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想激怒太子楊勇。


    他到了東宮之外,故意遷延不進,他知道楊勇正當盛年,氣息稍盛,無法受氣,失態之下的皇太子,才可能犯錯。


    楊勇果然上當。


    他是堂堂帝國的太子,未來的皇帝,竟然被一個朝臣如此藐視,楊勇心中不平,難免形於顏色。


    楊素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於是,他據實向楊堅迴報說:“(楊)勇怨望,恐有他變,願深防察。”


    楊堅對楊勇本來就不放心,楊素的迴報,更在他心中撒下了一顆毒藥,父子之間的裂縫越來越大,已經很難再修複。


    楊勇處於絕境,楊堅將以政治敵手的態度,對待楊勇。


    這是一個讓人絕望的標簽。


    在楊堅二十多年的皇帝生涯中,他經曆了無數次的宮廷鬥爭,他從未失敗,也絕不允許自己失敗。


    楊堅是一個冷酷的政治家,他當機立斷,將東宮的宿衛,全部調換成老弱病殘,並且,在東宮到皇宮的路上,遍布衛士,以備不虞。


    加上獨孤伽羅在東宮布下的眼線,太子楊勇已陷入一個重重圍困,透不過氣的牢籠。


    他的結局,已經不可逆轉。


    對於篤信天命的楊堅而言,他很早就令大術士來和,分別觀察五個兒子的麵相,來和當時就對楊堅說過:“晉王(楊文)眉上雙骨隆起,貴不可言。”


    這是赤裸裸的暗示。


    楊堅心中確實矚意楊廣,他曾經詢問韋鼎說:“我諸兒誰得嗣位?”


    當時皇太子廢立的情勢並不明朗,韋鼎做了一個模棱兩可,兩麵討好地迴答,他迴答道:“至尊,皇後所最愛者當與之,非臣敢預知也。”


    雖然這個答案模棱二可,但實際上,誰都知道楊堅最喜歡二兒子楊廣。


    時到今日,當楊廣露出他的獠牙時,這場奪宗的陰謀,就已經陽謀化了。


    太史令袁充就向楊堅直言:“臣觀天象,皇太子當廢。”


    這在法理上,已宣布了太子楊勇的徹底失敗。


    但要更換一個二十年的皇太子,是一件巨大的工程,所引發的政局動蕩,和複雜的人事利益糾紛,需要非常慎重地對待和處理。


    曆史上,因為太子廢立而導致帝國動蕩的例子數不勝數,楊堅需要打好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


    這也將是一場耗費他最大心血的戰鬥,但必須要開始。


    楊堅沒有猶豫。


    一如以往任何一次戰鬥一樣,他堅信自己將是最終的勝利者,但或者這場戰鬥,根本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勝利者。


    楊廣即使如願以償成為皇太子,也很難說是真正的贏家。


    他贏得了這次戰鬥,卻可能輸掉了一生。


    楊堅開始試探群臣的口風。


    金秋九月,楊堅剛從仁壽宮避暑迴來,就在大興殿上,向群臣拋出縈繞於心的一個問題。


    楊堅嚴肅地說道:“我新還京師,應開懷歡樂,不知何意,反邑然愁苦?”


    這個問題可輕可重,可深可淺,意味深長,群臣一臉懵逼。


    但皇帝既然發問,必須要有人迴答。


    群臣摸不透楊堅真實的心意,都不願意首先開口,眼見要冷場下去。


    這個時候,老資格並且與世無爭的吏部尚書牛弘,隻好站了出來。


    他避重就輕,說了幾句不關痛癢的話。


    牛弘是當世大儒,代表了朝廷的公正人心,卻不代表政治風向,他迴答楊堅道:“由臣等不稱職,故至尊憂勞。”


    這是個不算迴答的迴答,顯然不是楊堅想聽到的答案。


    因為當時廢立太子之事,已成了舉朝上下,一個公開的秘密。


    楊堅所問,毫無疑問,直指皇太子。


    是想聽到太子新的罪過,牛弘這種似是而非的迴答,顯然觸怒了楊堅。


    他認為他的朝臣們,已生二意,不想配合,更不要說讚同他更換太子的決定,楊堅這種憤怒,並非空穴來風。


    從事情的發展來看,楊堅更換太子的主張,確實沒有得到他忠心的朝臣們一貫的支持。


    於是,楊堅立即變色,直接露出自己真實的目的。


    楊堅的方式直接而有效,既然朝臣們不上道,那他就自己來。


    他轉向皇太子楊勇的屬官,嚴厲地說:“仁壽宮(太子宮)此去不遠,而令我每還京師,嚴備仗衛,如入敵國。”


    楊堅越說越氣,話也越說越重,他接著說道:“我為患利,不脫衣臥。昨夜欲得近廁,故在後房,恐有警急,還移就前殿。”


    楊堅說出此話之時,大興殿上,一片靜默。


    當此之時,楊堅對太子,他的大兒子的防備,竟然已達到視其為仇敵,睡覺都不敢脫衣,連上個廁所,也不敢去幽暗的後殿的地步。


    可見太子楊勇或無吃人之意,楊堅已有絕情之思。


    楊堅終於說出他講這番話的最終目的,他對著太子宮的下屬說出最後,也是最重的一句放,他說道:“豈非爾輩欲壞我國家焉?”


    話已說盡,也已說絕,那就要開幹了。


    於是,他當場拿下太子官屬唐令則等人,下獄治罪。


    這隻是第一步,並且隻是一個漫長事件的開始,整個朝廷之上,所有大臣都被卷進來,再沒有一個人,可以獨善其中。


    但楊堅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雖然可以非常簡單地處罰太子的屬官,但要想扳倒皇太子,更換皇太子,在講究名正言順的禮法社會,竟然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楊堅剛開始想以理服人。


    他命令楊素向大家陳述太子楊勇的罪過,但翻來覆去,實在沒有什麽實質的罪證。


    即使楊廣的奪宗集團戰鬥力爆表,他們也收集了所有能收集的,太子楊勇的罪過,也依然缺乏足夠的實證。


    沒有任何疑問,這後麵體現了高熲,這個隋朝第一宰相的絕對實力。


    這體現出高熲不但忠於楊堅,同樣,對於太子楊勇這個兒女親家,他一樣盡心竭力輔佐。


    他雖然沒能讓楊勇成為至公至義的最好的皇太子,但卻也無法從公義和私德上抓到打倒他的把柄。


    但世間一切之事,皆是前定,每個人,都隻能走出他自己的棋步。


    楊廣的奪宗集團無孔不入,他們發動了第二次進攻。


    楊素在太子府中找到了一個內應,希望堡壘能從內部被攻破。


    自古以來,叛徒才是最具殺傷力的。


    隻有了解你的人,才能真正傷害你。


    楊廣的奪宗集團老於政治,自然深明此理,他們找到了這個人,他就是姬威。


    姬威被楊廣拉下水,主要弱點是貪財。


    他先是被晉王楊廣的親信段達的糖衣炮彈擊中,金銀財寶收到手軟,就出賣了太子楊勇的一些信息。


    但他一上船,想再下來,就沒可能了。


    楊素出麵了。


    他需要的不僅是一個告密者,他要的是一個死士,一個和太子楊勇徹底撕破臉,完全對立的死士。


    他對姬威許以大富貴,雖然這種富貴對方不一定有命能享受得到。


    “東宮罪過,主上皆知之矣,已奉密詔,定當廢立。君能告之,則大富貴。”


    然後,他直接赤裸裸地威脅姬威,如果不合作,將會立即將他的告密行為告訴楊勇,從此天下之在,再無他容身之處。


    當然,楊素話裏話外,有意無意地透露,即使太子楊勇放過他,他也絕對逃不出楊素的手心。


    楊素一世,殺伐果決,不怒自威,這種壓力,也根本不是姬威這種沒有骨氣的小人,所能抗衡。


    威逼利誘之下,不合作就是身首異處。


    時勢情勢,已不容姬威這種小人物做選擇。


    姬威徹底屈服,扛起了告發太子楊勇的大旗。


    可是,楊勇雖然做了近二十年的儲君,小差小錯,隨處可見,但要找一個致命的罪證,卻並不是那麽容易。


    因為他已經貴為太子,這個帝國的權力,在楊堅老去之後,天然就屬於他,他並沒有內在的驅動力去造反。


    公德不虧,那就隻能從私德入手。


    既然沒有謀反的實據,楊素製定了一個計劃。


    就隻能以失愛於父母,忤逆父母的罪過,去檢舉告發太子楊勇。


    忠孝大義,是於國為忠,在家為孝。


    如果不孝,也足以入罪。


    這種罪名顯然更容易找到,並且也很容易斷章取義去成就罪證。


    姬威爆了太子楊勇的一條黑料。


    楊勇曾說過:“至尊(楊堅)忌在十八年,此期促矣。”


    身為人子,希望自己父親十八年就早死,這當然是忤逆;身為太子,似乎更體現出他對於接班登基的迫不急待。


    楊堅傷心地流下眼淚,失望憤懣之情溢於言表,他當著群臣的麵說道:“誰非父母生,乃至於此!”


    關鍵時刻,楊素也不再遮掩,他直接登台唱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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