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和宗教二種力量,終於正麵兩相談。


    但似乎是一個死局。


    智者大師非常清醒地知道自己的追求和底線,他也很清楚楊廣的堅持和目的,這二者無法調和。


    於是,智者大師提出“四願”。


    他提前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這四願實際上,讓自己處在一個可以來去自由,而不受責備和處罰的境地。


    他對楊廣提出了四個願望,這也是他和楊廣見麵的條件。


    一願勿以禪法見期。


    他讓楊廣不要對自己期望過高,不要指望自己傳授衣缽。


    二願不責其規矩。


    希望自己能不遵守世俗的交往規則,來去由心,然後又可以不受責罰。


    三願,若得傳法,勿嫌輕重。


    智者大師深知楊廣如此處心積慮,邀請自己來江都,又親執弟子之禮。


    那麽,楊廣跟從自己受戒受法,成為自己的弟子,以便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已不可避免。


    但他卻必須要留一手,他隻能接受楊廣成為自己的弟子,但不能讓楊廣在名義上成為自己的衣缽傳人。


    否則,在世俗民眾之間,必然會產生困惑。


    智者大師一再強調可以讓楊廣受戒,但不傳衣缽,實際上體現了一種圓融和變通。


    也就是說,智者大師同意楊廣在佛教內,擁有一個名正言順的地位。


    楊廣可以成為江南佛教首領,智者大師的弟子,但他不同意讓自己天台宗的道統傳於楊廣,而中道廢黜於一個政客手中。


    最後,智者大師提出自己在江都之行後,退出的方式。


    即第四願,若自己丘壑念起,請求楊廣放任自己,飲啄江湖以卒殘生。


    楊廣讀此四願,心中通透,知道智者大師之誌不可勉強,他也明白智者大師心存更大的追求。


    他更知道,對於佛教的招撫,需要一個過程,無法一步登天。


    但他也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可以擁有一個顯赫的佛教身份,成為智者大師的弟子。


    一家人好辦一家事,在江南的佛教體係內,就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推行自己的佛教政策了。


    楊廣展現了政治家的妥協和成熟,他同意了智者大師的四願。


    楊廣和智者大師,就江南的佛教發展,達成了第一次共識。


    以後的發展,就如智者大師四願中寫好的劇本,一一體現。


    楊廣充分利用智者大師進入江都的機會。


    他將此事辦成了江南佛教的盛事,給足了自己和智者大師的麵子,同時也表明,楊廣已正式成為事實上的江南佛教的代言人。


    作為江南最高的政府首腦,他也確立了自己江南佛教最大的支持者和庇護者的形象。


    楊廣為了迎接智者大師,勞師動眾,專門舉辦一個千僧宴。


    盛世盛典,在這種難得一見的盛大場麵下,智者大師為楊廣授菩薩戒,楊廣則十分恭敬地正式拜智者大師為師。


    這是楊廣第一次自主策劃主持的大規模名場麵。


    這種氣場和聲威,非常深刻地鉻印於楊廣腦海中,這也開創了楊廣正式登基以後,萬事求大求全求麵子和氣勢的先河。


    智者大師為楊廣取了一個法名,叫“總持”菩薩。


    這本身就是對楊廣的佛教保護者身份的間接承認,這是一種妥協,這同時也是智者大師的底線。


    智者大師非常清楚道不同,不相為謀。


    拜師儀式一完成,智者大師立即要求重返荊湘的舊日叢林,可見此次東來,智者大師本來就了無住意。


    但楊廣顯然不想錯失籠絡智者大師的機會,便幾次三番請求智者大師留在江都,這樣楊廣才能更好地利用智者大師在江南佛教的影響力。


    智者大師心硬如鐵,當楊廣堅持己見時,他立即撕破臉皮,當場和楊廣翻臉,拂衣而起,並且對楊廣說:“先有明約,事無兩違。”


    楊廣知道智者大師終是不能為己所用,也知道今日情勢,無法用強,隻好故作大方,不再堅持,而合掌禮送智者大師,連夜出了江都城,寓居城外禪眾寺。


    智者大師魚遊於淵,鳥棲入林,在這裏,才是智者大師的天地,才是其思想和力量的源泉。


    但江都易來,卻不那麽容易走。


    楊廣需要智者大師的號召和影響力,哪怕他隻是象征性地呆在城外幾個月,也需要他坐鎮江都以安眾心。


    於是,楊廣使了一招緩兵之計,他和智者大師約定,“待來年二月,約至棲霞送別。”


    智者大師隻能接受,天台宗要想在江南發展,和官府直接決裂,是其不可承受之重。


    楊廣想在這幾個月時間之內,說服智者大師留在江都。


    但智者大師終是不願意做楊廣圈養的家僧,約定日期一到,他立即逃之夭夭,西上廬山,遠離江都這個是非之地。


    智者大師如此,楊廣對於其餘江南名僧的延攬,也是如此。


    這可能和佛教在江南長期和皇權比肩,江南名僧不屑進入楊廣的私人幕府有關。


    比如彭城靖嵩和尚就說過,“王城有限,動止嚴難,雖內道場,不如物外。”堅持不應詔。


    但整體而言,楊廣的江都四道場,還是延攬了很多佛道二教的人士進駐.


    有了政府的加持,江都城內,四道場一時氣勢雄壯,蔚為壯觀。


    但作為江南佛教領袖的智者大師,卻並沒有入駐慧日道場,這顯然算不上是一件圓滿的功德。


    但是,楊廣和智者大師的師徒關係已經確立,智者大師也需要利用楊廣的支持,為佛教的發展貢獻自己的力量。


    況且,在二人的交鋒之中,智者大師未免就不存在點化楊廣,讓其徹底皈依的心思。


    從曆史上而言,有大把的名臣帝王,臣服於佛教的熏陶漸染之下。


    從結果來看,智者大師成功了。


    楊廣雖然沒有成為一個虔誠的佛教徒,但江南的佛教,卻在楊廣成為皇帝之後,在他的大力弘揚之下,壓倒北方的佛學,而成為天下的顯學和正宗。


    但楊廣也沒有輸,他和佛教的發展相得益彰,在佛教發展史上,寫下了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


    如果不是受累於他二世而亡,殘暴荒淫的惡名,楊廣或者在文化上,是一個矯若驚龍,風神如玉的濁世佳公子,譜寫了無數讓人俯首稱道和神跡。


    智者大師在和楊廣相互的文書往來中,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唿籲楊廣重建並修整僧寺,以建立功德,收攏人心。


    二人就在這種表麵的平靜和客氣之中,維持著師徒關係。


    楊廣的目的始終沒有改變,他終於等來了又一個可以將智者大師延攬入江都的機會。


    這個機會起源於智者大師一次不堪迴首的布道經曆。


    智者大師曾在荊湘傳道,一是落葉歸根,遠遊思本,二是可以遠離江都的權力中心,是非之地。


    智者大師終於迴到自己家鄉荊州去弘揚道法。


    這本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但智者大師玩大了。


    智者大師聲名在外,他這次布道,規模太大了,以致於驚動了官府,他的下場非常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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