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乾煜,高宗開耀元年受舉薦入仕,官至武後神龍年侍中之極位,頗受高宗、武後賞識,後東都兵變,當今聖人繼位,源公卻稱病致仕。”


    盛延德邊說著,淡然接過手下遞來的酒盞,暢飲了一口,全然不顧源協低下頭,已經被驚至發白的麵孔,還有源陽指向一處,不忍看又久久無法移開的目光。


    裴談背過身,麵朝帳簾站立,紋絲不動,直至盛延德的兵士將放有酒盞的托盤,舉至他麵前,才接過酒盞,也不飲,隻是背對帳中另一側默立。


    應蓮、應華四肢被縛於軍帳內側,雙手高懸,呈“十”狀,身上本就單薄的衣衫此刻已經成為碎布,淩亂地掛於身周,難以遮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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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碎布間的間隙,透出數不勝數、密集交疊的紫印、血痕,兩人皆已昏死過去,嘴角溢血與合不上嘴漏出的吐沫混於一處,從口中牽絲滴落。


    源陽心想兩人離開視線不過一時半刻,就已被用刑至此般慘狀,可見早在對自己與胞弟查驗之時,便有人已然察覺到異樣,報於盛延德知。


    如今這番將裴談及自己姊弟二人引入帳中的做法,怕不是一場請君入甕。


    可她無法從應蓮、應華身上移開目光的原因,其中一項是姊妹兩個傷勢確實觸目驚心,而另一項,是任憑如何思索也得不出解答之事。


    在應蓮、應華腹部及身側兩肋處,散亂分布有邊緣齊整、口酒杯大小的暗色痕跡——這些痕跡同源協身上長有過異骨的部位,遺留下的愈合傷口一模一樣。


    源陽思索不明其中關聯,按理,若真如應蓮所言,姊妹兩個早已被擄於營中為慰軍女婢,又怎從東都患來需久久為靈晶石照射之異骨症。


    若她所言為假,何等瞞天過海之演技,足以聲淚俱下如彼時跪地相求的模樣。


    因此源陽沒時間理會源協見到被用刑至重傷後的姊妹二人後,頻頻投來的疑惑眼色,反倒盯住盛延德的一舉一動,生怕忽然之間他令兵士將自己與胞弟架起,同用私刑。看書喇


    此時兵營內外,於冒然而來的三人而言,恰似兩片迥然相異的土地。


    在兵營外時,隻想者兵營內怪症,又或未盡完結之長安僵血案;進入兵營後,尤其行入這處帳中,以全然懼與盛延德照麵的源協看,生死未卜才是眼下亟需掛心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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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再一次以眼神向阿姊求助,卻未見她覺察分毫,反倒自身收迴目光時,恰巧與正戲謔看向自己這一側的盛延德四目相對而視。


    盛延德嗤笑一聲,“盛某如何忘了此處還有一位源公……”


    “早聽聞,前源侍中稱病致仕後,源氏一族再無人入紫微宮擔職;起初盛某閉目塞聽,真以為如是,偏之後受命,協助清理洛水才知,東都顯貴源氏不問政事,竟開始於太醫局中問診。”


    “兩位醫官,此番到訪,可是為醫治我處數百鱗症兵士而來?抑或難不成又為解異案,博長安諸上位垂青、賞識,以便二位源氏後代借機向上攀升?”


    源協本還一副避盛延德不及的姿態,但對方揶揄譏諷至此,少不得向那一側怒目而視。


    “這位郎君倒還有些血性!隻於此營中,除卻眼下懸於帳內此二女,抑或這些……”盛延德將喝盡的酒盞向正在布置案台的女婢砸去,“除卻此般女流之輩,何人又無膽色?”


    “統軍對吾等女流之輩,想來是深惡痛絕,”源陽斜眼瞪視盛延德,事已至此,也不得再因擔憂生死而再做忍讓,“想必統軍於家室之中,亦同此樣對待母親妻女?”


    “娘子想必是為郎君阿姊?年歲長,到底言辭犀利些,若盛某有家室,此刻定以刀劍向你,偏你不知吾等軍中之人,與禁兵頗有相異之處——即如爾等所見,受命往洛水中收斂屍首之兵,何人又可得閑去尋家室。”


    盛延德提及此事,言語卻未見激進,獨淡然言說,說罷自己行至榻邊,將另一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


    “無家室女眷,故而對女流極生厭惡?統軍今日真真給源陽開眼。”看書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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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源陽原本覺盛延德一生從軍,定對尋常人家生活仍是有些向往,可看向應蓮、應華二人此刻慘狀,想盛延德其人手段是盡歹毒,也未盡有何常人之心。


    “娘子與我相見尚不足半刻,何出此言,”盛延德仰臥於榻上,一手把肉,一手向口中倒酒,“就因我營中有這般慰軍女婢,抑或我命人將她二人搜身,見其多有隱瞞,便以鞭刑待之?”


    “若非如此,還能因何事?無論何人,但凡帶有一絲憐人之心,亦不知將兩名弱女子重刑至此般地步,更莫論隻此幾名婢女,平日又怎堪慰勞你軍中數百之眾?”


    “哈!”盛延德猛地冷笑一聲坐起,“兩名弱女子?依我猜測,此二人其中一人,定是以阿姊身份向源娘子請求,言早年於遠方家中遭災,族人皆離散,陰差陽錯偏為我擄了來,極盡摧殘虐待,如今偶遇你二人,恰逢軍中鱗症怪病屢現,為保全胞妹或家姊性命,拜求於源娘子你,盛某可有一句言錯?”


    “……”


    源陽想要爭辯幾句,卻發現應蓮所言,無一不被盛延德命中。


    “融州、汀州、饒州、永州,今次與你所言,是哪一處所在?”盛延德將酒盞用力砸向案台,“應姓、葉姓、鄧姓,此一迴悄然與娘子所言,又是何姓名?”


    見源陽還有猶豫,盛延德鼻音一聲,讓手下以冰水潑醒二人。


    兩人中“應華”醒得稍早片刻,才朦朧睜眼,兵士一拳擊中此女腹部,怒而嚷道,“出聲!”


    短暫寂靜後,超出源陽所料的一幕,現於眼前——“應華”一反早些時候那般乖巧模樣,將口中積血盡數噴出,對盛延德及一種兵士惡眼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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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刑至我身痛感愈裂,爾等鬆快筋骨,想必身周鱗片可得好些?”她亦幾近癲狂的目光挑釁方才以拳重擊她之兵士,“早先便言過,除非將我今日就用刑至命亡,否則隻以現如今鱗症之事,不消一月,爾等何人也逃不了被淺埋入土,死於非命之結果。”


    僅此一句,便將源陽狠狠鎮住,她一時竟不知方才自己那般與“應蓮”之對談,究竟為實,亦或隻是腦中所思之幻象。


    “噗!噗!”兩聲重拳,先後擊向“應華”麵部,一行稠血自她鼻腔滾出。


    “呸!”她再吐下一口血,開始無所顧忌地大笑,“爾等又有何不該死?李唐自建朝始,何曾有爾等一眾尋常雜兵出頭之日,哪一刻又非那宮牆內,禁兵輪番爭搶皇帝身邊的守衛肥差。”


    “爾等即便那一日不入洛水,亦終有他時為人譴至別處,連年征戰,最終或身負重傷,或死於非命,這般結果,才配得上爾等身份!”


    “應華”怒罵一通,癲狂發笑,兵士再次想以拳腳相加,卻被盛延德製止。


    “源娘子,眼下可信盛某了?你隻道見兩名看似身形嬌小、弱不禁風之慰軍女婢,為兵士動刑相逼,淒慘無比,如今你得見其真麵目,可又怎知這般才真可謂蛇蠍之人,乃我軍中致眾兵士身染異症之罪魁禍首!”


    “盛統軍……”“應華”故作嗲聲嗲氣,“話不可如此言說,如何是我二人為罪魁禍首?答應上位為洛水清理之人,那日豈非盛統軍本人?”


    “毒婦!”


    盛延德一拳砸在案台上,源陽、源協隻覺軍帳都在震動,他提刀大步走向“應華”,以刀刃抵在她脖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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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上此一迴,統軍這已是第七八迴以刀刃向我,然我如今仍活於尊家營中,可見統軍長日為我所慰,莫不是生出情愫了?”


    “應華”挑眉逗弄盛延德,對方大喝一聲,以刀柄猛擊她前額,致她再次暈死過去。


    見此狀後,盛延德惱怒地將刀扔向地麵,怒歎一聲,“此事尚未與裴寺卿提及,既當下,你二位經異骨、僵血兩案之要人在此,少不得盛某盡數告知。”


    他屈膝盤腿坐於地上,以手狠狠地搓動幾把滿是油光的臉,眼圈泛紅,指著帳內其中一名手背處已可見鱗片的兵士,開始說起彼時於洛水旁的事來。


    所謂應蓮、應華,正是那一日於洛水邊偶遇的二人,起初兩人稱自己是來尋家中或投於隱兵的丈夫、家屬,後見滿地身首異處,便央求盛延德將各具頭顱由她二人仔細辨別清楚。


    可那幾日遭斬殺之隱兵、異骨案相關之人,又何止數十近百,乃是成百上千人,千百人的頭顱豈是一二時便能看盡的。


    因此在初幾日連續由應蓮、應華看過屍首與頭顱後,盛延德便說出了一處暫存屍首的地址,告於二人往那處能再確認些。


    “誰知這便是盛某走錯的第一步!”盛延德痛苦地握緊頭盔,將盔狠狠抵在頭上,“若早察覺二人與丘真人相幹,也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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