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劉賀的車駕跑完靠著南邊城牆的官道,接著,就在這裏柔順地拐了彎,繼續向北前進。


    接下來的一刻鍾裏,車駕路過了昌邑國中尉府和昌邑縣寺。


    這兩個衙署負責守門的門卒和門亭長都是激靈的人,一看到這詭異又恢弘的車駕,立刻就看出了不同,派人進到府中去通傳消息。


    所以,當車駕浩浩蕩蕩地駛向相府大門的時候,這大半個昌邑城其實都已經被驚動了。


    相府的門亭長名叫薑馭,是昌邑縣本地人,他曾經在東門街上被以前那位劉賀駕著的車撞倒,以至於折了腿,足足在家修養了三個月的時間。


    腿上的病是養好了,但是心裏的病卻落下了。


    薑馭原本是個膽大如牛的人,但是從那之後,就患上了心悸的毛病,隻要一聽到車鈴的聲音就會心悸流汗。


    要不是安樂相仁義,繼續留用他,他恐怕隻能迴家伺候田地去了。


    門亭長連吏都不算,是署衙裏名副其實的鬥食小官,但是畢竟一個月也能領到十一斛的粟,也算是吃著皇糧的體麵人了。


    當劉賀的車駕距離相府還有兩百步遠的時候,這薑馭就聽到了那六七輛車的車鈴此起彼伏的聲音。


    當他從門亭裏走出來,和那些守門兵卒向南邊張望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遠處的那麵青黑色的車蓋。


    那青黑色的車蓋大如鬥,在這明媚的季春時節,猶如一朵烏雲。


    最初,這薑馭還隻是覺得有些眼熟,不知道這是誰人的車。


    但是,他很快就迴過神來了。


    隻有真兩千石以上的官員或王侯才有資格用這個顏色的車蓋。


    而放眼昌邑國,那就隻有昌邑王殿下有權使用了。


    想到這處關節,薑馭的心驀地跳得更快了,雙腿內側的肌肉也跟著酸了起來。


    記得兩年前的那個中午,天氣和今天一樣好,自己正在東門街上一邊吃餅一邊去工官遞送公文。忽然,那片烏雲就衝了過來,把自己撞倒在地……


    想到這裏,薑馭下意識地想跑迴門亭,打算找個角落躲起來。


    但是在他愣神的這一會兒,那車駕就已經停在了相府門前。


    其餘的兵卒早就按照禮製跪了下去,唯有這薑馭還站在原地。


    鶴立雞群,那就是出頭鳥咯。


    “相府門亭長薑馭!”車上的禹無憂叫出了他的名字。


    薑馭沒有其他的法子迴避了,隻能匆匆走到了那輛給他留下心裏陰影的安車旁邊。


    “小、小吏薑馭問殿下安。”薑馭拜了下去。


    “平身。”


    “諾。”


    薑馭站起身來,但是卻沒有敢抬頭。


    劉賀看出了他的異樣,問道:“嗯?為何如此懼怕寡人?”


    “皆因殿下威嚴,下吏不得不怕。”


    威嚴?不管是以前的劉賀還是如今的劉賀,似乎都與這兩個字沒有關聯。


    當劉賀有些疑惑的時候,禹無憂微微側臉,冷漠而小聲地說道:“此人名叫薑馭,兩年前殿下在東門街駕車,撞傷的人當中就有他。”


    禹無憂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仿佛在提醒他:“莫忘了自己當年的癲悖。”


    劉賀恍然大悟,又是那該死的“劉賀”做下的孽。


    若是讓自己碰到類似的惡人,非要做成人彘扔進茅廁不可。


    劉賀心存愧疚,但是此刻還不是解決此事的時候,但是他卻也在心中記下了薑馭的名字。


    劉賀向禹無憂點了點頭,後者從懷中取出了一塊木牘,遞給了規規矩矩站在車下的薑馭。


    “此乃昌邑國劉賀狀告昌邑國少府嗇夫田不吝的自訴,快快呈送進去,交給安樂相!”


    “劉賀?”薑馭接過木牘,竟然直接疑惑地問了出來。


    他搞不清楚這劉賀是誰,更搞不清楚這個劉賀要狀告那小氣吝嗇的田不吝做甚?


    直到他抬頭的那一刹那,才猛然想起來這高高在上的昌邑王就是劉賀!


    想到這層關節,縱使還有疑惑,但薑馭也不敢耽誤,連忙一瘸一拐地向著府裏跑去。


    為了防止這個看起來膽小如鼠的薑馭也是和田不吝同黨的碩鼠,禹無憂跳下車跟著他一同進了相府。


    此時,戴宗代領的那些證人也跟了上了,再加上聽到動靜過來圍觀的過路人,這相府門口登時竟然聚集起了將近兩百人,大門都被唯得水泄不通了。


    劉賀要的就是這個場麵,不僅可以把事情鬧大,還可以坐實自己癲悖的性格。


    “去,為寡人擊鼓鳴冤!”


    “唯!”


    高大健碩的薛怯跳下了馬車,朝著立在相府大門左側的鳴冤鼓走去。


    按照大漢律令,任何人要申冤都可以擊鼓,鳴冤鼓一響,那郡國的守相就必須為民申冤。


    雖然這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規矩,但是百姓申冤永遠是一件難事,官吏不說相互包庇,到想的也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因此對申冤的百姓總要刁難一番。


    那些重新站起來的門卒和亭卒習慣性地站了起來,想要去阻攔正一步步走向鳴冤鼓的薛怯。


    但是在薛怯麵前,這些隻服役一年的卒役猶如土雞瓦狗。


    薛怯停下腳步,把手扶在了腰間的那把佩劍的劍柄上。


    因為身高異於常人,所以薛怯的佩劍也比旁人的大一些。


    相比之下,那些守門卒役腰間的佩劍就如同孩童竹馬遊戲的玩具一般可憐。


    “嗯?誰敢阻擋昌邑王申冤?”


    薛怯低沉的聲音猶如雷聲一般朝四周滾去,眼神更肆閃電一樣刺眼。


    兩者疊加,嚇得那些想要阻攔的兵卒敗下陣來,紛紛退到了兩邊。


    掃清了障礙的薛怯三步並做兩步,走到了鳴冤鼓前。


    拿起鼓槌,一下一下重重地敲了上去……


    “咚!咚!咚……!”


    許久沒有被敲響的鳴冤鼓落滿了灰塵,被這一下又一下的重擊全部吵醒了過來,變成沒有頭緒的星宿四處飛揚。


    鼓聲沿著街道四處傳開,讓很多人想起了還有鳴冤鼓這個東西的存在。


    拉車的那幾匹馬被鼓聲驚得有些躁動,劉賀伸手拉住了韁繩。他向相府的大門裏看去,雖然視線被照壁遮擋住了,但是還是能猜到裏麵慌亂的景象。


    “嗬嗬,混亂是階梯。”


    劉賀笑著拉緊了韁繩,讓馬匹徹底地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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