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三傑,三去其二,還剩下文武全才的宇文神舉。


    他也沒能逃脫出周天元的魔爪。


    即使他見勢不妙,很早就逃離權力中樞,遠避馬邑(今山西朔州)。


    作為北抗突厥的軍事將領,他認為天元需要仰仗自己領兵打仗的能力。


    有利用價值,才有生存價值。


    或者這樣就可以給自己留得一絲騰挪的空間。


    但天元皇帝並沒有收手,他也被鴆殺於任上。


    天元的拔刺清場活動,不會停止,也不能停止。


    宗室重臣伏誅之後,就輪到朝臣了。


    天元有恩不報,有仇必雪。


    在朝臣之中,他私心之中最忌恨的人,王軌首推第一。


    舉朝皆知,王軌是最堅定的反太子(天元)派。


    他曾經在一個公開的宴會上,借醉酒之際,捋著武帝的胡須,說過“可愛好老公,但恨後嗣(天元)弱爾。”


    平時無數次或明或暗的進言,說太子(天元)必定無法承擔家國重任。


    他們之間最直接的怨恨和對抗,出現在周天元出征吐穀渾之時。


    當時周天元不過是掛統帥之名,出去曆練,積累資曆而已。


    軍隊中實際的話事人是王軌和宇文孝伯。


    出征行軍,本來就是一件極枯燥乏味的事,天元又不過是掛個虛名,以他年輕心性,又極貪玩,哪裏閑得下來。


    無事可幹之際,他就想來點花樣,消磨軍營中枯燥無聊的時間。


    天元在一幫幸臣的唆使下,在軍隊之中無法無天,醉生夢死地尋歡作樂。


    作為太子,未來的皇帝,官高一級壓死人,王軌等人明知天元的行為不妥,但也隻能熄事寧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否則指不定這個混世魔王會不會把整個軍隊鬧翻,那就因小失大了。


    但正事辦完之後,該算的帳,那也不能少。


    這種帳,隻能由他父親,周武帝找他結算。


    征伐迴朝之後,武帝聽聞天元所作所為,大動真怒,自己一世英雄,卻有如此膿包的兒子。


    有子如此,帝國的未來會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


    天元需要被狠狠教育,否則絕對會誤人誤己誤國誤民。


    於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天元被鞭撻了數十下,他被武帝嚴厲警告:“古來太子被廢者幾何?餘兒豈不堪立邪?”。


    武帝的表態,第一次直接威脅到周天元的太子之位。


    周天元在精神和身體上,受到雙重打擊。


    這個梁子,他算是和王軌結下了。


    太子廢立,在武帝一朝,本來就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朝臣都知道天元不是可以托付天下的君主。


    武帝也心知肚明,他的這個兒子,恐怕真的不是這個王朝合適的繼承者。


    但他另外幾個兒子,比天元更加孱弱,更加不可依靠。


    有時,他也會自欺欺人地問宇文孝伯說:“我兒比來漸長進不?”


    宇文孝伯打蛇隨棍上,他的迴答讓武帝心中稍安,孝伯說:“皇太子比懼天威,更無罪失。”


    這僅僅是一句非常中性的話語,無過失,似乎已經是宇文孝伯所能給予的極限好評了。


    願望充滿溫暖,但現實非常冰冷。


    武帝終於知道,宇文孝伯對天元非常勉強的評價,都隻是討自己開心時,他隻能沉默地吞下這杯苦酒。


    隻能如此了,武帝沒有時間了。


    他倉促早死於北征突厥的途中,天元這才幸運登上皇位。


    北周氣數已盡。


    曆史,將要另外選擇一個明主,開始一段轟轟烈烈的傳奇。


    天元登基,王軌必然遭殃。


    他當時任徐州總管,主管七州十五鎮的軍事。


    這是一個非常敏感而且重要的職位,王軌管轄的地域,和江南的陳朝交界。


    周朝和陳朝,是必然發生吞並和戰爭的二個國家。


    對於統治者來說,統一北方之後,讓南北重歸一統,是天經地義,必然而然之事。


    因而,徐州一地,有足夠的本錢和條件,去投降陳朝,反過來又立即會成為北方的心腹之患。


    因而,曆任徐州總管的人選,一定是政治上和軍事上深為朝廷器重和信任的大臣。


    王軌就是武帝寄予厚望的徐州總管。


    周天元的看法卻相反。


    他登基之後,有一次輕輕地撫摸著腳上的杖痕,當年恨事,浮上心頭,他從容問鄭譯:“我腳上杖痕,誰所為也?”。


    這段公案,一樣是鄭譯心頭之恨。


    當年西征吐穀渾,他是天元的屬下,天元在軍營中的胡作非為,他從頭至尾,全程有份參與。


    當他們班師迴朝,秋後算帳時,鄭譯立即被周武帝趕出太子府。


    天元重新得勢之後,他才有機會再入政途。


    現在,他聽到天元所說之話,往日恨事湧上心頭,他心領神會地迴答道:“事由宇文孝伯和王軌。”


    鄭譯火上澆油地說出王軌當年醉捋帝須之事。


    天元要動王軌,但他卻一點也不害怕王軌投降陳朝。


    天元對武帝這個重臣的心態,拿捏得死死的。


    他沒有做任何特別或周密的安排,也絲毫沒有大張旗鼓,不過是派了一介內史,輕騎賜死王軌。


    天元,雖然是亡國之君,但他確實了解武帝,也了解王軌。


    當王軌聽說天元重新重用鄭譯時,便知道災禍及身,但天下雖大,躲無可躲。


    王軌很早就開始安排自己的後事。


    他用從容等死的心態,與至親之人一一告別。


    並對他們說:“欲為身計(投降陳朝),易如反掌。豈以獲罪於嗣主,便欲背德於先朝。止可於此待死,義不為他計,冀千載之後,知吾此心。”


    王軌,武帝朝的忠臣,無罪被戮,昂首赴死,無愧於武帝知遇之恩。


    一朝為臣,終身忠臣。


    忠臣就戮,盡失天下之望,天元一朝的民心也如風中殘荷,再無生機。


    天元對宇文三傑和朝廷忠臣的誅戮和清洗,使北周國本動搖。


    他非常順利地清空了反對他的所有力量,但他將場子清理得過於幹淨了。


    否極泰來,物極則反,是自然之理,忠臣盡去,佞臣也將全數登場。


    天元接下來做了一件最致命的事。


    整個朝廷,唯一可以威脅到他的力量,就剩下幾個親王。


    宇文皇族有五大成年親王,是宇文家族之中最後的依靠。


    他們是一群能力資曆稍優的皇親,對於天元的權力可能構成挑戰。


    他們雖然未被誅殺,卻被分封到很偏遠的地方,遠離京城權力的中心。


    天元對他們非常慷慨,賜給五王每家一萬戶的家產,他想讓他們一輩子過上優哉遊哉的日子。


    隻要不要擋自己的路,安心做個偏遠小國的藩王就好。


    這種自剪羽翼的行為,在太平年代,當然不會出問題,但一旦朝廷有事,五王就遠水難救近火,隻能望而興歎。


    事實很快就就會證明這一點。


    陰謀家,北周王朝的篡奪者楊堅,看得非常清楚:“諸藩微弱,各令就國,曾無深根固本之計。羽翼既翦,何能及遠哉!”


    天元,長袖善舞,他已經將王朝的核心權力層清理得非常幹淨,可以讓他做一個真正的獨夫。


    如果他所重用的新的一批朝臣,能赤心忠心為國,說不定也能開創一個新的時代。


    可惜,曆史沒有如果,他寵信的內史和禦正係統官員,全都是嬖人,小人,陰謀家之流。


    內史和禦正係統的官員走上北周的曆史舞台,是北周皇朝的傳統。


    也是一種無奈的選擇。


    這也是天元繼承的政治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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