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


    安靜的暖殿裏,突然響起朱翊鈞的一聲怒吼:“又是個混賬東西!”


    盧全嚇了一跳,嚇過之後,很快想到了,原來這一批送來的奏疏裏,有一份是鄭國泰上的請立疏。


    為何鄭國泰選這時上請立疏,是表明心跡還是證明什麽?其實盧全也沒看明白。


    “這個鄭國泰好生可惡!”朱翊鈞怒氣衝衝道:“大典之旨,不啻再三,為何這廝又來違旨瀆擾?”


    盧全隻得安慰道:“是啊陛下,春出您都讓皇長子移宮至慈慶宮,又讓各該部門上緊查例題造所用之物,說明陛下您是有安排的,而且聖旨都下幾道,按理說外臣應該很明白陛下的心思了。”


    “哼,”朱翊鈞聽了果然眉頭鬆了鬆,“外臣還好,最近並無瀆擾,倒是鄭國泰,朕不知他是發瘋還是怎麽,突然上這麽一道莫名其妙的東西。”


    “那這奏疏……”


    “看來是有人忘記了,之前那個王德完!”朱翊鈞忍不下這口氣,想了想,“盧全你來寫,就寫:奪錦衣衛帶俸都指揮使鄭國泰俸,其疏請立冊冠婚,奉旨大典已有屢旨,況典禮所用不貲珠寶乃王侯冠飾,非他可比,鄭國泰等每以戚畹出位,擅言朝政,好生可惡!”


    但轉念又想到鄭貴妃,終究是有些不忍,“本當拿問究治,姑念懿請,且罰俸一年。”


    對鄭家人,他還是重重舉起,又輕輕放下了。


    ————


    其實還有沈一貫上的兩份奏疏,一份是代首輔趙誌皋言,望陛下早許其致仕以全始終。這時的趙誌皋已經七十七歲,久病沉湎,不省人事,但無奈,疏入依然留中不發。


    另一份上疏則言,畿輔八府及山東、山西、遼東、河南今年荒旱,鬥米銀二錢,小米銀一錢,野無青草載道,流離盜賊群行,正晝搶劫。日事祈禱而旱滋太甚,乞發明旨以拯民命於即死。消禍變於燃眉,故擬進諭旨一道。


    沈一貫的兩份奏疏最終還是留中。


    隨後吏部尚書李戴也同樣上疏條呈,旱災自去年六月不雨至今,早已民不聊生,茅草樹皮盡剝,坐而待賑者十八萬人,然而夏麥已枯,秋種未布,百姓坐而待死。若百姓不肯坐而待死,四夷之警連興傾國之師……今苦礦苦稅之民,即是前日被災兵之民重累疊困……即如湖廣一省激變,已四五次,而獨近日武昌為甚!


    如一方有警,各處效尤,征之不前,運之無路……惟天下之財不盡歸內帑,如遇有事,不知內帑之財亦發以應天下急否?如遇有事,與民數錢,不知能即得其心否?


    臣等備列班行,同國休戚,不忍不言,所慮者萬民之心,與萬民之口,所惜者萬世之業,與萬世之名。


    毫無意外,依然不報。


    五月望日,已到臨清數日的魏進忠,也感覺到了一些不同。臨清城外聚集了大量的乞丐流民,又因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天天都有流民倒下,死去。但卻未見任何一個臨清的地方官員有下令開倉賑濟。


    天氣一日熱過一日,不知是不是天旱未雨的緣故,臨清鈔關往來的船隻似乎也少了許多。一問之下,才知是北方一些河水斷流,還有徐邳段運河淺阻無法行船,才導致往來臨清船隻減少。


    這日,魏進忠一行四人,去了賓陽門內最大的花市,他坐著轎子,徐應元和賈家兄弟各騎一匹馬。


    賓陽門挨著臨清磚城,磚城內是漕運儲糧的廣積倉,同時也是預備倉,按照規定,臨清預備倉預備米近二十萬石,其中有臨清廣積倉儲米五萬石,河南的六萬石,德州倉的六萬石等,如遇各府俱有災傷,就將二倉貯預備米內支運,務不失四百萬額數。


    也就是說,臨清、德州作為預備倉,就是在各地發生災情,漕運京糧不足400萬石的情況下,可運輸的預備糧,以補足400萬漕糧。


    魏進忠在花市靠近磚城的路口下了轎,正好是靠近磚城的永清門附近。一行人一抵達這裏,明顯就感到一股濃濃的商業氣息。賓陽門兩邊,尤其靠近磚城護城河一邊,店鋪鱗次櫛比,一眼望不到頭。


    或許是賓陽門不在兩條運河道上,乞丐流民並不多見,可謂秩序井然。


    徐應元也看出來了,對魏進忠道:“師兄,上迴我就去了東水門,其實離這裏也不遠,可那邊那個亂啊,乞丐流民,小偷混混喇唬成群結隊,害得老子也不敢在那多呆,看來還是這邊要好些。”


    賈艾道:“流民都聚在兩條河附近,衛河上的南北水門,還有就是會通河的東水門,其它門稍好一些,這裏因為有花市,衙門和巡檢司時時有人來。”


    “不是說山東河南大旱嘛,這裏還是買賣興旺,倒也沒覺得有饑荒什麽的。”


    魏進忠也道:“那是你沒看見,不代表沒有饑荒,沒有災民。”


    “嘿嘿,倒也是啊。”


    魏進忠沒再理會徐應元,知他隻是隨便問問,又不會真的關心什麽災荒饑民。他若有所思的望著磚城,好一會,又問賈艾:“這磚城裏的糧倉,地方官員是不能動咋的?”


    賈艾迴道:“按理是不能動的,廣積倉就是臨清水次倉,以前。一般地方都設有常平倉,社倉。”


    魏進忠扭頭看著賈艾:“臨清有麽?有為啥沒見衙門拿出來賑濟災民?”


    “呃……”賈艾摸摸腦袋,“或許沒糧吧?”


    “可明明這裏麵就有糧米,”魏進忠轉過頭繼續望著磚城。


    賈艾不禁奇怪起來,看他貌似在盤算什麽,但一個收稅太監盤算糧米這算什麽,難不成他要做迴好人?


    “魏爺,您不會……您,不會想開倉賑濟吧?但這裏的糧食可動不得,這是官糧,陛下知道會怪罪下來,誰也擔不起。”


    “對啊,師兄,難不成你想大發善心?”徐應元也問道,“這可不像你。”


    魏進忠一聽就笑了,“你們想多了,俺倒沒這麽好心,就是突然有個主意……”


    “啥主意?”徐應元湊上前問道。


    “俺奏請萬歲爺開倉賑濟,就從這裏拿出一些糧食,然後嘛,再請山東的官員們喝喝茶,聽聽戲,順帶談談膠州開埠的事。”


    “明白了!”徐應元眼睛一亮,“你是想借賑災之名直接找他們?”


    “可是,”賈艾聽了有些遲疑,“這恐怕不容易吧,開倉放糧未必能打動他們。”


    “俺知道,不過是找他們談的一個由頭,就像……哦對了,應元玩骨牌一般下多大籌碼?”


    “嗨,多有多的下法,少也有少的下法,籌碼少就隨便出,輸了就輸了唄,贏就是賺到。籌碼多就怕輸啊,反而畏手畏腳。”


    “切~,你那是輸不起!”魏進忠一臉不屑,又道:“俺就打算拿免除礦稅來做籌碼。”


    “嘶……”徐應元倒吸一口氣,“師兄,這可玩的有點大嘍。”


    “不不不,魏進忠搖頭,”正好相反,俺手上有啥籌碼?籌碼都在萬歲爺手上,可沒在俺手上。”


    “哦,明白了,所以你是‘坑蒙拐騙’吧?要真在賭場會被人打斷腿丟出去的。”


    “俺又沒啥損失。”


    賈艾在一旁聽的稀裏糊塗,怎麽說著說著就扯到賭上麵去了?“那魏爺,現在,咱們做啥?是迴去還是繼續逛花市啊?”


    “來都來了,自然是逛了再迴去。”魏進忠與徐應元扯了幾句後,又四下望了望,這永清門正對會通河邊,就是渡口,凡車馬船隻的往來都很方便,也難怪城內的花市會設在賓陽門處,進出十分便利,而臨清花市在山東境內也是數一數二。


    魏進忠隨便找了一家商鋪,打著‘複成信北記’招牌的,於是伸手指著:“就這家吧,進去瞧瞧。”


    說罷,一行人跟著他便進了這家花鋪。


    一進來,四處幹幹淨淨,也沒有飛絮飄舞,魏進忠第一眼印象不錯。


    掌櫃很快從裏麵出來,見都是一身綾羅綢緞打扮的幾人,一下也看不出做主的是誰,臉上立馬堆出笑容,“幾位快請……”


    掌櫃拱手,笑嗬嗬道:“敢問幾位客官,怎麽稱唿?從哪裏來?是需要些什麽?”


    徐應元眉毛一撩,細著嗓子說道:“這位呢,是我們魏爺,”他乜眼看著掌櫃,又道:“就隨便看看,你問那麽多做啥。”


    掌櫃眼睛一閃,連忙答道:“是是,您幾位要不先坐下喝杯茶?然後再慢慢看,有啥不清楚的,盡管問小的就是,可好?”


    掌櫃態度一下恭敬許多,徐應元也不在意,“不了,看看就行。”


    “好好,”掌櫃一邊應道,一邊退到邊上,讓出空位,好讓他們幾人在鋪子裏隨便看,自己在旁有問就答。


    魏進忠背著手,原地轉了一圈就算逛了。其實這種商鋪也沒啥好看的,三間房,除了正屋,兩梢間一般就是會客一間,談買賣簽文書一間。後麵院子多半是商號辦公的地方,然後再是夥計住的地方。反正貨物又不在鋪子裏,都在渡口的倉房裏存著。


    掌櫃十分有眼力,見魏進忠‘逛’完了,又連忙招唿他上坐,“魏爺,請上坐。”


    魏進忠點點頭,也沒客氣,就坐在了上首,其餘人才挨次坐下。掌櫃又忙著招唿下人上茶,好一陣忙活,魏進忠端起茶盅,慢慢飲了一口。


    茶還不錯,方才還口幹舌燥的,這一口茶下去,頓時燥熱全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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