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是一個有操守的宰相,這是他最大的弱點。


    封德彝開始作妖。


    在過往的工作中,兩人配合如魚得水,但現在不和諧的一幕出現了。


    早就商量好的方案或結論,封德彝即使已經同意了,但在朝堂之上,他向李世民奏事時,卻經常臨時反水否認。


    這讓蕭瑀平白無故,做了多次言而無信的爛人。


    當麵紅臉,背麵黑臉,兩麵三刀,十足小人行徑。


    這讓蕭瑀和封德彝產生了不可彌縫的裂縫。


    這讓蕭瑀經常失信於李世民,或者出現了混亂。


    這對於一個久經政壇,且老於政事的宰相而言,是不可接受的錯誤。


    更重要的是,房玄齡和杜如晦也在旁邊煽風點火。


    當蕭瑀遭到房杜的聯手排擠之後,心中怏怏,頗有不平之氣。


    於是,他向李世民上書,言為心聲,自己盡忠盡力,一心為國,卻被排擠打壓,詞旨之間,難免寂寥落寞。


    這種明顯的情緒化,讓李世民感到壓力和不滿,他對蕭瑀開始失去耐心。


    構建以房杜為中心的宰相群體,是李世民的必須,也是必需達到的目的,即使曾經功高位崇,也已成過往。


    今時今日,重用自己更熟悉的宰相們,大幹快上,已是大勢所趨。


    大浪淘沙,前浪死在沙灘上,潮流滾滾,又哪有人情可言?


    況且,讓自己的心腹熟悉政務之後,他父親李淵的宰相們,也應該功成身退了。


    新人終要上位。


    李世民找到了一個機會,一舉黜退了李淵的兩大核心宰相。


    陳叔達旁觀者清,也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本是梁國和陳國皇室後裔,天生就帶有家族不和的因子,流淌在血液之中。


    令人無法相信的事情發生了。


    貴為宰相,人臣頂峰的蕭瑀和陳叔達,竟然當著李世民的麵,直接幹起來了。


    他們都是居於帝國權力頂層的政治精英,在皇帝李世民麵前,竟然如潑婦般當眾對罵,聲色俱厲。


    兩個人甚至都準備擼起袖子幹一場。


    他們的宿怨,其來有自。


    但蕭陳兩人公然咆哮朝廷,已和市井小兒無賴無異。


    朝臣們相顧愕然,完全不知所措。


    蕭陳兩人公開而低級的爭鬥,既失體統,更失為臣之範,這已經可以算是一個政治醜聞。


    李世民順水推舟,將他們二人安上一個“不敬”的罪責,全部免去宰相之職。


    但他們兩人最終的境遇,卻還是大有不同。


    陳叔達自此再無建樹,消失於貞觀的政壇。


    但蕭瑀卻在李世民一朝,五上五下,還三度參預朝政,但當他再次複出時,他身上李淵的標簽,已經磨滅不見。


    他已變成李世民一朝忠貞而有用的能臣。


    蕭瑀是一個經世致用,值得尊敬政治家。


    和蕭瑀的貶退不同,封德彝和裴矩卻得到了善終,上天給了他們難得而珍貴的自然老死機會。


    封德彝並沒有空負天下第一揣摩之才的美名,他在無數個政權之中遊刃有餘,位高權重。


    他一直工作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某日,他在尚書省批閱文書時,身體有恙,為示尊重,李世民用皇家之輦將他禮送迴家。


    但封德彝大限已至,很快就逝世了。


    他完美詮釋了活到老,幹到老的定義。


    這本來是一個完美的,可以口耳流傳故事,但他的傳奇並沒有結束。


    封德彝死前尊榮,但死後卻被李世民清算了。


    當然,這是他咎由自取,也是他的性格使然。


    他當年在太子李建成和李世民的爭鬥之中,往兩方都押了注。


    表麵之上,他認可李世民,但在私下和李淵的對答之中,卻又轉而支持太子李建成。


    這其實是一種政治的常態,首鼠兩端,漫天押注,以期得利。


    但封德彝卻是真正的老手,也是高手。


    他將這件事情做的非常隱秘,朝野上下,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這種首鼠兩端的態度。


    天道有眼,他死後數年,當年之事,被翻出來了。


    但對他的最終清算,要等到他死後的第十七個年頭,唐臨才給李世民上了一道奏折。


    唐臨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他寫了一本並不太正經的書籍,叫做《冥報記》,或許他成書的靈感就是來自於封德彝因果循環的例證。


    唐臨在奏折中寫道:“(封德彝)苞藏之狀,死而後發,……罪惡既彰,宜加貶黜。此而不懲,將何沮勸。”


    他雖然已經死去了十七年,但李世民心中明顯憋著一口氣。


    死的再久,也要將他揪出來,死後算賬。


    欠的賬,總是要還的。


    雖然無法懲罰他本人,但要讓他在青史之上,留下他肮髒的名字。


    李世民讓大臣們詳加商討,哪種懲罰是合適的。


    情況非常明顯,皇帝有意追究,能拿出來討論,就必須要有一個結果。


    這和中國傳統政治之中,己身之罪,蓋棺定論的傳統大有不同。


    這也涉及到一個深層的問題。


    在坐的每個大臣,都可能不是那麽幹淨,再加上政治的風向會轉變,如果死後很久,還要接受嚴厲而徹底的製裁,他們今天舉起的屠刀,明天就可能落到自己頭上。


    朝廷之上,激烈辯論。


    各種處理意見都有市場,都有合理之處,包括最徹底的和最嚴厲的懲罰都被提出來討論。


    最後,經過妥協,大臣們商討出一個各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


    民部尚書唐儉下了一個結論,“罪暴身後,恩結生前,所曆眾官,不可追奪,請降贈改諡。”


    最後,朝廷贈與的實封被收迴,死後的贈官,也被追迴,但最具侮辱性的懲罰,卻是將他的諡號改了。


    這個處罰,沒有罪及他的後人,但對於封德彝這種級別的大臣來說,卻比在當朝直接殺了他,還要難以接受。


    他的諡號,被改為“繆”。


    這是個惡諡,是錯誤,名不符實,奸詐之人才能得到這種醜惡之諡。


    死後被改惡諡,想必封德彝泉下有知,也心有戚戚。


    封德彝也成為中國曆史上二麵三刀奸臣的代名詞,名汙青史,被萬世指點。


    裴矩雖然也是自然老死,但他的結局,卻比封德彝要好的多。


    他在楊隋一朝,以西域第一專家知名於世,他嘔心瀝血,寫有一本《西域圖記》,為隋朝經營西域立下汗馬功勞。


    但他在煬帝楊廣後期,卻也隻能與時俯仰,隨波逐流,再無建樹,隻不過是明哲保身而已。


    但他迎來了第二春。


    入唐以後,在李淵和李世民治下,他卻並沒在展示出佞臣的色彩,反倒多有匡助,也不枉背上一個兩朝三代宰相之名。


    裴矩在李世民一朝,已是七八十歲高齡,但卻勵精圖治,精神不衰,完全以天下為己任,足為忠臣。


    在李世民的釣魚執法中,他還拂逆過李世民的龍鱗,進諫忠言。


    當日,李世民為了整頓吏治,解除貪腐問題,曾經想過一個辦法,那就是讓人假扮行賄的人,去向官僚賄賂。


    他選擇的突破口,是當時民憤較大的實權執行部門。


    毫無意外,有人上當了,有一個官吏收受一匹絹。


    為了明正刑典,也為了殺一儆百,李世民下令將這個受賄的官員立即斬首。


    這顯然不是李世民一時的心血來潮,而是一個治國方案的組成部分,背後必然有他存在的邏輯。


    但裴矩敢於拂逆李世民的龍鱗,他站出來反對。


    裴矩言之鑿鑿地向李世民說:“此人受賂,誠合重誅,但以物試之,即行極法,所謂陷人以罪,恐非導德齊禮之義。”


    這其實也代表了一種治理天下的理念,當以堂堂之法治天下,不取巧,不走近道,也不走偏鋒。


    大國,就應當有大國的規矩和尊嚴。


    當年正是李世民年富力強,虛心納諫的貞觀初年,他從諫如流,召集全部的臣僚,當著他們的麵,虛懷若穀地說:“裴矩遂能廷折,不肯麵從,每事如此,天下何憂不治。”


    李世民此舉,大有深意。


    當朝為官者,承隋而來,自然知道裴矩在楊廣一朝的名聲,怎樣也不能算做忠臣和直臣,但現在連他都敢開始向李世民進諫,這顯示了新朝和新王的力爭上遊,導人以諫的胸懷和抱負。


    真是泱泱大國之風,洋洋貞觀之神。


    李世民貞觀一朝,貞觀之治的核心要義,就在於君臣一心,一個敢講,一個願納,並且落到實處。


    這種融洽的君臣關係,主要是由於李世民得位不正,他比別的君王更想證明自己,所謂“逆取順治”而已。


    他以一種內在的嚴格自律,承接了臣下們了無遮攔的進諫,這來源於他內心的恥辱感和一心建功立業的內驅力。


    毫無疑問,在貞觀初年李世民更加從諫如流,相比後期要更加明顯和典型。


    人在成功之後,必然鬆懈,也是人性使然。


    但人不可能一直生活在真空的環境之中,明君也需要有放鬆的時候,李世民也概莫能外。


    宇文士及就是這樣一種潤滑油,他也是李淵一朝的七大核心之一,但他是那個最不重要的一個。


    他並沒有什麽政治才幹,更沒有什麽建樹,但耐不住他是皇親國戚,是李淵的大舅子。


    但真要幾十年挺立於帝國的中樞,還是要幾分真本事的。


    宇文士及就有兩點足以安身立命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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