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剛剛掌權,他還沒有準備好。


    他準備實施第三套方案。


    為了遲滯尉遲迥謀反的速度,他任命韋孝寬代替尉遲迥做相州總管。


    韋孝寬可能是唯一夠資格代替尉遲迥的元老。


    楊堅暗地裏擺了韋孝寬一道,後者是北周第一名將,是老資格的軍頭,但當時已垂垂老矣。


    楊堅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韋孝寬能成功代替尉遲迥做相州總管。


    他這樣做有二個目的,一是可以延緩尉遲迥造反的時間,為自己騰出一些空間。


    更重要的一點,是當尉遲迥正式舉旗謀反時,韋孝寬就是天然的統帥,以他的資曆和能力,才能鎮住北周的將領們,才成為軍中的定海神針。


    韋孝寬一生的驕傲是玉璧之戰。


    這是一場天地變色,驚神泣鬼的戰鬥。


    隻此一戰,就足以讓韋孝寬立於中華頂尖名將之列。


    這一戰,也讓東魏痛失殲滅西魏最好的時機,甚至讓繼起的北周和北齊的力量發生了翻轉的對比。


    這是一場真正左右曆史進程的戰鬥。


    韋孝寬以一己之力,憑借區區玉璧一個彈丸小城,硬扛北齊高歡。


    高歡是東魏的奠基者,被後世稱為神武皇帝,軍功蓋世,強大如北周的開創者宇文泰,也幾次被他殺得大敗虧輸。


    但高歡率領戰意盎然的全盛大軍,在自己的地盤,血戰六十餘日,竟然在小小的玉壁城下,留下七萬多具勇士的遺體,含恨而退。


    這是高歡平生最大的失敗,他哀傷於身邊的勇士們一個個倒下,這一場殘酷的殺戮,竟然讓高歡的軍隊損失了十分之四五。


    高歡憂憤交加之下,一病不起。


    韋孝寬殺人誅心,因為軍中傳言,韋孝寬以定功弩在玉璧射殺了高歡,他因勢利導,編造了一個謠言,說“勁弩一發,兇身自隕。”


    迴到鄴城之後,因為病情加重,高歡一直沒有在公眾之前露麵,這讓謠言有了生長的土壤,鄴城的政局,刹那之間陰雲密布。


    為了穩定兇險的政局,高歡被迫拖著傷病之身,勉強接見朝中大臣,病上加病,他終於沒能拖過命運給他安排的時間。


    高歡病死。


    後來者已經很難想象,在冷兵器時代,這種慘烈的血色蓋天,以命搏命,殺敵七萬的戰鬥,底是一種什麽存在。


    後代有人專門研究此戰,並且評價說:玉璧之戰,神之一戰。


    韋孝寬,真正的一代戰神。


    北周朝廷也因為玉璧一戰而特別設立一個州——勳州,以酬勞和紀念韋孝寬的功績,他是當仁不讓的首任勳州總管。


    韋孝寬不但是最硬的統帥,他也是修行千年的狐狸。


    他文武全才,所有經略謀劃,在布置之初,沒有人看得懂他的用意,直到事情結束之後,方才驚歎佩服,原來他沒有走任何一步閑棋和廢棋。


    他曾經兵不血刃,純粹用計謀除去他最大的,也是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北齊的戰神斛律明月。


    他打的是一種心理戰。


    他利用北齊君臣互相猜忌,君主想隻手遮天,絕對控製軍隊的心理,提供了他們內鬥的素材。


    他第二次用謠言殺人於無形,他命人編造了一句歌謠,“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


    這句歌謠可以牽強附會斛律明月有不臣之心。


    韋孝寬派間諜深入北齊都城鄴城的大街小巷,讓這句歌謠,在大街小巷,廣為傳唱。


    這句謠言果真被北齊的政治鬥爭所利用。


    他們添油加醋,將欲加之罪安到斛律明月身上,將他清除出軍隊係統,並從肉體上讓他徹底消失。


    雖然韋孝寬並沒有在戰場之上,直接擊敗他最大的競爭對手,但他布局之深遠,心思之縝密,對人性把握之精準,千載之下,還讓人凜然生畏。


    韋孝寬是一個讓人敬畏的對手。


    這次赴相州之任,楊堅並沒有對他麵授機宜,但他憑借這麽多年刀頭舔血的直覺,和他對尉遲迥的了解,他覺得事情不會這麽簡單。


    薑還是老的辣。


    他做了一個決定,不著急上任,而是慢慢走,采取了一看二慢三通過的策略。


    這種策略救了他一命。


    尉遲迥很快得到了韋孝寬赴任的消息,對於這份送上門的大禮,他準備笑納。


    他也采取了三重保險去對付韋孝寬。


    先派出大都督賀蘭貴,在朝歌城的郊外,恭迎韋孝寬。


    事出反常必有妖,韋孝寬和賀蘭貴交談了寥寥數語,更加重了自己心中的不安——相州有變。


    他立即詐稱旅途勞累生病,派遣親近人員去相州求醫問藥,以探明尉遲迥的虛實。


    尉遲迥的第二波攻勢立即到來。


    這次他派了韋孝寬的侄子——早已投誠尉遲迥的韋藝,來迎接問候韋孝寬。


    韋孝寬是個人精,當他看到韋藝言語閃爍,局促不安的樣子,韋孝寬心中了然。


    他不再客氣,單刀直入,要殺掉韋藝。


    韋藝什麽時候見過這種陣仗,何況對麵之人是自己親叔,韋孝寬簡單一逼,韋藝便再不隱瞞,告訴韋孝寬,尉遲迥要謀反。


    韋孝寬當機立斷,知道風險就在眼前。


    他二話不說,立即和韋藝輕裝快馬,奔向最近的大城洛陽。


    他每到一個亭驛,第一件事情就是換馬,然後解開韁繩,放走驛中所有的剩餘馬匹。


    他對驛司說:“蜀公(尉遲迥)將至,宜速具酒食。”


    尉遲迥的追兵,吃著滿桌的好酒好肉,看著空蕩蕩的馬廄,隻能歎息著,眼睜睜看著韋孝寬消失於飛馬揚起的漫天塵土中。


    韋孝寬立即展示出他作為戰略大家的功力。


    他知道洛陽城池雖大,守禦力量卻並不強大,並不能首當其衝,正麵抗衡尉遲迥的大軍。


    如果不想做俘虜,就必須另外找一個更合適的根據地。


    那就是河陽城。


    這是黃河邊上的軍事重鎮,曆來是中兵家必爭之地,城池雖小,守禦卻強大而完備,並且在曆次戰火之中,錘煉出彪悍的軍風和民氣,是一個理想的守備之地。


    河陽城同時也是控扼洛陽城和東方的核心重鎮,河陽存,洛陽在;河陽若失,洛陽城將袒胸裸露於山東尉遲迥兵鋒之下。


    但河陽現在半個身子已經投進了尉遲迥的懷抱。


    河陽城駐紮著八百鮮卑精銳,他們的父母妻子都在鄴城,那是尉遲迥的勢力範圍,戰鬥一打響,這股勢力必定倒向尉遲迥。


    即使是現在,在局勢未明之際,韋孝寬就已經得到消息,八百精銳的內部就已經有人謀劃要劫持韋孝寬,以應和尉遲迥了。


    韋孝寬老謀深算,洞若觀火。


    他給這八百鮮卑精銳下了一個套,一個死套。


    當時尉遲迥還沒有公然舉兵反叛,在這種信息不對稱的時候,韋孝寬利用時間差,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河陽城要換防。


    並且為了犒勞他們這幾年辛苦戍守河陽城的功勞,韋孝寬發布了一道命令。


    他讓這八百鮮卑分批進入洛陽,朝廷將給他們頒賞,然後讓他們迴歸鄴城休整。


    這沒有任何問題,符合規章製度,也是一種慣例。


    因為北周北齊雖然是二個國家,但他們本質上都是鮮卑政權,因而,鮮卑族士兵在軍隊的待遇和地位,天然就高於漢族士兵,再加上鮮卑族士兵都是能征善戰的騎士,其戰鬥力也不是漢族士兵所能相比。


    河陽是軍事重鎮,隻有鮮卑族的精銳,才有資格駐防。


    韋孝寬要賞賜河陽守軍,理由並不值得懷疑,當兵本來就是為了發財,也要養家糊口。


    朝廷的賞賜肯定要領,還不能少領。


    八百鮮卑依照規定,分批出發,進入洛陽,但一入洛陽,城深似海。


    八百鮮卑,從此消逝於曆史的長河。


    韋孝寬用這個騙術,簡單而幹脆地解決的河陽城的心腹大患。


    現在,河陽城歸屬於韋孝寬,他可以穩坐調魚台。


    韋孝寬在河南立穩了腳跟。


    幹脆利落,冷靜而殘酷,可怕的韋孝寬!


    尉遲迥真的不是這個老狐狸的對手。


    但尉遲迥占有地利,他很快扳迴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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