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就到了四月初一。


    婁山關下,劉綎大戰楊應龍。關上箭石如雨,人莫敢近。


    劉綎原是分了一路繞道後山攻關,楊應龍也派了其手下楊珠偷襲後山奪關,意圖對官軍形成合圍。包圍中,都司王芬被流箭射中身亡,守備陳大綱、天全招討楊愈也戰死當場。


    正麵,劉綎見賊勢兇猛,親率騎兵衝殺,另派了遊擊周敦吉,守備周以德分兩翼夾擊,他的家丁及日本降夷用鳥銃、火炮一齊攻打,播軍很快就抵擋不住,劉綎一舉奪下關隘。


    楊應龍反撲了幾次,皆失敗告終。最後清點戰場,斬首26人,俘虜數十人,牛馬百十隻,軍器數百件,劉綎為此戰付出的是,陣亡降倭內丁一人,重傷官兵32人,輕傷72人,箭傷倒死馬匹19匹,此戰可謂大獲全勝。


    第八路的陳璘因偏沅巡撫都禦史江鐸抵任視師,表現異常勇猛,在與青蛇囤守軍相持半月之後,陳璘分兵前後夾擊,前路兵先銃炮齊發,後路也跟著放銃,一時竟打得賊軍不知所措,倉皇間匆忙應戰,自然很快就敗下陣來,餘下的人皆逃迴囤內。


    隨後陳璘又命手下再用銅發熕、百子銃、火箭、火磚、噴筒等火器全部招唿上,青蛇囤也並非軍事築壘,顯然不堪一擊,很快就被攻克。


    自此,在播州叛軍當中,流傳了這麽一個傳說:合江手硬,綦江銃狠。


    幾乎與此同時,水西安疆臣亦奪取落蒙關,再取大水田,盡焚桃溪莊。


    狡詐如楊應龍,一見形勢危急,親自上囤死守,但同時也向各路軍送去投降文書,以延緩官軍的攻勢。總督李化龍發檄文告誡各路,堤防楊應龍詭降。隨後就斬了使者焚了降書。


    他深知劉綎與楊應龍關係匪淺,還特地警告他莫要通敵,劉綎為表決心,將使者降書皆送給李化龍處置。


    在北麵的四路川軍中,綦江與合江都是主要進攻線路。合江是第三路人馬吳廣任總兵,從合江方向發起進攻,三月二十七日開始進攻崖門關(今遵義西北),此關前有閔山屯,有播州軍重兵把守。


    其實楊應龍的部下幾乎沒有火器,全是標矢刀槍等,對上劉綎等人的火器陣,優劣立見。所以閔山屯守軍很快敗退迴關……


    吳廣拿下崖門關後,在水牛塘安營紮寨,又與播軍苦戰三天,終是擊退播軍。


    楊應龍見遞降書無用,又新生一計,他讓一眾女子現身囤上,帶著降書伏地痛哭:“田氏已降……”隨後又向吳廣謊報楊應龍已死。


    吳廣留了一個心眼,沒有輕信而選擇按兵不動,但私下卻是派人前去探查消息是否可靠。果然探子迴報說:“假的!乃楊應龍的妾室詐降,放出的假消息。實為劉綎的川軍攻鐵柱關時,火炮射死了楊應龍的手下大將楊珠!並非楊應龍身死。”


    吳廣一聽,氣的不輕,萬幸他留了一個心眼,沒有輕信婦人言。既然已知是詐降,那他也不用再客氣。隨後吳廣再次發起猛攻,燒二關,奪三山,斷了播州的柴草和水源。


    至此,八路大軍中的綦江一路,和其餘幾路會師於海龍囤下。


    從五月十日起,劉綎就開始進攻鐵柱關。這是從山腳到山頂的囤前九關之一,後麵還有水門關,其間又有裏中外三道城牆防禦。這種山城防禦體係,如果僅用標矢滾木,一時半會很難攻卻。


    進攻鐵柱關時,劉綎特意秀了一把鳥銃射擊技術,呆在槽下,用了四門鳥銃換著打,身後有日本親兵為他輪流上彈藥,他隻管拿著鳥銃就瞄準射擊,賊死無數。


    鐵柱關的播州叛軍拚死反擊,在進行最激烈的時候,劉綎手下一日本親兵,九兒前來稟稱,打死一個披銀線黑甲的頭目,但賊眾,難以找級。


    劉綎一聽就樂了,他猜到那披黑甲頭目多半是楊應龍手下大將楊珠,這可是大功一樁,他一人的首級就能抵無數的首級。


    “不錯!等此戰之後,我會親自為九兒請功!”


    在攻克鐵柱關之後,劉綎繼續出擊。因海龍囤四周除了婁山關,還有諸多羽翼之城,有龍爪、望軍、海雲等囤,亦有養馬、養雞等城,要攻海龍囤必先掃除方可成功。


    五月十七,劉綎兵分三路,親領指揮千把總李朝棟諸人,並各日本降夷,逐處應援。跟著又與南川、永寧兩路的官兵匯合,一同追擊播軍至養馬城,繼而又攻破險要龍爪、海雲囤。


    到了五月十八,各路又開始輪番進攻,李化龍又命馬孔英率精銳繞後山攻打。楊應龍四麵受敵,隻是海龍囤倚為天險,飛鳥騰猿不能逾越,而五月的貴州,又開始連日的陰雨,道路變得泥濘,官軍整日在泥水裏奔波苦戰,卻始終進展甚微。


    自五月十九日起,海龍囤就成了孤城一座,周邊要塞全被大軍攻占,而且又在楊應龍的老巢外立了無數木柵,將他團團圍住。李化龍將大軍又分為山前山後五營,每日輪流出兵進攻。


    然而恰在此時,李化龍卻突然接到家中傳來的訃聞……於房中,他手捧書信,一個人呆坐了半天。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他仰天長歎一聲,“父親,恕兒子不孝!”生死決戰當頭,他根本無法脫身離去。


    但盡管如此,他還是起草了檄文,督促各路大軍奮力進攻,又想了想,終究是心頭難舍親情,遂上疏乞丁憂。


    吏部很快就收到了李化龍的奏疏,隻是考慮目前適逢戰時,亦奏請朱翊鈞,乞從權管事。


    朱翊鈞也是同樣考慮,他采納了吏部覆議,諭旨道:“軍旅大事,正值督兵決勝,當從權移孝,力圖報國。待蕩平賊巢,處置悉備,方聽迴籍守製,切勿頃刻杜門,致防機務。”


    沈一貫此時正因科臣報黔帥瀧澄大捷,而為乞優賞之事上疏萬曆。貴州巡撫郭子章上疏言鎮雄土知府瀧澄,斬楊應龍之子楊惟棟,及播州偽官五十餘人,賊兵數萬。兵科給事中侯先春隨後也進言,說應賞賜瀧澄,以激勵諸路軍隊。


    朱翊鈞命下發兵部,覆兵科奏議。沈一貫深思熟慮之後,也跟著上了一疏,疏中言:科臣為黔帥報捷,乞優賞瀧澄,係鎮雄府土知府,即安堯臣子兄宣慰使安疆臣同母所出安名奉,皇上撫諭瀧澄持槍督陣斬獲播酋萬餘,戮其愛子,複誘之,議撫擒送其腹心,尚義等二十四人具見忠義之心,今議賞瀧澄金幣,臣謹票擬並詳始末以聞。


    朱翊鈞也很快下了旨:瀧澄先登敢戰,以報朝廷,深可嘉賞。先賞銀三十兩,大紅紵絲二表裏,成而之日,還與優敘。仍宣示各漢土官兵,俾其激勵,奮威殲賊。


    六月初四,天空突然放晴,盡一個月的陰雨綿綿之後,終於重見陽光。


    正是難得的好機會,這日,劉綎身著短衣,率領親兵、降倭數人,各挾鳥銃、雜戎行立城下。城中賊人先還不知,直到箭矢射入城中,才發現原來劉綎率部已至。


    “劉總爺來啦!”一聲驚慌失措的叫喊,就像滾油中滴入涼水,頓時就炸了鍋。


    “嘩……”眾賊轟然奔散。


    “砰…砰砰…,”劉綎此時已經不給賊人說話逃跑的機會,數聲槍響後,城上賊眾被斃多人。隨後又一舉攻克土城。


    這日劉綎親自來,是為觀察敵情,也為明日攻楊應龍老巢做好打算。


    而坐困窮崖的楊應龍,已感知到自己的末日即將到來,隻是心中還有些許不忿、不甘、不服……


    他將親信叫來,吩咐道:“你去,散銀千兩也好,萬兩也好,總之,把敢戰之人都給我找來拒敵……我就不信,重賞之下沒有勇夫?”


    親兵為難的看著他,但也沒多說什麽,領命下去。然而楊應龍不知道的是,囤中的苗兵早已駭然四奔,無一人響應他的號召。


    五日,以劉綎為主的一路軍,開始正麵進攻海龍囤,火器有佛郎機、百子銃、鳥銃等,直對著城門齊射。城內的守軍早就領教過火器的威力,無一不肝膽俱裂。


    眼見城門失守,楊應龍連續組織了三次突圍,與他兩個兒子親自帶隊巡壘,但隨後都被猛烈的火力給打退迴來。


    ————


    楊應龍望著衝天大火,不禁彷徨長歎:“我楊家八百年基業,就此灰飛煙滅!”


    轉身又見妻妾,亦泣道:“我再也照顧不了你們……”


    一聲巨響傳來,就像專為他楊應龍敲響的喪鍾,城門已破,官軍就要殺進來。


    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但足以讓他選擇要如何赴死。


    官軍在一堆熊熊燃燒的瓦礫中,找到了楊應龍及他妾室的屍身,吳廣生擒了其子楊朝棟和楊兆龍。


    曆時百日之久的播州之役,斬敵二萬餘人,以楊應龍徹底失敗而告終。


    很快,朝廷邸報就登了播州一役的戰果。早就賦閑在家的前任內閣首輔申時行,見了邸報後,竟連連搖頭:“詔發三省財力,又調旁近土司討之,複添設撫臣,諸如此種,然三省財力耗費以巨億計,楚蜀之間繹騷甚也!向使委官不索賄,應龍不係獄,調則必赴,召則必來,何至稱兵叛逆?挑釁啟禍必有任其責者,故好事喜功,窮兵殫財,非國家之利,事可永鑒。”


    楊應龍是死了,但身後事卻未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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