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承訓見魏進忠聽的專注,竟忘了手中酒,又舉起手中酒碗敬道:“來,魏爺,卑職再敬你。”


    魏進忠舉起酒碗迴敬,一飲而盡,然後再次斟滿。


    “不急,您慢慢喝,卑職慢慢道來,”祖承訓也隻得一飲而盡,繼續說道,“高太監把這隻軍隊稱為龍騎軍,那可真不是花架子,也算師出有名吧。往日裏除了收稅,就是日夜操練,頗為不弱。”


    “他們共有多少人?”


    “估計,騎兵不下兩千,步兵近六百。”


    “哼!”魏進忠當即冷笑一聲,“好一個龍騎軍!”


    祖承訓暗自笑笑,繼續:“所以高太監敢四處收稅,甚至……草菅人命。”他停頓一下,歎了聲氣,“去年的遼左之亂,可惜了兩條人命啊……”


    眼見魏進忠臉色逐漸陰沉,祖承訓心知他的一番‘告狀’,該是告到了點上,“對了,還有廣寧、義州的木馬二市……”


    魏進忠眼神一凝,立即盯著祖承訓看:“怎樣?”


    “自前年諸夷還不忘市賞,節次叩關,士民亦為之陳乞,於去年底,聖上答應複議重開。隻是誰都曉得,真正想複開的,實為高太監,他謂之調停,其實早欲壟斷木馬二市。”


    “現如今這二市情況如何?朝廷是早下部議,俺以為……”


    “要說開,也算開,要說沒開,也是沒開。”


    “此話怎講?”


    “都知高太監要抽重稅,誰還敢明著再去二市上交易木、馬?夷人又豈是傻的,肯俯首聽命?但即便這樣,也逃不過包稅之苦啊。”


    祖承訓言語間,顯得特別真誠,又對魏進忠道:“今日卑職就趁著酒興,鬥膽將實情告知魏爺,待明日酒醒,卑職肯定也記不得,說了哪些不該說的酒話。”


    “哼,哼哼……”魏進忠睨他一眼,“你的話,俺記下了。”


    “也是怕您吃了虧……”


    魏進忠十分不屑:“俺會吃他的虧?”


    話點到即止,祖承訓又端起酒碗敬道:“來,魏爺,卑職再敬你。”


    這一碗酒下去,祖承訓真就被撂倒了,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真醉死在酒桌上了。沒過多久,魏進忠也開始上頭,拳頭不停砸向酒桌,濺起的杯碗盞碟乒乓作響。嘴裏還不停罵罵咧咧,全是他肅寧土話,沒幾人能聽懂。


    雙方手下見狀,遂將兩人扶下酒桌,各自安頓。


    於第二日,魏進忠又早早出現,跟沒事人一樣。


    祖承訓也是比往日早起,隻還是有些宿醉未醒,尚好的一點就是,頭卻不疼。他見魏進忠,也不由感歎:“魏爺酒量雄,卑職甘拜下風。”這倒是真心話。


    “嗬嗬,”魏進忠咧嘴一笑,“祖將軍的招待,俺甚是滿意。隻是眼下有事要辦,待辦了,迴頭再找祖將軍喝上一頓。”


    祖承訓亦笑著道:“有酒喝還不好?卑職翹首以盼!”


    用過早膳,魏進忠告辭,


    祖承訓便帶著一眾家丁將領,親送他們出寧遠城,祖天壽依然擔護送之責,將其送至杏山驛,就返迴了寧遠。待迴到祖家,他先去了書房找到祖承訓。


    祖承訓見他當天就迴,不由問起:“這麽快就迴來了?”他原本想讓兒子一路護送至錦州再迴。


    祖天壽答道:“是魏爺讓我等早些返迴。”


    “哦,”祖承訓思索片刻,“他們應該有自己的安排,想有外人在身旁,可能多有不便。”


    祖天壽欲言又止,祖承訓見之,說道:“天壽有話直說。”


    祖天壽想了又想,還是問了出來:“父親,他們不都是宮裏來的?您覺得這位就比那個好?”


    “不是好不好,”祖承訓笑了笑,“高淮雖然肆無忌憚,但他沒野心,這位爺就不同了,是個有野心的。所以,為父不怕與他交好,有閑話傳出。”


    “您怎看出這位有野心?”


    “聽親兵迴報,他們這一路一直在打聽沿海島嶼的一些情況?”


    “是,過望海台時也在詢問。”


    “那就是了,”祖承訓一副了然模樣,“他此次為購買木料而來,你就想這個道理,木料隻有順著大淩河入海,走海運線到蓬萊才是最便捷的。而大淩河口隻有三岔關那裏,才最合適當海運據點。”


    祖天壽有些不解:“但這與他野不野心有何關係?”


    “傻,隻要有一個海運點,難道就沒第二個、第三個,甚至第四第五個?他如今費心吧啦在蓬萊建船廠,又在青島口大肆建造,難道就隻為雲木頭?運棉花?”


    祖天壽詫異:“難道他想通商船?嘶……要是那樣,倒也算野心勃勃。”他一轉念又想到,“誒,那咱寧遠不也可以?”


    “正是。所以,他如今麵臨的問題,除了與海運相關的口岸,想必就是木、馬二市。你再想,要是此二市被高淮把持,他能願意嗎?”


    “所以您認為他必會將高淮視為眼中釘?”


    “何止是眼中釘,為父甚至覺得,高淮對他來說都不算什麽,他的野心恐怕不止在登州和遼西、南這塊。”


    “那……”祖天壽麵露一絲擔憂,“咱祖家經營的買賣,不就要受影響?”


    “嗬嗬,”祖承訓笑道,“能正大光明,為何還要走私?”


    “隻是,”祖天壽依然透著擔憂,“兒子擔心,他會不會比那高淮更變本加厲?”


    “唉,”祖承訓輕歎,這問題他沒法迴答,“就當賭一把吧。反正為父感覺,與他交好總沒壞處。”


    “明白了。”


    ————


    魏進忠抵達錦州已是第二日晚,


    他準備在此暫時安營紮寨,休整幾日。其實原本計劃並非這樣,而是直接去廣寧,先見巡撫趙楫、總兵李成梁,再打道去義州。但如今他改變計劃,錦州休整之後,直接去義州。


    但魏進忠還是派了親信,手持臨時調兵文書,去廣寧見巡撫,並要求暫時接管廣寧衛、義州衛。


    自從祖家出來,他就讓賈家兄弟調整了護衛等級,而他也讓兩親兵時刻隨他左右,不僅擔護衛之責,還能為他隨身攜帶的兩把嚕咪銃隨時裝填火藥。


    魏進忠單獨一人時,總是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其實內心並非表麵平靜,反而如同岩漿,不知什麽時候就要爆發。當初賈艾與他說,高淮隻區區幾百兵力,他還不當迴事。但沒料到,這廝竟有如此實力,是他小瞧了他。高淮比他打過交道的陳增、馬堂更有頭腦,同樣是收稅,陳增在山東不過糾集了一群地痞流氓,都是不堪大用之徒,事實也證明,遇到民亂,他就是頭一個抱頭鼠竄的。


    他自然也想到,高淮要養這三千多人的軍隊,錢從哪來——這還用說?高淮稅遼東三年,向內帑所交錢稅不及他一次向上交的花稅,但他就是拿到了鎮守一職,儼然遼東土皇帝一般。由此可見,他在萬歲爺心中,分量不輕。


    “這人呐,”魏進忠不禁長籲短歎,“這算時也?命也?”他承認他比別人晚了一步。但,這並不能證明,他的能力就不如別人。他早不是別人口中的傻子了。


    但被人拿捏這事,他可不幹,“遼東……反正不急,徐徐圖之便是。”魏進忠自我安慰了一番,心頭總算舒服一些。


    休整第二日,


    他一邊等待賈艾從廣寧返迴,帶迴消息,一邊還考慮著,到木市之後的各項安排。他又將賈必招到帳下詢問:“賈兄弟,你聯係的人可有迴信?”


    “迴魏爺的話,”賈必迴道,“那二人早已在義州,就等您抵達了。”


    “木市是在關內,還是在關外?”


    “關內,義州大康堡,正好在邊牆內。”


    “木市幾日開一次?”


    “自然一月一次。”


    “一月一次?”魏進忠皺皺眉,“一月才開一次,那也叫市?”


    賈必笑笑:“魏爺,這邊市可不比臨清的花市,日日都開放。開邊市不過為羈縻和撫賞夷虜,買賣是其次。”


    “求!”魏進忠怒道,“老子做買賣,還給他們撫賞?咋不給老子也賞賞?”


    “嘿,嘿嘿,”賈必撓撓後腦勺,“魏爺,您沒懂,邊市一向如此,與貢貿一樣啊,薄來厚往……”


    “老子隻曉得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要關外那些野蠻人不進關騷擾,那幹嘛不讓他們首領就去當個歇家牙儈?”


    “這……爺,您真沒懂……”賈必一時不知如何解釋,“野蠻人會做買賣嗎,像王家?怕是帳也不會算吧?”


    “哈!放你娘屁!”魏進忠給氣笑了,“老子再問你,撫賞的銀子又從哪來?”


    “自然市稅嘍,其實馬市的銀子就是從廣寧衛庫銀出的。”


    “哈哈,哈哈哈……”魏進忠大笑,“這是老子聽得天下最特麽笑人的笑話!給別人賺錢的機會,還要撫賞別人?一群傻子想出來吧?”


    賈必都被他說蒙了一般,左思右想,覺得好像也有些傻,但又覺得哪不對,“不是一直都這樣的嗎?”


    “老子問你求用沒有,”魏進忠一腳踹向他,“滾吧!”


    賈必本能一躲,躲開了,“嘿嘿,嘿嘿嘿……”他隻有帶著傻笑和莫名其妙的問題滾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們是文官集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鶯影瑩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鶯影瑩盈並收藏我們是文官集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