售賣糧食,拉低糧價,逼迫農人放棄土地,移民萬裏,卻又在本土設定土地持有上限。


    又比如在東華本土、東江和天津租界裏修築公共福利房屋,卻不在大明的大城市內行此善政,反而頒布法令禁止在城市內私建住宅……”


    韓霖提出了自己疑惑,他在學校裏讀書時,就發現東華人在許多事情上,對自身和大明似乎在執行雙重標準,實在令人費解……


    在如今的新大明,百姓的日子確實比之前好過了一些,無論是種地還是做工,基本都能填飽肚子,而且有東華大兵和朝廷新軍鎮壓,各地秩序也已穩固起來,朝廷和教會也會定期施粥賑濟百姓。


    隻是底層百姓的日子大抵還是苦的,在城裏做工的每日勞作五六個時辰,所得收入的一大半要支付房屋吃食和各種花銷,一個月下來,能剩下五六塊錢,就算是省吃儉用的了。


    韓霖原來有一位教會中學的同學,他的父親就是天津的家具廠工人,一個月工錢有四十元出頭,合原來的四兩多白銀,算是收入比較高的技術工,但全家四口人至今仍擠住在工廠宿舍裏——


    天津房子和地皮的價格實在太貴,他們家全家不吃不喝七八年,才能從官府特許的房屋營造商人那裏買下一幢最普通的東式二層小樓。


    若是著急住新房,就要從東華人的銀行那裏借錢買房,十年起借,利息雖然不高,隻有千分之四十三,但借了房貸往後卻是不敢有一天的休息,因為三個月還不上,銀行就要收走房子……


    這導致許多工人家庭寧願多擠在宿舍住幾年,也要湊齊全款。


    至於在東華本土、租界地和殖民領地常見的福利公屋,大明是沒有的,據說是因為朝廷需要從建造房屋的商人那裏賺取大筆收入,以補貼各地官府的錢財用度不足,所以不許民間在城區自建居住房屋,違者課以大額罰款,還要拆掉房子。


    而種地的農人就更難了,雖說如今簽移民契離開故土的農民越來越多,讓各地地租和地價都降低了一些,想要留住人,但新大明的農人卻沒有開心太久。


    官府要收的農稅固然隻剩下了正稅,其餘苛捐雜稅一概減免,但糧食產量增加,玉米等新種糧食的種植麵積不斷擴大,加上海外來糧,饑荒的危險是消除了,但糧價卻一路走低。


    穀賤傷農,農民種地最怕的是種地虧本,現在的新大明,擁有幾畝地的普通小農種地幾乎就是賺個用度錢,讓自己一家老小不用擔心吃喝用度而已,想給兒子準備彩禮娶媳婦,想為閨女準備嫁妝,甚至把自家的茅草屋換成東華人的紅磚房,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不得已之下,越來越多的新大明農人選擇賣掉祖宅和土地,簽了東華移民公司的移民契約,攜家帶口地在各處港口集結,選擇到新大陸、澳洲、南洋以及東江管委會下轄的東北白山黑水之地,開始新生活。


    東華的大型農業公司和新大明的傳統地主則趁機吃下了他們的土地,他們開始將平原地帶的土地連成一片,或是使用蒸汽機械種植糧食,或是種植經濟作物,或是改為牧場和蔬菜種植園,為附近的城市供應肉奶和蔬菜。


    這樣的新大明,看起來欣欣向榮,一派大興土木的盛世景象,但卻隻屬於達官顯貴和有錢人,與那些含淚離開家鄉的普通百姓無關,後者甚至連繼續生活在家鄉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韓霖雖然要去東華留學,已經半隻腳擺脫了底層,但立場仍然沒有站在大明精英那邊,這樣的新大明,他實在愛不起來。


    同時,對於一手促成這種種現象的東華人,他內心深處也許多有疑慮……


    “……哈哈!韓師弟觀察的倒是很敏銳,一般人可不會質疑他們心目中完美無瑕的東華啊!”


    吳義凡用略帶嘲諷的語氣說完,而後對秦莊使了個眼色,後者馬上抱著馬小寶的肩膀走到一旁。


    見兩人走遠,吳義凡神色嚴肅起來,湊近韓霖,低聲道“……既然韓兄弟也看不慣那些高高在上的東華元老貴族,那我就可以放心地邀請你加入我們的組織了!


    韓兄弟,你聽過緋紅之友嗎?”


    ……


    與此同時,頭等艙一間套房的陽台小花園裏,不知不覺眼角已經爬上皺紋的李鬆年,正一邊提著水壺給月季花澆水,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身後一名黑衣手下的匯報。


    “……他們在甲板上?還拉了兩個學生?”


    手下立刻點頭道:“是的!局長!那兩個學生都是天津船政學院的預科生,一個是船舶工程專業的韓霖,一個是機械加工專業的馬小寶。


    屬下去船上的移民處查過兩人的檔案,二人都是白身,還是教會推薦的優秀學生……”


    “哼!朱烈勇那混蛋,還真是不給我省心啊!”李鬆年哼了一聲,放下水壺,轉身坐在了一旁的搖椅上,揉著太陽穴,閉上眼睛思考該怎麽解決這個有點麻煩的問題。


    對於朱烈勇和那幾個左.棍炮製出來的“緋紅之友”,李鬆年一直秉承著“保持監視,但輕易不幹涉”的原則。


    除非朱烈勇準備搞著出格的事,比如要在軍.隊中發展組織,否則他就當這幫煩人精不存在。


    當然,他這麽做,一方麵是忌憚對方元老公民的身份,不想擔這個惡名,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來自陸亞洲的直接指示。


    他李鬆年為什麽能一直坐在東江管委會特務頭子的位置上,還不是因為有陸亞洲授意和支持,否則無論是當初的呂建成和高文亮,或者是現在的嚴家傲,都能把他趕迴本土!


    “……算啦!他們要拉人頭,就隨他們的便!你繼續派人保持監視即可!四個大學生而已,在本土又能掀起什麽浪花?”


    仔細權衡利弊後,李鬆年還是決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現在已經卸任了東江管委會情報保衛總局的局長,這件事嚴格來說已經不在他的管轄範圍,何苦自找麻煩。


    而往更深層次去想,陸亞洲之所以對朱烈勇等人采用暗中“保護”的方式,未必沒有其他想法,隻是他還沒有猜透而已……


    想到這裏,他忽然睜開眼睛,他自己猜不透,其他人未必也猜不透,自己可以去問問明白的人啊!


    “……王柱,你去問一下,林主教在哪個房間,我要去拜訪一下他。”


    李鬆年轉頭對身後的黑衣下屬吩咐道。


    “是!局長!”


    沒過多久,王柱重新迴到套房的陽台,給李鬆年帶來了一個意外的信息……堂堂大明教區主教,竟然沒有住在頭等艙,而是住在下麵一間普通的二等客艙裏。


    怪不得自己登船的時候怎麽沒看到林恩,原來他根本沒有走貴賓通道。


    李鬆年知道,雖然教會要求所有教士都要過盡量簡樸而不浪費的生活,但教會高層的高級主教,本身是有特權的,普通信徒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生活有多奢侈……難道林恩還真信了教會那一套?


    他不是那種蠢人吧?


    李鬆年越發好奇了,他又問道:“林主教他現在就在房間裏?”


    “應該是這樣……我問過服務員,他上船就一直待在房間裏麵。”


    “走!跟我去見見他!”


    ……


    林恩打開門,見到李鬆年和他的手下站在門口,略微驚訝了一下,而後笑道“……我以為最先來找我的是劉教授,或者張家偉,沒想到是李局長你啊!


    請進!”


    李鬆年吩咐手下守在門外,然後關上房門打量了一下房間內部,一張單人床,一套書桌椅子,桌子上麵是舷窗,右手邊則是單獨的衛生間……這讓他想起了自己當麵大學時與前女友住過的小賓館,隻是布局更加緊湊。


    他坐在林恩拉過來的椅子上,笑道:“……張親王我知道,你剛才說的那位劉教授是誰啊?”


    “劉宗周!浙江紹興人,曆史上是黃宗羲的師父,一位比較願意接受新事物的儒家學大師!”


    林恩拿起書桌上的熱水壺,給李鬆年倒了一杯水,笑道,“他現在正處於迷茫期,我打算在迴去的路上,說服他入道。”


    李鬆年接過水杯,腦海裏迴憶了下,問道,“……是在清流報上頭一個讚成君主立憲的那個?他還是黃宗羲的師父啊?黃宗羲本人呢?”


    “在南京大學上學呢……但他現在不是劉宗周的弟子。”林恩簡單解釋了一句,然後坐在床上,詢問道:“李局長,你找我有什麽事嗎?我還有一些東西沒寫完……”


    李鬆年下意識地看了看麵前書桌上寫了一半的文稿,不禁笑問道:“你明明可以去頭等艙,為什麽要住在這裏呢?”


    林恩聳肩道:“我又沒有那麽多行李要帶,也沒有隨從,睡哪裏都是睡,小一點可能還更舒服……”


    寒暄完畢,心理醫生的職業素養,讓李鬆年察覺到了對方不耐煩的情緒,於是立刻表明了來意。


    “……你應該知道緋紅之月的那些人吧?船上的留學生裏有兩個緋紅之月的成員,他們正在發展下線,我有些摸不準執委會和陸老大他們的想法……”


    林恩聞言看了看一臉坦然的李鬆年,思索片刻後搖頭道:“……關於緋紅之月,其實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多,不過你既然問我,那我就說下我個人的觀點。”


    李鬆年馬上道:“沒關係!我也隻是擔心這幫人會威脅到執委會和共和國,畢竟我迴本土以後,大概也是在情報部門工作……而我已經好多年沒有迴去了。”


    林恩點點頭,組織了一下語言,然後才開口道:“……如果從社會發展的角度出發,一般而言,左.派的存在,會糾正社會在發展過程中,形成的對底層利益的侵害和漠視,並將社會發展的紅利成果拿出一部分,重新分配給底層,以保證社會係統夠能繼續正常運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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