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貴神速,楊玄感犯了大忌。


    他已經耽誤了三天最寶貴的時間,幸運女神,不再垂青他。


    楊玄感視線所及之處,隋軍的大旗已在獵獵飛揚。


    大局已定,楊玄感完了。


    在閬鄉,雙方進行了最後一次大規模的決戰。


    陣勢長達十五裏,在這樣窮蹙之時,楊玄感的軍隊,竟然還保持了一支軍隊,應該有的紀律和戰鬥力,雙方短兵相接,戰鬥異常膠著。


    但楊玄感迴天無力,他一天之中,三戰三敗。


    在隨後的董杜原之戰中,楊玄感的軍隊終於潰敗,再也不成隊列,各自四散逃命。


    兵敗如山倒。


    最後,楊玄感的身邊隻剩下十多個親隨騎兵,他們慌不擇路,在林木之間不辯方向,亡命逃竄,但天下雖大,卻再無他們的容身之處。


    楊玄感是隋朝的項羽,他具備霸王項羽的威猛,也沿襲了項羽悲情的命運。


    當隋軍的小股部隊追擊上他時,楊玄感展示了一代名將最後的風采。


    他瞠目怒視,大聲喝止,追兵為其氣勢威名所攝,竟然不敢上前,慌亂之中,迴馬逃走。


    但末路之人,已再無希望。


    逃到葭蘆戍,楊玄感的隨從和馬匹盡失,他身邊已經隻剩下親弟楊楊積善了。


    他們再也逃不動了,他們也不想再逃了。


    看著兄弟二人末路無依的慘淡下場,楊玄感心中無限感慨,真是人生一場大夢,世事幾度秋涼,眼看自己起高樓,眼看自己樓塌了。


    這一切,迅速得讓人甚至來不及迴味過程,就已經結束。


    楊玄感畢竟尚存幾分英雄之氣,他知道他的時候到了,他並不懼怕,也許,起兵那一天,他就已經做好了計劃,不成功便成仁。


    於是,他對著同樣失去坐騎的楊積善說道:“事敗矣。我不能受人戮辱,汝可殺我。”


    也許,楊玄感想用自己的腦袋,換取他弟弟的一線生機,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楊積善滿足了楊玄感最後的一個要求。


    在斬殺楊玄感之後,他立刻自盡,但他似乎並沒有堅決的死誌,竟然自殺未成。


    於是,他被生擒,隨同楊玄感的屍首一同被押往楊廣的行宮。


    轟轟烈烈的楊玄感叛亂自此失敗。


    戰後的清算殘酷而血腥。


    弘農楊氏,立即被滅族,並且,當楊積善想憑借斬殺楊玄感一事,而向楊廣請求免死時,楊廣毫不留情地說:“然則梟類耳。”


    他堅持將楊積善賜死,並且將整個楊氏家族賜姓為“梟”。


    對於參與楊玄感叛亂的朝貴之子,他卻和朝中大臣經曆了一段複雜和反複的博弈。


    這完全可以理解。


    因為整個朝廷,全部被卷進了楊玄感叛亂。


    想誅連三族,甚至整個家族,都是很難想象的。


    朝貴之中,很多直係子女都主動或被動加入了楊玄感的叛軍,在清算剛開始時,為了避免引發更大的動蕩,楊廣準備對這些被脅迫加入叛亂的朝貴子弟,免於追責。


    楊廣極為疑惑。


    他在思考,他想弄明白,為什麽有如此眾多的大臣之子,會不顧氣節,加入叛亂的陣營?


    那些人,拿出了一個擋箭牌,他們有一個借口。


    那就是當時樊子蓋無故斬殺裴弘策,讓他們即使想迴東都,也害怕樊子蓋無故加害,隻能被強迫滯留在楊玄感大營。


    這或者是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理由。


    因為,這群人,其父輩非富即貴,都是和楊廣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大臣。


    這個群體,並非隻有一二個人,是一個龐大的團體,法不責眾。


    如果殘酷清算,整個朝廷之中,很多人將麵臨喪子之痛,隋朝的根基似乎都會搖動。


    這件事情,似乎可以和稀泥搪塞過去。


    但樊子蓋不這麽想。


    他麵臨背鍋的危險,如果深究起來,恐怕有難以預測的殺身之禍。


    樊子蓋不想讓自己成為笑柄,也不想成為犧牲品。


    他需要收集證據,以證明這些大臣子弟,是心甘情願投入楊玄感的叛軍。


    這個時候,韋福嗣自動送上門來。


    事情立即起了變化,樊子蓋收集了他在楊玄感處起草文書的底稿,底稿之上,難免有韋福嗣塗塗抹抹,反複修改的證據,這證明了韋福嗣是盡心真心在起草叛軍的詔書。


    樊子蓋如獲至寶,他將這些底稿呈送給楊廣,物證俱全,無可抵賴。


    並且,韋福嗣是在楊玄感將要失敗,準備揮軍入關之際,才逃歸東都,這也可以認為他首鼠二端。


    最後,楊玄感戰敗,李密、楊積善等人和韋福嗣被一同押往洛陽,李密知道如果到達洛陽,他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李密不是一個甘於向命運屈服,願意白白等死的人。


    他在途中設計逃脫,臨行之時,他叫上韋福嗣一同逃跑。


    李密對韋福嗣實在很夠朋友。


    當日,楊玄感要重用韋福嗣,但李密覺得韋福嗣在任何事情上,都持兩可之說,似乎是在給自己留後路。


    於是,他對楊玄感說:“(韋)福嗣元非同盟,實懷觀望,明公(楊玄感)初起大事而奸人在側,聽其是非,必為所誤,請斬之。”


    楊玄感卻覺得韋福嗣是舊朝的元老,是一種象征和代表,堅持重用。


    現在,同處落難之時,李密摒棄前嫌,想叫上韋福嗣一起逃跑。


    但韋福嗣拒絕了李密的好意。


    他堅稱“我無罪,天子不過一麵責我耳。”


    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的預料,當楊廣看到韋福嗣的起草文稿,並且想到楊玄感陣營中眾多子弟,心下一陣惘然。


    這件事情,已不可能不深究。


    宇文述非常清晰地把握住楊廣的心態,他進言道:“兇逆之徒,臣下所當同疾,若不為重法,無以肅將來。“


    這句話深得楊廣之心,楊廣立即說道:“聽公所為。”


    於是,拔出蘿卜帶出泥,韋福嗣和一幹曾效力於楊玄感的達官貴臣的兒子,都被無情而殘酷誅殺。


    但他們身後的勢力,卻是大隋王朝的根本,楊廣再獨斷,也無法將其家屬一網打盡,那也是他執政的權力基礎。


    因而,這些家庭需要承受喪子之痛,卻避免了進一步的大清算。


    曆史之上,楊廣一朝很多重臣列傳之中,他們子嗣的記錄從此嘎然而止,這當然可以認為在青史留名之人,都是萬中無一的天選之子,但此次誅殺,或者也存些許原因,千載之後,讓人不勝唏噓。


    這件事情,割裂了楊廣和朝臣的本來就不甚融洽的關係,給整個朝局和政治風氣留下了不可迴複的創傷。


    另外次一級跟隨楊玄感造反的民眾,就遠沒有那麽幸運了。


    在清算楊玄感的黨羽之時,楊廣親自對裴蘊說:“(楊)玄感一唿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為盜耳。不盡加誅,無以懲後。”


    楊廣定下徹底清算的基調。


    加上裴蘊的深文致法,樊子蓋在執行之時,更是殘酷無情。


    從坑殺受米之眾,就可以知道此次反叛最後的清算到底有多殘酷。


    楊玄感曾經開倉放糧,接濟百姓,那些受米的民眾,全部被坑殺於洛陽之南。


    依照這種標準,被牽連誅殺的人數達到三萬人之多,並且都是籍沒其家,其中被冤枉的達到半數以上,流徙之人也達六千餘人。


    楊廣坐鎮洛陽,收拾楊玄感叛亂的殘局,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一年。


    開春之際,萬物欣欣向榮,楊廣蠢蠢欲動,他又想征伐高麗。


    但出現了非常吊詭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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