輔公祏是貨真價實的第二號人物。


    他的成名戰,是擊潰過另一大賊寇李子通。


    當時李子通擁眾數萬,但輔公祏並不懼怕,他想正麵取得勝利。


    輔公祏的戰法,也是死戰。


    他精選了一千名敢死的甲士,讓他們每個人手執長刃,排列於隊伍的前麵,然後,再選擇一千人尾隨其後,命令他們說:“有卻(後退)者斬。”


    最後,他自己率領大軍,作為後援。


    一千名敢死之士發揮了巨大的作用。


    他們毫不顧忌性命與敵偕亡的打法,震驚了李子通的軍隊。


    江南之地,本來衣食豐稔,性格也較柔婉,遇到這種不要命的戰鬥,非常不適應,很快就敗下陣來。


    但一山不容二虎,隻是杜伏威和輔公祏,畢竟是發小,又是多年的濃厚造反情誼,早已親若真正的兄弟。


    但即使是兄弟,在軍隊之中也隻能有一個核心,或者這對於他們兩人,都是一種保護。


    當杜伏威的盤子鋪大了,他做了一個安排。


    他讓自己的兩個聲名在外的養子,成為左右兩大將軍,這實際上攤薄了輔公祏的權力。


    激流需要勇退,輔公祏心中通明,他心中雖然大為不爽,但他卻並不是不識時務之人。


    輔公祏從此和左遊仙兩人結伴,學仙辟穀,不再理俗務。


    但杜伏威非常清楚輔公祏的能力和號召力。


    當自己西歸長安之後,輔公祏會成為一個定時炸彈,杜伏威必須留一手,他留下了一個手握軍權的養子,以製衡輔公祏。


    這個人,也是他座下排名第二的將軍,他叫王雄誕。


    杜伏威暗中對王雄誕說:“吾入京,若不失職,無令(輔)公石為變。”


    他信任王雄誕。


    王雄誕足以稱為一時之雄,這是他座下三十餘個養子中,最著名的二個之一。


    他勇猛絕世,並且還是杜伏威的救命恩人。


    當年,在杜伏威艱苦創業階段,被李子通偷襲,重傷落馬,是王雄誕拚死背負杜伏威,藏到蘆葦叢中,才逃過一命。


    還有一次,杜伏威被隋將來整擊潰,又一次麵臨生命危險。


    不過,這一次背負杜伏威的換成了一個女人,她是杜伏威部將西門君儀的老婆。


    王雄誕更沒有閑著,他一人率領十餘人殿後,正麵硬剛隋軍,身中數槍,勇氣彌厲,鬥誌更加昂揚。


    是王雄誕的拚死護主,才能有杜伏威的今天。


    杜伏威又一次死裏逃生,杜伏威也是最為士卒所誠心效命的主帥。


    並且,王雄誕並非隻是個有勇力的莽夫。


    他智勇雙全,頗有大將之風,在軍中稱為小將軍。


    因而,杜伏威入朝之後,留輔公祏坐鎮江南,但卻將兵權歸於王雄誕,這是一種合理的安排,對於李淵和輔公祏雙方都互有製約。


    因為王雄誕是足以和輔公祏分庭抗禮的人物。


    早年,杜伏威命令輔公祏和王雄誕進攻江都的李子通,輔公祏進軍不利,為李子通所破,隻敢龜縮在營內,堅壁不出。


    王雄誕是輔公祏的副手,他看出了李子通和弱點,堅決向輔公祏請戰說:“子通軍無營壘,且鈕於初勝而不設備,若擊之,必克。”


    輔公祏被李子通嚇破了膽,不同意出兵。


    但王雄誕天生神勇,又是杜伏威的親信,他不信邪,但為了尊重輔公祏,他沒有調動大軍參戰,隻率領自己的幾百私人兵馬,銜枚夜進,因風縱火,出其不意,大敗李子通。


    這是一個才智武力,都足以媲美輔公祏的人物。


    但輔公祏謀反,有僥幸之心。


    他第一步必然要抓到軍權,輔公祏給王雄誕下了一個套子。


    他故意拿出一封作假的信,謊稱是杜伏威在長安寫給自己,說是王雄誕有二心,將有圖謀。


    王雄誕勇猛有餘,是一個完全可以信任的將領和好人,但卻不是爾虞我詐政治的長才。


    他處於掌握兵權的嫌疑之地,心中自然驚惕,為了表示清白,他稱病不起,將兵權交給了輔公祏。


    這正中輔公祏的下懷,江南的兵權就以這樣一種戲劇性的方式,歸屬於輔公祏。


    大勢已去,輔公祏借口杜伏威讓他起兵,終於龍騰於野。


    王雄誕很快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當西門君儀作為說客,讓他也參與江南的造反時,王雄誕誓死不從。


    他大義凜然地說道:“當今方太平,吳王(杜伏威)又在京輦,國家威靈,無遠不被,公何得為族滅事耶!雄誕有死而已,不敢聞命。”


    輔公祏非常清楚王雄誕在軍中的號召力,既然不為自己所用,就隻能清除。


    王雄誕死。


    他的死嚴重割裂了江南的軍心民意。


    因為他善撫將士,寬以禦下,每個士兵都願意為他效死力。


    並且王雄誕是杜伏威軍中,少有的仁義之將,他每次攻破城池之後,都會勒兵約將,秋毫無犯,他死之日,江南士庶,無不痛哭流涕。


    輔公祏雖然得到了杜伏威留下的兵力,卻失去了江南的民心,他以丹陽為皇城,建國號為宋,夢想恢複當年南北對立,宋國的輝煌。


    但他的政權不過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大廈,不需經人推倒,自己就已經搖搖欲墜。


    何況,他的對手是李孝恭和李靖。


    確切而言,他的對手是整個李唐帝國,因為,李唐已經完成了北方的統一,輔公祏選擇在這個時間造反,實在不是一個明智的決策。


    事實證明他不堪一擊。


    但他明麵上的實力,似乎還是非常強大。


    李孝恭逐一蠶食掉輔公祏外圍的勢力,並且優命令任瑰下江都,占據京口(今江蘇鎮江),以牽製丹陽(南京)的輔公祏,讓他無力西進。


    因為在西邊的當塗(今安徽馬鞍山),他將組織一次大規模的決戰。


    輔公祏在當塗下了猛注。


    他投進去了五萬主力,當塗三山,在博望山和青林山駐紮精兵。


    在梁山之上,鐵鎖橫江,築卻月城,三山唿應,互為犄角,以馮惠亮為主帥,兵強將勇,要和李孝恭決一死戰。


    李唐諸將心裏沒底。


    因為他們出兵之前,發生過一件奇異之事。


    在出征之前,李孝恭集合諸將一起飲酒歡樂,他命令取酒水來時,清澈無色之酒,竟然變成了殷紅的血色。


    這並不是一個吉利的征兆,但李孝恭舉重若輕地說:“此乃公祏授首之征也!


    李孝恭率先一飲而盡,全軍都佩服李孝恭的膽識和應變的急智。


    但這件詭異之事,在各位將領之中形成了一種心理陰影。


    現在馮惠亮手握重兵,卻堅壁不戰,他們無計可施。


    在兩難進取之際,唐軍遠道而來,心理難免疲弊。


    眾人竟然產生了懈怠退卻的心理,但李孝恭是個勇於進取的人,他穩打穩紮,倒並不著急,派遣奇兵斷絕馮惠亮的運糧通道。


    這其實可以看出馮惠亮雖然表麵強幹,但內裏卻是無比空虛。


    在自己的地盤之上,竟然被遠來的唐軍反客為主,截斷自己的糧道,如果能反過來,去斷絕李孝恭的糧道,或者可以效仿李世民的戰法,讓李唐軍隊匹馬不歸。


    可惜事異人別,世間之事,皆有定數。


    戰事形成膠著,李孝恭召開軍事會議。


    將領們都一致認為,“惠亮,正通並握強兵,為不戰之計,城柵既固,卒不可攻。請直指丹陽,掩其巢穴,丹陽既破,惠亮自降。”


    這種避實擊虛,直搗黃龍的戰法,當然也有可取之處。


    但李靖又一次站在了眾將的對立麵,他精深入微地分析說:“公石精銳,雖在(當塗)水陸二軍,然其自統之兵,亦皆勁勇。惠亮等城柵尚不可攻,公石既保石頭,豈應易拔。”


    李靖接著指出了直進丹陽,不可承受的後果,“若我師到丹陽,留停旬月,進則公祏未平,退則惠亮為患,此便腹背受敵,恐非萬全之計。”


    這確實是可以預見的結果。


    丹陽堅城,並非可一日而下,若是被拖在堅城之下,援軍一到,進退無門,腹背受敵,必然是潰敗之局。


    李靖再一次提出了自己大膽而高明的意見,“惠亮、正通皆是百戰餘賊,必不憚於野戰,止為公祏立計,令其持重,但欲不戰,以老我師。今若攻其城柵,乃是出其不意,滅賊之機,唯在此舉。”


    李靖竟然要硬攻馮惠亮。


    因為他手上還有一張王牌,現在是翻底牌的時候了。


    那將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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