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王中至少有三人,是不滿末年武後與一眾寵臣的怠政、亂政,才找準時機攜監國太子,殺寵臣以震懾群臣,從而逼迫武後遜位複唐。


    至於手刃寵臣,光複大唐之餘,他們沒能拿出太多空閑,對一國將來、黎民百姓深入思量,而將許多心力傾注入如何穩住動蕩的朝堂,就如彼時敬暉欲拉攏源乾煜那般。


    但敬暉與另外三人不同,和年事最高的張柬之顧及之物相似,他關注的不僅是朝堂之中的一時混亂,更有城中以至於大唐境內的千百萬布衣,因再一次改朝換代而或將蒙受的磨難。


    有關免於百姓再遭磨難一事,敬暉與張柬之早有舉動,朝內動亂,波及至宮城皇城之外,最先受損的反而是那些失無可失之人,那些蜷縮於城牆根、隱蔽地苟活在東都城中各坊深處的困苦之人。


    朝中紛亂,為使動蕩不再擴大,城內則被迫封坊靜止,一旦封坊,這些苟活之人又該從何處尋得活計,以維持短期生存。


    本就在苟活之人,難免心中多有不滿,若遭外力強壓致無可活,又難免會生出更多令人不安的事端。


    故而出於憐憫,同時出於對紫微宮以外東都城長久以安的考量,張柬之、敬暉認為不能對這些心中存怒、窮困潦倒之人聽之任之,放他們自生自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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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為主張複唐並予以實踐的朝臣,張柬之、敬暉都以穩固大唐根基為行事基準,這些絕不可放任的不安定因素,理應提前對他們的生活予以支援,之後再加以管束。


    事實也確是如此,張柬之年邁,無法迴迴都同敬暉一起,顛簸四處親往困民身邊派發食水,故而與城中相當困民接觸良多的,當屬平陽王敬暉。


    雖然分發食水時,一視同仁,但敬暉依然會有意關注那些因戰亂、災禍而失去親人的困民,並單獨拿出一部分自己的錢財,用以支援。


    尤其是那些一家數口到頭來僅餘一二人的家庭,敬暉覺其可憐,便將之中三五人聚在一起,或拚湊出一個三四口之家,或一個有姊妹兄弟的新家庭,又或將其二三安置入東都城內家中無後代的人家中。


    劉利兆彼時就是這樣帶著妹妹,混跡在一群困民中——妹妹才方出生斷奶不多時,一場在劍南道突如其來發生的兵亂,將一家上下十餘口拆得四散不算,更是奪去了數位家人的性命。


    他作為長兄,攜全家年紀最小的胞妹,一路靠遠親接濟,後不堪遠親白眼相向,憑一腔想要同胞妹一起活下去的熱血,沿途饑一頓飽一頓,時不時還要靠許多不堪手段,或偷或騙,得來些食水,雖遇上過好人家,但仍舊說得上是一路受盡了世間所有苦難,終至東都。


    起初劉利兆想要往長安去,在自己的家鄉劍南道眉州,祖父母、外祖父母、雙親都還健在時,長輩們對大唐建立之初的這座都城充滿向往,總是說待他日小妹長成,足以承受長時旅途勞頓後,便舉家至長安玩耍幾日。


    可是直到兵亂爆發,小妹也未能長成,長安之旅也未能成行,家人們被迫四散而去,又或性命戛然而止。


    斯人已去,自己與胞妹又無法在遠親家安定下來,所以承載家人意願乃至遺誌,往長安去,也算是將自己滿心的思念寄托於此一事上,完成早時全家共同的願望。


    可對一件事心存目想之時,就是可能即將大失所望的一刻,長安高如群山的城牆正像是連綿川嶽橫在自己麵前,城門前的兵士就像是會說話的荊棘,字句之中都在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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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何在,長安城中可有親屬,背後所負為何人,眉州生有何事……


    還有更多無法迴答且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身上並無值錢之物或是錢財,如何得以不遠迢迢而至長安;入長安後,欲行何事,欲居何處……


    幾通問話下來,答不上還則罷了,那些言語之中的戲弄與嘲諷,才是已經遭過一路磨難的劉利兆無法忍受的——一家上下心心念念的長安,門前就站著這般冷漠無禮之人,似在將他又一次推向遠處。


    劉利兆抬眼望向數十個自己身長的長安城牆,目光再掃向倚靠在城牆外側,同樣是為避難與尋求一處遮風避雨之所的人們,那些人的狀況似乎不如自己趕來的一路上設想那般,在長安能活得很好。


    他在留於長安暫享一時安定,與為了自己與胞妹的將來之中,思來想去,毅然向東再次啟程。


    長輩們不止說過想要一家人前往長安遊曆一番,更說過如今長安已不再是大唐唯一的驕傲,那座早先被稱為“神都”的東都城,是大唐此時此刻另一處引以為豪之所在。


    劉利兆憑此信念,認為這時人們認為更加繁盛的東都,必然強於冷漠之長安,興許能使自己與胞妹在那個城中安身立命。


    因此即便一路艱難,他拿出了比至長安一路更為飽滿的精神,不畏任何險阻,終於晴空萬裏、天色湛藍的一日,饑腸轆轆、口幹舌燥地到達東都城門下,門前的兵士幾乎不加盤問,就將衣衫破爛、渾身灰土的兄妹倆,放入了城中,並叮囑若無去處,暫可留於城牆內側,多等幾個時辰,自有人來看顧。


    進入東都後,還來不及多看兩眼城中的景象,劉利兆就覺頭暈目眩,氣候再好,入城再順利,也抵不住連續多日的行走與偶然才得一頓食水的饑渴難耐。


    在他倚於內牆,幾近昏迷過去,恍惚間見到一處多人聚集的地方,似飄出湯餅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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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利兆掙紮著起身,嘴唇裂紋處的血腥味似乎直接以自己的鼻腔就可嗅得,不知怎的,努力睜眼看了看日頭,忽然覺體力不支,重重地栽倒地麵,摔下去的最後一個動作,則是護住年紀尚小的胞妹。看書溂


    再醒來時,不知怎的已經睡在一處土榻上,**的稻草上還鋪墊著粗麻布,雖粗糙,但已是過去許久第一次有如此像樣的、可供一躺之處。看書喇


    胞妹的哭聲讓他頓時清醒,劉利兆直起身,慌張地四下找尋小妹,卻看見自家小妹正躺臥一名身著錦衣、一身貴氣的婦人懷中,小妹起初哭鬧,在婦人懷中略躺片刻,就安靜了下來。


    見劉利兆醒來,屋內一人開口便問,“小哥從何處來?”


    劉利兆往長安、東都兩番波折,自然多了許多防人之心,不做迴應,隻是搖頭。


    “不知?父母何在?可有家人否?”對方的詢問還隻是得到了他一番搖頭。


    “知此處為何處否?此地為哪城?”對方問出聲,不禁笑了出來。


    而劉利兆一味隻是搖頭,對方有些惱,不知有意無意,開口便說,“此人之狀,可知精神何如,我看這名小女還是先行由吾等代為看養,待恢複些,再行問詢不遲。”


    誰知這句話一下就刺激到了劉利兆,不知從何處升起一陣蠻力,噌的一下立在地上,“誰敢擅動吾妹!?”


    對方臉色竟舒展開了,“原會言語,隻當你上不知天,下不知地,更不知父母為何人,既沒聾沒啞,不如將方才我所問都一一答了,這樣也好……”


    這人話至一半,身後進來一人,發色略顯灰白,但精神矍鑠,似人至中年。


    從在場其他人的反應看,進來的人身份一定不一般,因大多數人都已跪在地上,口中喚出的是:


    “參見平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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