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敬暉醒來,敬誠已於一早去往宮中,他在方醒之時恍惚記起早些時候與自己兒子談起另外四王來,言及何時將四人請來府上聚一聚。


    而之後又說了些什麽,卻已經全然記不起來,悵然地臥著,感受傷口傳來的輕微痛感,四下看著在身邊來迴忙碌,卻大多數無所事事的人。


    這一刻的敬暉,再一次有了生的念頭,他想站起身,像未曾受過傷那樣向平陽王府外走,一直行至城牆根下,和停留在彼處的災民、難民們淺談幾句,調笑一番,以解心中煩悶。


    又或是往正平坊源府去,彼處倒是不常去,但那倆孩子打小就愛往敬府來,男孩兒源協更是不知為何與自己特別投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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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敬誠長子早年夭折,夫妻兩人傷心過度,之後便再未育有子女,雖說早已與敬氏一族的旁親定下了之後過繼的人選,但終歸不是自己孩子,兩人也未曾上心。


    作為祖輩,敬暉對此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但敬誠二人唯獨在此事上固執非常,他便不再多加幹涉,尤其至武後後期,幾乎沒有餘下的心思去顧家中的事。


    因此差不多與自己孫輩同歲的源協,便成了與自己雖無血緣,但勝似家人的小輩,自己與他投緣確實如此,可不知源協為何也與自己這般不認生。


    聽聞現在的源協身染異骨之症,明明自己也一身重傷才方好些的敬暉,恨不能讓人以車將他運至源府,親眼看看那小兒,親口安慰他幾句。


    思至此處,敬暉一直在腦中刻意忽略的陸禮昭又浮上心頭,當時要他趁府內無人,前來將自己手刃,就是看準了隱兵大隱隱於東都這一點,且陸禮昭——除了是一名有一個偽漁戶身份的普通人,再無何值得或是得以讓他人察覺異樣之人。


    可偏偏是這樣的一個陸禮昭,如今因八命殺案被張貼為告示,全城圍捕。


    這件事是敬暉此時最為擔心的,他本隻想以一死,將聖人的全部注意轉向異骨症、吟天殿、複周眾人,未曾想目的未達成,卻牽連到了最不該被卷入其中的陸禮昭身上。


    此時他躲藏於何處,或是已然被捕,又或是成功逃出城外,他家中的胞妹又如何了?


    無一事是知曉與確認的,但以眾人仍將告示存於家中這一舉動,像是或許陸禮昭還未以殺案為人所捕。


    源協、陸禮昭明明都是象征大唐將來之人,緣何皆遭非常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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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似乎恰恰符合如今初複大唐之狀,表麵毫無波瀾,就如一整個明堂中那幫年歲早已過知天命之年、凡事隻求中庸的糟老頭子們;暗裏遍處洶湧,大至邊陲戰事,各地災禍民變,小至城中疫病、各處殺機四伏。


    更別提細致至各坊各家中令人心煩、困擾的細碎小事,總而言之,此時的大唐隻是個外部繡滿斑斕花紋,而內部即將要被沸水撐破的瓷瓶。


    這瓷瓶若化作人形,即是與聖人共享明堂上位的韋後。


    敬暉為武後效力亦有多年,知武後所長過於其之短,反觀韋後——空有治國之誌,全無理政之力,拉攏群臣,勾結朋堂,領自家韋氏一族與前朝遺族武氏沆瀣一氣。


    韋氏之中本不乏能臣,偏在立場一處,在李唐朝坐下如此不應當之決定。親族如何能淩駕於國本之上?


    他們不是不懂這個道理,而是知聖人凡事未有決斷,便肆意利用這一點,左右局勢。


    吟天殿便是這般舉動的產物——若是以其為借口,橫征暴斂雖亦不可原諒,但倒還有些說法可圓,可如今這一處無端建物已經牽扯幾近全城盡數住民——之前的突發封坊還有逐門逐戶的粗暴查驗,更是使數千人之性命遭受侵擾。


    此已非當政之人應行之事,卻遲遲未有人製止,足見自源頭處,大唐根基已有病根深埋。


    敬暉思之過甚,一時間覺頭疼腦熱,傷口處又開始隱隱作痛,實在難忍便任自己陷入堆積起的被褥,招手讓仆役將四處門窗打開,以降低房中的溫度。


    談及韋氏,裴談也發現了諸多可疑之處,與雍王約定下將細查一番之後,抬腳便去往禮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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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誠如雍王彼時所言,韋巨源所言於吟天殿外接手精冥石一事,實屬編造,而再往前翻查,禮部在吟天殿建造中,精冥石一項不定時便要出現一次,細細累計下來,足有近萬斤之多。


    按理,吟天殿如此大的工程,用近萬斤寶石無可厚非,可困惑之處出在,自當今聖人登基至今前後,自吐蕃進貢的精冥石不過五千餘斤。


    造在冊內,多出的數千斤源自何處,又去向何處?或是說多出的那些,是否真是精冥石?


    裴談越仔細查驗,疑點就像春日雨後春筍一般突現,且數量越來越多,不明之處越滾越大,他合上禮部所造之冊,默想起與雍王的對話,便徑自向大理寺走了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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