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月將屋裏大致打量了一遍。


    陳設雅而不繁,銅鼎、桌屏、書畫一應俱全,床架、櫃子連同桌椅,均十分古樸素淨。


    床幃、帳幔等一並是水墨字畫的,用秋香、靛青二色編的帶子綁了,歪歪靠在一旁。


    “姑娘瞧這帳子,倒像是個風流俊俏的公子!”沉香掩口笑道。


    “你如今是大了,我管不住你。你放心,哪日你看上了一位公子,非要跟著去時,我絕不攔你。”歸月笑著打趣道。


    沉香被趣著了,臉上有些臊得慌,便拉著歸月撒了迴嬌。


    孫媽媽正盯著書案上的桌屏看,聽見她二人說笑,便一行四處張望,一行也湊了過來。


    “沉香模樣好,人又機靈,日後若真被哪家公子瞧上了,也是自然的,隻請沉香姑娘別忘了我這個老婆子就是。”


    雖沒聽到沉香前頭的話,孫媽媽這兩句接得倒也妥當。


    沉香愈發臊得不行,也不好再玩笑,說要給歸月收拾屋子,便往一旁去了。


    歸月也斂了笑,帶著二人一同清點箱籠。


    “隻將我常用的物件與擺設拿出來罷了,那些紙筆和書冊是不用拿的,小心別擱潮了就是。”歸月吩咐道。


    “老奴知道,請姑娘放心就是。”孫媽媽樂嗬嗬地答應。


    歸月點了點頭,便不理她們,隻咬了咬嘴唇,緩緩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那柄吳粵劍捧出來,輕輕摩挲了幾下,才喚了沉香過來,讓她在床架子打上釘子。


    “可是打在床頭麽?”沉香問道。


    “嗯。”


    歸月應了一聲,隻盯著劍出神。


    沉香知道這是要掛劍,雖覺奇怪,卻也不多嘴追問。


    孫媽媽與沉香皆是十分利索的人,片刻便張羅好了,待歸月將手中寶劍懸於床頭,屋子也就收拾妥當了。


    “折騰了這半天,你們也歇歇去。”歸月道。


    沉香“哎”了一聲,謝了歸月就出去。


    孫媽媽認真看著屋裏如今的樣子,露出滿臉笑,嘴角也一直往上翹,與歸月又說了好幾句話才往外走,到了門口、迴身關門時,還往屋子裏又看了兩眼,似乎十分滿意。


    歸月並未抬頭。


    如今天熱,折騰了這半晌,她是真的乏了。


    因距午飯還有一個時辰,歸月便歪在床上,聽著外麵的鳥鳴,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似乎才一刻鍾的工夫,她便被外頭吵醒。


    聽著似乎是兩個女子吵架。


    歸月恐沉香莽撞,怕她得罪了人,遂開了門出去。


    聲音是從北邊那幢的一樓傳出來的。


    歸月認真聽了聽,分辨出不是沉香的聲音。


    可她人已經出來了,再迴去睡也不能,既然今後要住在此處,對眾人多了解些也是好的。


    如此想著,歸月便往北邊遊廊上走了幾步。


    “我說的可都是天大的實話,你若不信,你隻管一頭衝過去,到時候別後悔!”一個女子慢慢悠悠,偏聲音不小,三座樓上多半聽得清楚。


    “我憑什麽信你?”另一女子冷笑道,聲音甚是好聽,“你倒是住到上麵去了,可也未必就是憑的真本事!咱們就各做各的,看誰走得長遠罷了!”


    “你既知道我住在上頭,便當知道你與我如何不同來。怎的我說的話你全不信,倒一味癡心妄想呢?”前頭的女子又笑,笑聲中帶了十足的妖媚氣。


    “你莫要和我猖狂!當我不知道你的底細麽?”那動聽的聲音反唇相譏。


    “你若不服,隻管說出來就是——我能有什麽底細,還怕你說?”妖媚女聲說著又笑,“你別是為愛昏了頭了,打量著世子爺真看得上你呢!世子爺對人素來和氣,不過見你沒戲唱,隨口問了你一句,你竟還發上春夢,繡起荷包來了!”


    下頭靜了幾息的工夫,忽聽“啊”的一聲。


    歸月忙探頭看了看。


    這一看,倒把她笑得夠嗆。


    原來下頭兩個女子,一個穿著青碧色衣衫,一個穿了身藕粉色。青碧衣衫的似乎被推倒在地,藕粉色衣衫當即騎了上去,一邊擼著袖子一邊罵道:“我讓你多嘴!”便是聲音極為動聽的那個。


    旁邊圍了好些人,本看得熱鬧,這會子才紛紛上前,拉架的拉架,勸和的勸和。


    青碧衣衫的女子被人扶著站起,卻兀自不肯罷休,一麵撣著身上的灰,一麵繼續譏諷:


    “嬌鸞丫頭,你別做夢!今日才六月初七,離乞巧節還遠著呢!便是你再繡上十個香包,世子爺也瞧你不上!”


    “呸!狐狸精!”穿藕粉衣衫、名喚嬌鸞的女子罵道,“我不過繡我的香包,關你何事!日前世子爺請朋友過府,分明隻要聽戲,你卻非要獻舞,那舞是獻給哪個的,當我不知道是麽!你直勾勾地看著人家淮陽郡王府的世子,多少人都瞧見了!”


    青碧衣衫的女子有些僵住,麵上也變得難看。


    嬌鸞見對頭不敢說話,愈發厲害了起來,一麵極力掙脫拉架的眾人,一麵高聲嚷道:


    “世子爺不讓你跳,你又特意過去給人斟酒,也不知你到底是舞姬,還竟是色妓了。可惜啊,那淮陽王世子可是瞧也沒瞧你一眼,從你碰了酒杯,人家就不肯喝了。難為你還有臉,竟白糾纏了那麽半天!”


    這話一出口,青碧衣衫女子登時也火了,反掙著要過來要撕嬌鸞的嘴。


    歸月覺得無趣,正想迴去,忽聽樓下一聲喝罵。


    “都要反了麽!”


    這一聲竟十分管用,嬌鸞與青碧衣衫的女子都靜下來了。


    歸月探頭去看,卻見一個十分端莊秀美的年長女子站在那裏。


    那女子訓斥眾人幾句,嬌鸞等人便乖乖叩了頭,各自迴房中去了。


    嬌鸞氣唿唿地進了北座的一樓,青碧衣衫的女子卻施施然上了北座二樓。


    歸月這才想起要走,卻和青碧衣衫的女子碰了個照麵。


    原以為那女子此刻正在氣頭上,雖不至於罵她,至少會瞪上兩眼,誰料她隻攏了攏頭發,衝著歸月千嬌百媚地一笑,轉身便迴自己房裏去了。


    歸月心中好笑。


    轉身要迴房時,忽覺得有人在暗處看她。


    歸月心中一慌,忙往四周打量。


    北樓下有個小廝正慌忙往抱廈走;年長的女子自己站在那裏不動,似乎還在為方才的事生氣;南樓那裏四五個女孩子聚在一處,正不知議論著什麽。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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