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迅速把目光移了移。

    “有人來接你嗎?”蘇措左顧右盼。

    陳子嘉微微低著頭,專注的看著她,一時忘記搭話。

    蘇措伸手在他麵前一晃,繼續問了一次。

    “有的,”陳子嘉為了掩飾剛剛的走神,拿出手機看了一眼短信,“在外麵,我們一起迴去。”

    蘇措微微一笑:“不了。”

    “這個時候你還跟我爭什麽,我真的是洪水猛獸麽?”陳子嘉無聲的笑,眼睛裏剛剛消失的光又串了出來,盡管他竭力壓製還是有一縷平時絕不會露出的痛楚無聲無息的摻雜在那從光芒其間:“我隻是讓你搭便車迴市區,然後你願意迴學校就迴學校,我難道會攔著。”

    他沒有食言,車子路過華大校門的時候,陳子嘉讓司機停下了車。

    兩個人一路都沒有說話。陳子嘉這時才開口:“阿措,蘇智讓我給你帶了東西,現在我的行李箱裏,現在箱子裏亂成一團沒法給你,明天我整理出來,拿給你。”

    蘇措“嗯”了一聲。

    第二天傍晚,陳子嘉在學校裏找到她,蘇措那時候正穿著學士服和楊雪她們在外照相。前一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把連日來的暑氣洗得幹幹淨淨。那天是個夏日裏難得的陰天,和風習習的,帶著北方少有的水氣,蟄伏已久的同學紛紛潛了出來,穿著學士服流連在夕陽中拍下一張張照片,在這樣的環境中,每張照片都變得那樣詩情畫意起來。

    時近入暮時分,夕陽瑰麗得不想話,傾灑傾灑在諾大的校園,好像血一樣殷紅殷紅的。天空中時不時振翅飛過的鳥群和那殷紅的血色構成了一段蘇措對大學生活最後的印記。漸漸的天光黯淡下來。

    他們去的食堂人已經不多,飯菜很少了。兩個人打了飯就坐在靠窗的位子旁。陳子嘉拿出書給蘇措:“看到你的文章裏很多地方引用過《飛鳥集》,我想你大概很喜歡這本,這次帶迴來給你,這本是英文原本。”

    蘇措接過去,翻到扉頁,是陳子嘉摘錄的一段話其中的一段話,卻不是英文謄寫的,用很漂亮的正楷寫著,“你微微地笑著,不同我說什麽話。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久了。”

    蘇措深深看一眼他,輕聲說:“謝謝。”

    然後就沒人講話,靜靜地看著一天時光又從縵迴的廊腰難以覺察地流過,漫上遠處的教學樓,順著柏油路,最後從食堂門口溜得無影無蹤。

    一直到食堂人影全無,他們才離開。

    蘇措對陳子嘉欠一欠身,“我迴寢室。”

    隔了很久陳子嘉才“嗯”了一聲,他目光一直在別處,沒有去看蘇措離開的背影。他心裏清楚,她永遠都站在人群之外,站在任何人的生活之外,從來,從來不在他一伸手就能觸及的地方。她心裏有太多用死亡鑄造成的徹骨冰冷的山,沒有活人能夠翻越。

    他猛然抬起頭來。忽然,他想試一試,縱然是堅冰,也總有融化的一天。

    從食堂迴宿舍時蘇措繞了路,她走到了小花園裏,坐在假山後麵的椅子上,這裏曆來安靜,少有人出沒。在路燈下她慢慢翻著那本《飛鳥集》,書裏麵夾著幾張紙,上麵的字跡非常熟悉,是在那裏看到的?

    蘇措沒抬頭,恍惚中聽到腳步聲臨近,手裏的那幾張紙掉在地上。她俯身去拾,卻被來人搶先一步拿到手裏。

    抬頭一看,蘇措說:“米詩你也迴來了?”

    然而米詩已經不像是米詩了。她依然非常美,可是眉心發暗,麵頰上流動著一股戾氣。可是她卻是笑著的,在青白色路燈的照耀下血色盡失,表情因此也格外詭異。“蘇措,你答應過我什麽?”

    蘇措擔心的看著她,苦笑:“我答應過你,不跟你搶陳子嘉。”

    “可是你沒做到。”米詩麵無表情到極點,聲音格外尖銳。

    咬緊了唇,蘇措想退一步,可是她背後是假山,實在無從可退。沉默片刻後,她說:“是的,我食言了。”

    米詩右手藏在身後,左手晃動著那幾張紙,聲音陡然溫柔:“你知道我多喜歡子嘉哥麽?為了他我可以連命都不要,真的,我很小就開始喜歡他,喜歡了一輩子,我這輩子隻愛他一個人。我都想象不到沒有他我怎麽活下去。可是他心裏隻有你一個人。你知道他跟我說什麽了麽,他說從頭到尾,他都當我是妹妹,從來不喜歡我。你看了這些文章了麽?全都是他寫給你的,每個字都是他寫給你的。這寫話,他一個字都沒跟我說過,一個字都沒跟我說過。你憑什麽霸占著他,憑什麽啊!你能為他做什麽?你從頭到尾都是在傷他的心。”

    這時路燈晃動了幾下,一閃一滅之間蘇措看清楚她臉上猙獰的表情,說到最後,米詩雙目呆滯,嘴角勾出一個笑,近乎無意識的說:“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她右手從衣袖裏抽出來,蘇措看到光芒一閃,在她醒悟過來的時候,那道光已經插在了她的胸口。

    她低下頭,飛快的闔上眼睛再飛速睜開;她先是到刀片反射出青白的路燈燈光,光芒中似乎還瞧得見假山的輪廓;然後才看到血從胸口噴薄而出,仿佛一簇一簇鮮紅的榴花,以瘋狂的速度蔓延著開放的蔓延過刀身和刀柄、衣服的前襟,最後開到沒有疆界的魆黑裏。

    那之後她才感覺到疼,從胸口開始,直至渾身的每個角落。

    倒下前她看到的最後一幕,是夜色裏一道由遠及近的白色身影。

    二十八

    蘇措做了個夢,在夢中她迴到了高三那年的春天,她跟江為止兩人對坐在空寂無人的房間裏,麵前擺著一張棕色的棋盤,其上空無一子;耳邊有風穿過教室而過,房間外有幾棵茂盛的榕樹,遮住了太陽的光芒。江為止用食指和中指緊緊夾著一粒白子,卻遲遲不肯落下。她疑惑的看著他,隻見到他微微笑著,眼睛的光近乎狡黠:“阿措,隻論輸贏不算有趣,不如我們以承諾為籌賭這局勝負,如何?”

    隨著那個“何”字悠長的尾音,他的麵孔在餘音中模糊起來,蘇措驚恐之極,下意識的伸出手一抓——她冷汗淋漓的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陳子嘉近在咫尺的麵孔,蘇措在他閃爍著瞬間狂喜光芒的眼睛裏看到自己的臉。這一天中她並不是全無知覺,她知道自己大量失血,出現過短時間的休克,她也知道陳子嘉一直在她身邊。

    “你終於醒過來了,”陳子嘉彎下腰,俯視著她的眼睛,啞著聲音,一遍一遍的重複道,“你醒過來了。”

    蘇措想笑,可是胸口疼得厲害;她眼角餘光看到自己的左手給他抓在手心,輕輕調節了唿吸,用極虛弱的聲音說:“我睡了多久了?”

    “整整一天。”陳子嘉艱難的開口,在這一天裏,他終於領教了什麽才能叫真正的度日如年。

    他坐下來,抓住她的手貼到自己的臉頰上。這個從來衣著整潔一絲不亂的男生現在全然變了樣子,頭發衣服亂糟糟的,眼圈四周半清半黑,幾天沒睡覺的人都不會比他的狀況更糟糕。那麽英俊的一張臉憔悴起來,隻是讓人心碎。蘇措的手給他抓住,她能感覺到他渾身的每一處都在發抖。

    “不要告訴別人。”蘇措把頭側過去正對他。她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連這麽個小動作牽動起來胸口都宛如火燒,斷裂著疼,更不消說開口說話,幾乎每一個字都是用餘下的生命說出來的,“誰都不要告訴,蘇智,我伯父伯母,楊雪她們——”

    陳子嘉緊一緊她的手,凝視她的臉孔,要把她臉上的每個細節都記下來。她皮膚白皙,現在因為失血更是蒼白的透明起來,包括嘴唇鼻尖,更是半絲血色都麽沒有。他抱起她的時候她血流如注,那麽輕,真的一點重量都沒有。他俯身在她耳畔,輕輕說:“阿措,別說話了好嗎。任何事情我都會處理,你什麽都不用擔心。”

    他語氣溫柔,可是蘇措迷迷糊糊中卻總覺得他有什麽地方和以前不一樣了,她頭暈的沒法思考,緩緩閉上了眼睛。

    陳子嘉冷靜的摁鈴叫來醫生護士。護士給蘇措換藥換衣服的時候;陳子嘉跟醫生來到了走廊裏。

    校醫院的那名醫生翻著病曆,點點頭說:“還好,心髒上傷口不大,不算太嚴重,已經有二十多個小時沒有再出血,說明開胸手術很成功,不用再做一次了。”

    “會不會有後遺症和並發症?”陳子嘉極冷靜的問。

    醫生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昨天這個英俊的男生來的時候,他幾乎是失魂落魄,坐在大廳角落裏的椅子上一呆就是數個小時,頭側到了陰影裏,任誰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不過也就是那麽幾個小時,然後他就恢複到那種冷靜的姿態裏麵去了。

    “這些都不會的。很多人的傷比她的嚴重得多,手術後都沒有什麽問題。”醫生說,“她現在吃飯恐怕有困難,這幾天燉湯送來吧。”

    醫生走後,那名年輕的護士端著換下來血跡斑斑的繃帶走出了病房;她看到陳子嘉緊緊捏著手機,默然的平視前方,腕上青筋曆曆可見;她忍不住走上前去,說:“你進去吧——”說著小心的覷到他把目光轉了過來,不禁臉一紅,半晌後才說:“你這一天好像也沒吃什麽東西,你也剛剛獻了血,應該吃點什麽。她剛剛又睡了。”

    陳子嘉禮貌的道了謝,拿起手機到走廊的一頭打了幾個電話;然後迴到隻有蘇措一個人的病房裏,坐在那張並不舒服的但他已經坐慣的沙發上,合上了眼睛打盹。

    夏天的清晨總是提前來到,他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亮了,幾乎是下意識的去看病床,發現蘇措已經醒了,正艱難探身的伸手去拿他放在床頭桌上的手機,很普通的動作她做的極其艱難,寬大的病號服也給扯歪了,露出了削瘦的右肩,暴露在晨光裏,那膚色幾乎是雪白,讓人疑心是不是反射著晨光。

    “醒了為什麽不叫我,”陳子嘉心一抽,扶著她的肩頭靠在床頭:“你要找誰?我給你撥號。”

    好

    些年都沒睡得這麽足,蘇措除了疼,還的確是恢複了一點精神,對著他笑了笑:“打迴宿舍去啊。我得讓楊雪把我的電腦和書都帶來,不然日子多無聊。”

    陳子嘉撥通了電話,把手機遞給她。

    意料中的聽到楊雪的咆哮,蘇措艱難的講完電話,掛掉之後對他笑一笑,輕鬆的說:“估計她們十分鍾內會殺到校醫院的,師兄你走吧,她們會照顧我的。”

    陳子嘉坐在床沿,把她裸露在外的左手塞迴被子裏,右手放到自己手心緊緊捂著,目光堅持:“我怎麽可能會走呢。阿措,你以為現在我還會聽你的?”

    蘇措張張嘴想說什麽,可是在看到陳子嘉堅毅的神色之後,識時務的閉了嘴。

    陳子嘉重重歎息:“阿措,對不起。”

    “說什麽對不起?”蘇措淡淡一笑,“我沒有怪你的。”

    陳子嘉深深的看一眼她,繼續說:“全天下的人,除了我爸媽,我最在乎的就是你。可是我現在才發現,害你受傷的人的罪魁禍首居然是我。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有這場血光之災,性命幾乎不保。你受傷這件事全部都是我的責任。”

    蘇措中氣不足,說起話聲音輕輕的:“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扣大帽子,事情發生前,沒有人能料到的。本來就是計劃不如變化快,沒什麽。”

    陳子嘉眼神陡然銳利:“以後不會了,我保證沒有下次。”

    蘇措笑笑:“師兄,我也沒怪米詩,你放心,這件事情沒有人會懷疑到米詩。隻是,我不想再見到她。”

    “不會的,你不會再見到她的,”陳子嘉理了理她睡得亂糟糟的頭發,“因為我,你答應米詩什麽條件,是麽?可是你在答應她的時候,有沒有一分鍾為我想過?沒有誰能把我讓來讓去的。你到底明白不明白,一直是我死乞白賴的跟著你啊,可是你總不理我。蘇智又跟我說,給你時間——”

    蘇措別開眼睛苦笑。

    他搖搖頭,說:“其實,米詩的性格我最清楚,可以說全部是我慣出來的。我跟你說過,我小時候差點害死她。小時候我的性子頑劣,調皮起來沒有分寸,米詩快死的時候我才知道人活在世界上真的是有責任的,那之後壞脾氣全部都改了過來。從此也總覺得對不起她,凡事都順著她的心意,終於導致了她現在這樣任性妄為。你那麽善良,可是你不追究米詩的責任,真的是太過寬宏大量,我真的替她和她父母謝謝你。”

    蘇措一默

    :“她現在怎麽樣了?”

    “她那時也嚇壞了,看到你流血了之後嚇得手足無措,我想她也沒料到自己能殘忍的作出這種事情,”陳子嘉說:“她爸媽準備馬上送她迴美國,現在正看心理醫生。”

    蘇措“嗯”了一聲,抬起目光看門口:“她們快來了,不說了。”

    楊雪她們幾個簡直像風一樣的闖進來。本來是積累了一肚子火氣準備發的,可是沒想到蘇措病情嚴重到躺在重病監護室裏,楊雪積累的火氣全退了下去。

    在她們開口之前,陳子嘉搶先說了句“你們聲音小一點,別問太多,她身體很糟”,他冷靜的表情和不溫不火的話有很強的震懾效果,一時間大家麵麵相覷,誰都沒開口。

    蘇措招唿她們坐下:“那天晚上迴寢室的時候,我在小花園坐了一會,然後有人搶我手機,我沒給,那人就刺了我一刀。”

    盧琳琳眼淚都快留下來了,哀婉的說:“這兩天晚上都沒有見到你迴來,我們都急壞了,生怕你遇到壞人。想不到真的遇到了。”

    楊雪簡直憤憤然,捶了一下桌子:“什麽學校!治安壞到這個份上了!劫匪在學校裏殺人都沒人管,這個世界還有沒有王法天理了。你看清楚那人樣子了麽?”

    “沒有,路燈壞了,我什麽都沒看清楚。”

    鄧歌出主意:“我們應該去寫信給校長辦公室。”

    蘇措眼皮一眨,立刻說:“千萬不要。”

    “為什麽?”盧琳琳傻傻的問。

    楊雪瞪一眼盧琳琳和鄧歌,打圓場:“不會的不會的,但這件事情總要有個說法不是?那麽多血白流了?”

    蘇措閉上眼睛:“與其想這個,你們不如想想怎麽給我弄點吃的,食堂應該開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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