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增縱馬迴到了漆縣城中,沉重的大門緩緩合上。


    他沒有絲毫的遲疑和猶豫,立刻挎著刀就重新登到了城牆上。


    接著,韓增立刻就把麾下的偏將及校尉們召到了北門上城樓下。


    這幾十個人也都是滿身風塵,奔襲數千裏又經曆了奪城之戰,一看就是還沒有從疲態中恢複過來。


    但是,這些軍校的眼中都流露著一股堅毅的光芒,看不到絲毫的退縮和懈怠。


    韓增滿意地從他們的麵前走了幾個來迴,笑著與他們逐個搭話。


    戰前那緊張的氛圍逐漸有了一絲鬆懈。


    韓增在眾人麵前站定,數了數人數,確定所有該來的人都來了之後,才欣慰地點了點頭。


    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拔出了腰間的寶劍,將劍刃筆直地指向了正向遠處退去的叛軍騎兵。


    “諸公剛才可見到了那城下之人?”韓增問道。


    “唯!”眾軍校異口同聲答道。


    “你的可知此人是誰?”韓增再次問道。


    “度遼將軍範明友!”一個偏將答道。


    “錯!”韓增沉聲帶著怒意說道,“範明友行謀逆之事,早已不是漢將,而是叛將,如何還能稱之為度遼將軍?”


    “本將與諸公領受縣官的詔令,先南返長安,而後又出渭北,就是要守住這北山咽喉,護住長安城及三輔的安危!”


    “眼前的叛軍隻有兩萬餘人,但後頭還有四萬人,兵勢浩大……”


    “但我部有天時、地利、人和,望眾將士三軍用命,上下一心,決不能讓叛軍的一兵一卒越過此地!”


    “本將韓增以韓氏列祖列宗起誓,誓與漆縣共存亡,絕不後退半寸,如有違誓,甘受天罰,人人可誅之!”


    韓增說罷這句話,立刻將將高高舉起,大喊道:“殺!殺!殺!”


    “殺!殺!殺!”偏將校尉拔刀喊道。


    “殺!殺!殺!”城上兵卒亮刃喊道。


    一時之間,戰馬嘶鳴,全城震動!


    ……


    接下來的兩日,範明友所部連續不停歇地向漆縣發起進攻。


    二十幾個時辰,泥水西岸這片山間小平原上殺聲震天,屍橫遍野。


    兩軍本就是疲憊之師,都已經要到強弩之末了,但是此刻卻又都爆發出了驚人的戰力。


    搏命似地殺在了一起。


    ……


    很快,兩日之後,守軍越戰越勇,攻方疲態難掩。


    ……


    十二月初四酉時,韓增所部又一次擊退了範明友所部的進攻。


    這是這兩日裏,範明友所部發起的六次攻城。


    看著如潮水般慌亂的叛軍,一直城樓屋簷下坐鎮的韓增,終於再次露出了笑容。


    這一次笑容,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熱切了一些。


    而那些又經曆了一輪生死的守城兵卒們,抹掉手臉上的血跡,都劫後餘生地長歎了一口氣。


    傷者尚能哀嚎,死者空剩憑吊。


    沒有勝利的歡唿聲,隻有無聲的悲鳴。


    在戰場上,從來隻有勝利的將軍,沒有勝利的兵卒。


    滿身是血的韓德提著刀一路跑到了城樓屋簷下,在韓增的麵前插手行了一個禮。


    “將軍!敵人退了!”韓德興奮地說道。


    “你可有受傷?”韓增急切地問道。


    “末將並未受傷!”韓德自傲道。


    “所部斬首幾何?”韓增笑問。


    “這兩日裏本屯斬首七十七級!”韓德再次大聲答道。


    “好好好,此役之後,你當可晉爵為官大夫!”


    孝武皇帝為開財源,允許富戶巨室用錢糧換取爵位,導致民爵的成色飛快下降,實惠越來越少。


    但對於韓德這種出身將門的年輕人來說,仍然有無上的吸引力。


    大漢軍功爵位製度共分為二十一等,從低到高分別是:


    公士、上造、簪嫋、不更、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左庶長、右庶長、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駟車庶長、大庶長、關內侯、列侯、諸侯王。


    殺敵二人可封最低等的公士,殺敵五人可封上造,殺敵八人可封簪嫋。


    在軍中任職與爵位息息相關,到了簪嫋才可以擔任伍長和什長,到了不更則可以擔任屯長。


    在此次征北之戰以前,韓德雖然名義上是韓增私兵部曲中的屯長,但爵位不過是上造,嚴格來說隻能當什長。


    而後往返數千裏,連送密信和詔令,亦可以算做戰功,所以晉升一級為不更,當屯長就名正言順了。


    但是爵位到了不更之後,就不能再憑自己殺敵的數量晉升了,而要以所部人馬立下戰功作為標準。


    從不更到公大夫之間的爵位,每斬敵三十三人可晉爵一級,如今韓德所部殺敵七十人,他可晉爵兩級,就是官大夫了。


    有了官大夫的爵位,就可以擔任比屯長更高一級的隊率。


    雖然隊率離校尉還有很遠的路,但對一個不到十九歲的年輕人而言,已是難能可貴。


    有些人天生就要從軍,有些注定不能上疆場:不知道有多少兵卒斬殺第一個敵人之後,就會被噴濺出來的鮮血嚇住。


    而像韓德這樣斬殺敵人絲毫不受影響的人,就是天生的將才。


    韓增從榻上站了起來,笑著走到了韓德麵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確認自己的義子真的沒有受傷之後,更是欣慰。


    天生的將才,也要能活下來,才能真正成為將帥。


    “仍要小心,不可大意,不要逞能!”韓增提醒道。


    “唯!”韓德再次激動地行禮道。


    “今日,恐怕就是漆縣城下的最後一仗了,範賊兵鋒已頹,已經敗了。”韓增看向遠方叛軍的戰陣說道。


    這兩日來,叛軍雖然接二連三地攻城,但氣勢一次比一次弱。


    頭一次攻城的時候,是叛軍離勝利最近的一次,先鋒已經殺到了這城樓下。


    然而,在那一次之後,叛軍就再也沒有取得這樣的戰果。


    就像剛剛結束的這場戰鬥,叛軍剛剛登城,還沒有完全在城牆上站穩腳跟,就完全被趕了下去。


    兩天下來,韓增所部傷亡兩千人,範明友所部傷亡五千人:叛軍沒有潰散,範明友已經是治軍有方了。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一支軍心本就不穩定的叛軍,士氣更容易崩潰。


    如果韓增料想得不錯的話,今夜之後,範明友所部可能就要向北撤軍了。


    “將軍,範賊叛軍既然已經是強弩之末了,為何我軍不乘勝追擊,畢其功於一役?”韓德急切地問道。


    此役,韓增所部占據了上風,軍心士氣更是遠遠勝過範明友所部。


    如果主動出擊的話,有七成的把握取得了一場大勝,可以直接在泥水西岸徹底擊潰範賊叛軍。


    在韓德們的眼中,那剩下的一萬多叛軍根本就不是叛軍了,而是唾手可得的軍功。


    “縣官詔令中說得非常清楚,隻讓我等守住漆縣即可……”韓增平靜地說道。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縣官遠在長安,不知這城下的局勢,如果縣官在這城上,定然會下令讓我等夜襲的。”韓德辯道。


    “可是,縣官終究不在此處。”韓增不為所動。


    “可……可,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我等……”韓德還要再辯駁。


    “建德!”韓增突然罕見地抬高聲音,徑直打斷了韓德的話,“此言孟浪了!”


    韓德不知自己哪裏失言,但是仍然閉上了嘴。


    韓增輕歎了一口氣,才緩緩地將個中的緣由解釋了出來。


    “本將隻要守住了漆縣,範賊叛軍必退迴安定和北地兩郡與田賊匯合。”


    “此二郡並無充足的糧草,軍心動搖的幾萬叛軍,不日自當潰散,我等不可為了貪功而冒進。”


    “如果為了蠅頭小功,丟掉這漆縣,我等不僅對不起戰死的袍澤弟兄,更有負縣官的厚望啊。”


    韓增非常耐心地解釋著,想要盡力地化解韓德心中的迷惑和不解。


    但是他從後者臉上的表情上看得出來,這年輕氣盛的韓德還不能完全體會韓增的良苦用心。


    最終,韓德隻是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去吧,下去歇息吧。”韓增說道。


    “唯!”


    韓增目送著韓德離開,自己也活動了一些手腳,走出城樓,來到城牆甬道上。


    放眼看去,都是戰後的慘狀:勝利之下,亦有慘狀。


    受傷的兵卒仍然在哀嚎,死者則早已沒有了動靜,隻待血肉逐漸變得蒼白。


    韓增沿著甬道一路走去,他沒有袖手旁觀,時不時就會停下,與兵卒們一同安撫傷者,憑吊死者。


    沒走出去多遠,韓增的身上、手上和臉上就沾滿了血。


    他心情沉重地直起了身子,看了看手上的血,又看了看西邊那如血的殘陽,既欣慰又悲涼。


    很快,將士們的死訊會傳迴到他們的鄉梓,悲慟的哀嚎恐怕會延續數年。


    韓增把手上的血抹在了紮甲上,徑直來到了離自己最近的一處垛堞上,再次向北望去。


    那退下去的叛軍殘部已迴到了他們臨時築起的大營,鼓角之聲漸漸平息。


    他們恐怕是沒有心情迴收城下自己人的屍首了。


    韓增更加堅定自己的判斷:範賊叛軍,定然要退了的。


    退出這北山咽喉之後,這範賊叛軍會與田賊叛軍匯合,而後在安定、北地二郡盤桓。


    就像自己剛才對韓德說的那樣,數萬叛軍不可能長存。


    可是這幾個月裏,叛軍仍然會給兩郡的百姓帶來兵災——征索糧草,募兵募役,流寇四起……受苦的還是百姓。


    避免這一切的辦法還真如韓德所說的那樣,應該在今夜一鼓作氣,冒險將其徹底擊潰。


    但是,韓增冒不起這個險,因為不隻要冒丟掉漆縣的險,更要冒不從君命的險。


    此刻,天子非常信任他,擢他為驃騎將軍並且總領兩州的軍務,用扶搖直上來形容也不為過。


    他日,霍光伏誅,韓增就是漢軍的柱石。


    可這富貴和尊崇來得越快,韓增就越要小心,不能留下一點居功自傲,不聽天子調遣的把柄。


    君心似海,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試探。


    有了這一層擔心,韓增就隻能退而求其次,踏踏實實地守好這漆縣,讓叛軍再得意幾個月。


    隻能再苦一苦百姓了。


    韓增看了看漸漸暗下的蒼穹,希望大漢的列位先帝能夠在天顯靈,讓這幾萬叛軍敗得更快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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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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