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謀朝篡位的行動,已是箭在弦上。


    在此之前,他還有最後一件事情必須要做,那就是和李密一決勝敗,也一決生死。


    幸運女神這次站到了王世充這一邊。


    李密是他一生的苦主,他逢密必敗,五次大戰,大敗虧輸四次,但他相信,自己總會扳迴一局。


    隻要勝一次,就足夠。


    在第五次戰役中,李密一敗而潰,不複再振,隻能入關投降李淵。


    河南大地,各種勢力,聞風而倒,王世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接收原李密的勢力。


    現在,障礙都已以掃除,王世充已經官拜太尉,這已是人臣的頂峰,這個職位,也是洛陽政權曾經賜封李密的官爵。


    此一時,彼一時也,王世充已成為洛陽城事實上的王,整個河南在他的腳下,瑟瑟發抖。


    但他放眼遠望,將目光投向了皇泰主。


    王世充隻是一條外來的強龍,並且根基淺薄,雖然大權在手,總還是需要了解洛陽官僚層麵的民情民意。


    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來了一次雷聲大雨點小的軍事行動。


    攻擊新安,本身無關重要,純粹隻是個掩護,王世充改變了群臣相聚的場所,也想改變遊戲的規則。


    因為在軍營之中,他就是無可置疑,也無可辯駁的唯一。


    他集中了滿朝文武大臣,讓他們隨軍觀戰,戰鬥之餘,他不再掩飾,露出本來的麵目。


    他在軍事會議上,公開商討論禪讓的可行性。


    大臣們正襟危坐,氣氛沉默而壓抑。


    與此相對的,卻是戶外士兵們震耳欲聾的操練聲,喊打喊殺聲,聲聲入耳,王世充之心,昭然若揭,這是種無形的巨大壓力。


    但要改朝換代,讓他們做亂臣賊子,縱然是在生命都遭受威脅的環境中,還是有很多人表示了反對。


    李世英堅決不同意,他義正辭嚴,大氣凜然地說道:“四方所以奔馳歸附東都者,以公能中興隋室故也。今九州之地,示清其一,遽正位號,恐遠人皆思叛去矣。”


    這是誰都明白的大道理,王世充也隻好隨口附和說:“公言是也。”


    但有反對的人,就一定有讚同的人。


    王世充顯然也有不少同盟者,或者也有很多的政治投機者,他們見風使舵地說:“隋氏數窮,在理昭然,夫非常之事,固不可與常人議之。”


    太史令也從天命所屬,順天應人的角度闡釋,王世充當立為皇帝的合理合法性。


    王世充並不推辭,也表示讚同。


    會議似乎沒有取得統一的意見,但這個會議,讓王世充堅定了走禪讓路線的決心。


    毫無疑問,他所遭遇的抵抗和反對微不足道。


    事實上也是如此。


    隻有戴胄還冒著殺頭的風險,向王世充進最後的忠言:“君臣猶父子也,休戚同之,明公(王世充)莫若竭忠徇國,則家國俱安矣。”


    王世充再一次發揮出他一流的口才,和戴胄雲裏霧裏,一頓亂扯,顧左右而言他,將戴胄打發了。


    禪讓之事,緊鑼密鼓地進行著,王世充為此專門組織了一個團隊。


    戴最後一次明確表示反對。


    王世充惱羞成怒,他知道無法收服戴胄,但為了穩妥起見,在禪讓之前,他更不願意和洛陽舊隋的官僚直接開戰。


    惹不起,可以躲得起。


    王世充將戴胄外放為鄭州刺史。


    從此之後,滿朝文武都知道,王世充篡位稱帝,已是不可逆轉之事,滿朝上下,再沒有一個人表示反對。


    他們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再不識趣,就不是外放,而是殺頭了。


    隋朝將從形式上走向終點。


    時機成熟,段達將壞人做到底,他已經上了船,也隻能一條路走到黑。


    他率領百官進入皇宮,向皇泰主請求,加王世充九錫之禮。


    這是篡立的關鍵一步,皇泰主展示了一個皇帝最後的尊嚴,他義正辭言地說道:“鄭公(王世充)**李密,已拜太尉,自是以來,未有殊績,俟天下稍平,議之未晚。”


    段達也不多話,直接亮出底牌,他不知羞恥地迴答道:“太尉欲之。”


    話已至此,話已說盡。


    皇泰主不再多言,他直直看向段達。


    這曾經是楊廣寄與厚望的大臣,也是自己傾心托付的心腹,現在竟然如此奴顏媚骨,替王世充做這種天怒人怨,遺臭萬年的事情。


    皇泰主心中思緒翻滾,但他非常明白,天下,已不再是楊隋的天下,皇帝,也不再是他本人。


    他冷冷地直視段達,擠出二個字:“任公。”


    王世充完成了篡位前的最後一步,被加封為相國,假黃鉞,總百揆,加九錫,開府設置丞相以下官員。


    被逼禪讓的一天終於到來。


    段達率領文武百官等十餘人,向皇泰主上奏說:“天命不常,鄭王功德甚盛,願陛下遵唐、虞之跡!”


    皇泰主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乍聞逼宮,畢竟是楊堅龍脈,楊隋皇帝,他看到麵前曾經稱臣的一行人,心中悲憤無以複加。


    皇泰主轄出去了,他義憤填膺地說道:“天下,高祖之天下,若隋祚未亡,此言不應輒發;必天命已改,何煩禪讓!公等或祖禰舊臣,或台鼎高位,既有斯言,朕複何望!”


    皇泰主雖然當時才十四五歲,但當朝天子,一番話,含憤而發,直指人心。


    段達等十餘人,雖然甘心為王世充做了禪讓的先鋒,但畢竟一朝為臣,尊卑有序,內心豈能無愧。


    千載之下,這種賣主求榮的事情,史冊之上,必會曆曆在目。


    一念及此,他們都不由熱汗冒出,羞愧惶懼。


    皇泰主心中歎息,知道大事已不可為。


    退朝之後,將所有種種告訴了皇太後,孤作寡母再無依憑再無慰藉,為自己,為宗社,唯有相對傷心哭泣而已。


    禪讓之事,如期進行。


    王世充依然恬不知恥地欺騙皇泰主說:“今海內未寧,須立長君,俟四方安集,當複子明辟,必如前誓。”


    他心急火燎地想登上皇位,再無任何顧忌,指使群臣,連番上勸進表,三讓三退的程序甚至也簡省了。


    隋朝皇泰主遜位,王世充建立鄭國。


    隋滅。


    但王世充並無治國之才,根本就不是當皇帝的料,他雖然當上了皇帝,但日子從一開始就過得非常煎熬。


    這源於他的執政基礎和本性。


    他雖然巧言令色,善於作偽,能一時間迷惑一部分人,也能很長時間迷惑很多人。


    但他無法永遠去欺騙所有的人。


    時間一長,他的本性很快就被周圍熟悉他的人所不恥。


    王世充有一個老師就非常有代表性,他叫徐文遠,是當世大儒,也是皇泰主的國子祭酒。


    他同時也是李密的老師。


    從徐文遠對這二個學生的態度,就可以非常明顯地判斷出,李密和王世充二人的優劣高下。


    當年,李密圍困洛陽,城中糧盡,已出現人吃人的困境,即使貴為當朝大臣,也需要自食其力。


    於是,徐文遠出城砍柴,毫無疑問,他被李密的軍隊抓獲了。


    李密非常尊敬自己的老師,讓他南麵而坐,自己北向而拜。


    徐文遠當仁不讓,以老師自居。


    他正襟危坐,開始教訓李密,不疾不徐地問道:“未審將軍之誌,欲為伊(尹)、霍(光)以繼絕扶傾乎?則老夫雖遲暮,猶願盡力;若為(王)莽、(呂)布,則無所用老夫矣!”


    等到王世充誅殺元文都等人,東都落入王世充手中時,李密又虛心向徐文遠請教對策。


    徐文遠毫不推辭地指點李密說:“(王)世充亦門人也,其為人殘忍褊隘,既乘此勢,必有異圖,將軍前計為不諧矣。非破世充,不可入朝也。”


    李密讚歎道:“始謂先生儒者,不達時事,今乃坐決大計,何其明也。”


    徐文遠從來都不是一個讀死書的人,他確實有幾把刷子。


    他博覽五經,尤其專精於《春秋左傳》。


    徐文遠是個真正的讀書人,入於書,又出於書,經常有自己獨特而深刻的見解,實在是當世一代宗師。


    當時有個大儒沈重,在長安城的太學講授五經,每次講課,都有一千多人去聽講,蔚為大觀。


    徐文遠慕名而去,質問幾天之後,就甩手離去。


    別人大感奇怪,追問他原因,徐文遠也不客氣,直接迴答說:“觀其所說,悉是紙上語耳,仆皆先已誦之。至於奧賾之境,翻似未見。”


    於是,好事者把他的原話傳給沈重,沈重心生驚異,便把徐文遠請來,二人一起參詳經義,反複十幾次,徐文遠盡得其妙。


    沈重歎服,徐文遠一戰成名。


    而這種求其精義,不刻板拘泥的治學的態度,也是他生活的態度。


    所以,他可以在李密麵前道貌岸然,指點江山,但是,當他見到王世充時,卻又是另一副模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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