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雖敗,但河北並未全敗。


    他留下了豐厚的政治遺產。


    由於李世民需要和時間賽跑,去洛陽降伏王世充,隻能舍小取大,將武牢一戰之中,招降的五萬竇建德精銳,一朝解放,散於民間,以此而言,河北的武力,並未受到真正的打擊,這留下了巨大的隱患。


    竇建德敗亡後,其妻和齊善行一路奔逃,遁歸洺州。


    他們顯然有卷土重來的資本,有人主張立竇建德養子為主,繼續和李唐對抗。


    但齊善行不同意。


    他痛心疾首地說道:“隋末喪亂,故吾屬相聚草野,苟求生耳。以夏王之英武,平定河朔,士馬精強,一朝為擒,易如反掌,豈非天命有所屬,非人力所能爭邪!”


    他知道,現在時間緊迫,必須要確定一條明確的路,才可能穩定局勢,否則兵亂一起,再不可控製。


    齊善行明確指出了政權的未來,“今喪敗如此,守亦無成,逃亦不免;等為亡國,豈可複遺毒於民!不若委心請命於唐。”


    但他深深地知道當兵打仗,都是為了養家糊口,如果現在一體歸唐,那必然了無所獲。


    如果兵將們不能和平得到利益,就一定會自己去趁火打劫。


    這部分將士才是需要重點安撫的對象。


    齊善行提出了一個補償方案,“必欲得繒帛者,當盡散府庫之物,勿複殘民也!”


    他是碩果僅存的元老,他的方案也照顧到了方方麵麵的利益,在目前的情勢下,是最優的選擇。


    也隻能如此。


    於是,開始分家產散夥。


    財產來自於二部分,一是竇建德政權的積蓄,另一部分來自於宇文化及的遺產。


    能夠用來瓜分的隻能是竇建德政權的那一部分。


    因為,降唐之後,宇文化及的那一部分,必然要上繳李唐,即使現在分了,也必定會被李唐追剿。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那是個燙手的山芋,不能沾手。


    但即使這樣,竇建德這些年屢戰屢勝,已積累起驚人的財富。


    他們一次性瓜分了數十萬段繒帛,整整三個晝夜才散盡。


    齊善行老於政治,熟諳人心,為了防止出現兵亂,他派人守住各個坊市路口,分得財產的士兵,必須立即離開,以防止他們進入居民區再行剽掠。


    軍敗之後,亂兵更甚於土匪。


    在齊善行的主持之下,河北的局勢安定下來。


    於是,他和竇建德的妻子曹氏,以及文武百官,奉傳國八璽以及從宇文化及處得到的珍寶,歸順李唐。


    李唐開始快速收割勝利成果。


    他們以東都洛陽和洺州(竇建德首批都城)為中心,派駐了行政和軍事官員,全力招撫河南和河北的州縣。


    大勢所趨,李唐當興,土地和人口的歸降,非常順利。


    但李唐王朝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們延續了一貫的對待主要政敵的政策,那就是從身體上消滅他們。


    即使對於州縣的主官,如果沒有及時投降自己,他們也絲毫不念舊情。


    王世充治下的襄陽,一直等到王世充戰敗之後,才歸順李淵。


    他們的主管官員,是豆盧行褒和蘇世長,都是李淵的舊識,但因為在招降他們時,屢次誅殺李淵的使者,現在雖然歸唐,但李淵依然要和他們秋後算舊帳。


    他毫不遲疑地誅殺了豆盧行褒,並且嚴厲斥責了蘇世長。


    蘇世長倒並不畏懼,他反駁李淵說:“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陛下既得之矣,豈可複忿同獵之徒,問爭肉之罪乎!”


    李淵大笑,釋放了他。


    但這是一種站在勝利者高度,覺得蘇世長不過是乞命於世而已,何況他已殺掉一個故人,留下另一個故人,並不那麽礙事。


    但對於那些已經稱王稱帝的競爭對手們,李淵冰冷而殘酷。


    從代王楊侑開始,到薛仁杲,再到李密,雄據一時的梟雄們,即使最終投降李淵,屈服於命運,也依然避免不了被徹底清洗的命運。


    王世充剛入長安時,李淵當著他的麵數落他,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王世充放低姿態,他謙恭地說道:“臣罪固當誅,然秦王(李世民)許臣不死。”


    李淵不說話。


    隔了幾天之後,他下詔赦免王世充,但卻並沒有給他封個一官半職,隻是讓他成了一介平民。


    這並不是一個好的兆頭。


    王世充的報應很快來了。


    獨孤修德和他的兄弟們,找到他下榻之處,他們有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要找王世充清算。


    獨孤修德是獨孤機的兒子。


    當年王世充在洛陽城隻手遮天,倒行逆施,馬軍總管獨孤武都和獨孤機想叛歸李唐,被王世充早一步發現,全部被問斬。


    獨孤修德等亡命逃歸關中,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現在獨孤修德已經是李唐定州刺史,他聽說王世充失敗被擒,還被廢為庶民,覺得自己機會來了。


    於是,他率領兄弟們直接找上王世充。


    假稱有皇帝的命令,將王世充和他的兄長王世惲騙出來,亂刀之下,王世充等直接身首異處。


    這本來是一出為父報仇的私事,但李淵在處理這件事情上的態度,讓人大堪玩味。


    王世充雖然不是以國家的名義被處死,但他的滅亡,說是李淵放任獨孤修德報私仇,或者並不為過。


    李淵並沒有殺掉獨孤修德,僅僅將他免官了事。


    並且,李淵並沒有停止他的行動。


    王世充的子侄兄弟,在流放途中,一律以謀反的罪名,全部伏誅。


    王世充一族被滅。


    但竇建德的情況就要簡單得多,他是河北之王,也是仁義之王,這從他對待李神通和同安長公主的態度上,可以看出他留了幾分香火之情,但是,政治從來不講感情,隻講利益。


    但是,李淵過於急功近利了。


    他認為竇建德的被擒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並且由於竇氏聲名素著,更不能讓他留在世上。


    李淵判斷,隻要處斬竇建德,那河北必然失去主心骨,一定會有征無戰,平穩過渡。


    於是,他不顧竇建德對李唐的情義,下令立即處斬他。


    李淵太心急了,他將為這個莽撞的決定,付出沉重的代價。


    除了立即激起河北的叛亂之外,整個李唐一朝,河北都是最不省心的一個地方。


    因為李淵斬殺竇建德,在政治上或者是正確的,但於情於理於義,都將自己陷入不利的一麵,即使幾百年後,他們也依然得不到河北真正的臣服。


    李淵在極短的時間內,除去了二個最大的競爭對手,不免誌得意滿,也產生了一種全世界,都踏在自己腳下的優越感,他認為河南河北的局勢,會象他在關中的治理,一樣順風順水。


    事實讓他大跌眼鏡,河北立即發生了叛亂,並且星火燎原,絲毫不弱於竇建德當日的氣派。


    這主要在於李唐王朝在河北的急於求成。


    李淵在最短的時間內委任了官吏,並且在教化不足的情況下,完全照搬實施關中的政策,而那是一種穩定社會的按部就班的規章和條例。


    但是,河北麵臨的局勢要複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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