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漆縣城頭上看那夕陽固然淒美悲壯,但範明友所部的大營裏卻一片愁雲。


    連續兩日攻城不下,範明友所部的士氣早已經懸在了一線,隨時都有崩潰的跡象。


    雖然今日各營死傷的人數還沒有報上來,但是總數至少超過了五千。


    兩日就折損了兩成的人馬,對於本就人心惶惶的大軍來說,更為致命的。


    折損數千人,卻毫無進展,軍中的士氣可想而知。


    幸好範明友所部範霍兩家的子弟很多,私兵部曲的人數不少,還能彈壓住局麵。


    再加上此處的地形封閉,荒無人煙,出逃的兵卒逃無可逃,隻能留在大營裏。


    否則,大軍的士氣恐怕會崩壞得更快。


    ……


    匆忙搭建起來的中軍大帳有一些歪斜,一應陳設都隻是草草地擺著,一看就有一種不祥的敗軍之相。


    範明友站在當中,其餘的校尉和偏將環繞四周,所有人的麵色都非常難看。


    今日攻城不利,退兵迴來之後,範明友一麵命霍山帶所部人馬在大營四周巡防,一麵立刻就將校尉偏將們召來此處安撫。


    而護軍使者丁平剛才也裝模作樣地說了一番讓眾將忠於大將軍的話,安撫了軍心。


    跟在範明友身邊的校尉一共有十人,昨日戰死了一人,今日戰死了兩人。


    範明友當即就從偏將中臨時升任了三個校尉,讓他們去統帶失去主將的人馬。


    最後,他又下令斬殺了幾個臨陣脫逃的君侯和屯長,並命人帶他們的首級傳閱全營。


    在這一番雷厲風行的處置之下,這岌岌可危的大軍才終於慢慢穩定了下來。


    軍中的局麵雖然暫時穩住了,可情形卻沒有一點好轉。


    兩日交鋒下來,範明友及眾將不得不接受一個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韓增不是孤身來到漆縣的,那漆縣城中恐怕真的有一兩萬精銳。


    而且,韓增手中還有充足的糧草——就算城中的糧草吃完了,關中也可以源源不斷的將糧食運來。


    雙方兵力相當,地形易守難攻,敵有糧草我方疲乏——漆縣攻無可攻此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既然不能往前攻,那就隻得往後撤了。


    而且要撤還得盡早後撤,畢竟營中隻有三日的糧草了。六十裏外由霍禹把守的大營也隻有三日糧草。


    靠著這六日的糧草,範明友所部堪堪可以退迴安定郡的陰槃縣。


    攻下那座縣城,等到田廣明所部的援兵和糧草,方能獲得一線生機。


    所有人都能看出這情形有多危急,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勸說。


    因為範明友此刻的臉色非常難看,沒有人願意出來觸他的這個黴頭。


    一時之間,整個中軍大帳陷入到了一種壓抑而怪異的安靜中。


    最終,還是名義上與範明友平起平坐的丁平,在大眼瞪小眼中站了出來,挑開了這個危險的話題。


    “範將軍,我軍這兩日進攻不利,是否要暫避鋒芒,先與小將軍合兵一處?”丁平小心地挑選著合適的詞語。


    範明友聽著,並沒有說話。


    連丁平都能看透的局麵,他又怎麽可能看不透呢?


    但一旦退迴去和霍禹匯合,那麽就隻能在安定、北地二郡紮根了。


    這兩個郡的人口並不稠密,出產的米粟也不多,根本不可能長時間供養五六萬大軍。


    所以從漆縣城下退迴去,也隻能解決一時的生死,卻仍舊救不活這盤棋啊。


    丁平看範明友不言不語,知道此時帳中的人太多,範明友不好當眾表態。


    於是便擅自主張地說道:“眾將今日辛苦了,營中有許多軍務要處置,暫且迴營去吧,將軍稍後再下軍令。”


    “唯!”眾人皆走,唯獨隻剩下丁平與範明友留在這大帳當中了。


    “範將軍,此間沒有外人,下官鬥膽一言,快快撤軍吧,否則漆縣城下就是我等的葬身之地啊!”


    這次,範明友終於開口了,他長歎一聲道:“丁公,本將又如何不知這漆縣難攻,可走又能走去何處?”


    “將軍不可灰心喪氣,我等手中還有數萬大軍,田廣明將軍還握著安定郡的許多縣城,還大有可為啊!”


    “丁公說得有理,但我等所做之事,恐怕不能拖……”


    “長安城就在兩百裏外,三日就可兵臨城下,折戟於此,我實在不甘心!”範明友一拳砸在案上。


    他當然不甘心了,就此退兵,縱使能在安定和北地割據,想要再入長安可就難了。


    “將軍,如今還有轉圜的時間,田廣明將軍肯定已經籌措到了糧草,兩軍合一處,半個月內就可以卷土重來!”


    “留在此處,是絕對的死地,不可能出現一絲轉機的!”


    這平庸的丁平倒是分析得頭頭是道,終於還是讓範明友點頭了。


    這局麵他其實早就看穿了,隻是有幾分不甘心。


    現在,丁平幫他說出了心中所想,做起決定來也就沒有那麽難了。


    如今最好的方略就是退兵,然後拿下北山以北的陰槃縣,自籌糧草,待田廣明所部到了之後,再整頓兵峰,卷土重來。


    “丁公,下令去吧,明日辰時拔營,先與小將軍合軍……”


    “合軍之後,歇息一日,然後往陰槃方向……轉進。”


    “唯!”丁平不是武將,能在漆縣撿下一條命就很好了,看到範明友不再執拗,立刻喜上眉梢,鬆了一口氣。


    當丁平轉身準備離開去傳達這道軍令的時候,範明友忽然叫住了他。


    “丁公,再派一些斥候向北去聯絡田將軍,五六日沒有收到他們的消息,本將心中有些擔憂。”


    “唯!”


    ……


    翌日,範明友所部終於撤退了。


    所部人馬留下的屍首隻是草草掩埋,那一層薄薄的黃土恐怕連北風都抵擋不住。


    而兩日剩下來的傷兵,重者留在原地聽天由命,輕者則上馬緩緩而行。


    整支隊伍比來的時候狼狽了許多,就像一艘年久失修的破船,隨時都要散架解體。


    行軍一日之後,範明友所部終於與霍禹合兵一處了,大軍終於獲得了喘息的時間。


    但是僅僅歇息了一夜,這疲憊之師就又立刻拔營了,向西北方向的陰槃緩緩退去。


    陰槃距離範明友所部的紮營之處隻有一百餘裏,兩日就可以走到。


    暫時逃離了流血的戰場,又睡了一夜的好覺,人數重新壯大了一些……


    這些微不足道的好事情,讓範明友所部的軍心士氣稍稍好轉了一些。


    接下來的兩日,途中並沒有發生什麽大事,唯一讓範明友等人不安的是,他仍然沒有得到田廣明所部的任何消息。


    十二月初七酉時,疲憊不堪的範明友所部來到了陰槃城外十裏處。


    陰槃縣令想必也得知範明友所部的到來,早早就將百姓遷入城中。


    更是緊緊關閉上了大門,沒有一點要投降繳械的樣子。


    當斥候將這些消息告訴範明友的時候,他本就不愉悅的心情變得更鬱悶了。


    這陰槃縣恐怕是一塊比靈武縣更難啃的骨頭。


    範明友有一些後悔,他原本以為劉氏天命已盡,現在卻覺得自己可能看錯了。


    “惶惶如喪家之犬,不可終日。”範明友終於理解孔仲尼說這句話時的心情了。


    因為進不了陰槃縣城,範明友所部隻能在陰槃外十裏處紮營,明日再行勸降或攻城之事。


    ……


    中軍大帳內,校尉偏將再次齊聚而來。


    帳中的氣氛比前幾日更加壓抑,畢竟明日又要上戰場搏命了。


    不少偏將校尉的臉色也都異常陰沉。


    這幾日下來,又逃了八九百人。


    而那些在威逼利誘之下,被範明友攛掇起來的校尉偏將們,看範明友的眼神中多了一絲怨恨。


    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場沒有迴頭路的謀逆當中,贏下來還則罷了,輸了可是要身死族滅的。


    但是,他們又能怨誰呢?


    起兵之初,他們尚可以說自己是被蒙蔽,一路走來也有火中取栗的貪念作為支撐吧。


    走到這一步,這大帳中所有的人都已經有罪了。


    範明友不滿地看著眾人,想要說上幾句可以鼓舞士氣的話,但話到嘴邊,一時卻又說不出來了。


    就在這中軍大帳又要陷入壓抑的沉默時,一個昨日帶斥候向北探查的屯長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


    “將、將軍,末將有軍情要稟報!”


    “嗯?何事如此慌張?”範明友陰沉著臉問道。


    “那、那田廣明將軍,好、好像敗了!”


    求訂閱!


    (本章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朕非漢廢帝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淩波門小書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淩波門小書童並收藏朕非漢廢帝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