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棠在2006年生日那天,收到的珍貴禮物除了方父的還另有一份。


    藍紫色的琉璃桔梗花相框。


    16年的相處,蘇小棠熟識的阿豪是個動手能力很強的人。即便性情隨性,但是唯獨在送她禮物這方麵,這個人有著一些不可改變的偏執。


    他喜歡親力親為。


    小棠16歲的生日禮物,那個看起來廉價至極的琉璃製品是一個17歲的少年親手做出來的。


    即便如此,但是成品做出來,竟然沒有任何遐思。


    他做的很好,比商店櫥窗裏擺放的相框都要漂亮。


    阿豪有才華,蘇小棠一直都知道。


    簡簡單單的相框設計,繁複的桔梗花紋樣,在拆開禮物包裝的那一瞬她可以很容易想象到17歲的少年,每晚伏在書桌的台燈下設計出這個紋樣時的樣子。


    阿豪肯為她做的,願意為她做的,很多很多,小棠再清楚不過。


    在兩個人沒有分開的那些時光裏,他對她用‘傾盡所有’一點都不誇張,所以蘇小棠也一直是自信的,這樣肯全心全意為她的阿豪會離開她,這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蘇小棠和阿豪:


    從7歲開始,他們就學會了相互照顧,相互依靠彼此;


    從9歲開始,因為長時間在一起,他們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他們允許彼此進入自己的內心;


    從13歲開始,他們決定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13歲?


    不懂愛情,甚至連基本的男女間的感情都不懂的兩個孩子,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看似可笑的承諾。


    任何人都覺得極為不可思議的舉動,那兩個孩子是做的如此的理所應當。


    直到16歲的初吻,其實蘇小棠和阿豪都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這份感情是什麽。


    從來沒有深究過所謂的愛情是怎麽一迴事,小棠也不願去深究。


    原由是小棠曾在閑雜的雜誌中看到過科學上對愛情的分析。


    所謂愛情,不過是多巴胺的生理效應。作為一種神經傳導物質,不僅能左右人們的行為,還參與情愛過程,激發人對異性情感的產生。


    當一對男女一見鍾情或經過多次了解產生愛慕之情時,丘腦中的多巴胺等神經遞質就源源不斷地分泌,勢不可擋地洶湧而出。在多巴胺的作用下,於是,就有了愛的感覺。


    多年前,小棠皺著眉通過雜誌上的文章得到了一個結論:愛情等於多巴胺。


    可是,她和阿豪這樣的感情並不是如此的,他們是在沒有多巴胺的作用下就決定了要永遠在一起的。


    且,愛情這樣脆弱的情感根本不能用來形容她和阿豪之間的感情。


    荷爾蒙作用消減,愛情的感覺會漸漸消失,甚至不複存在,而,阿豪會陪著她,永遠。


    相互陪伴,永遠。


    對別人來說像是個笑話,像是一句戲言,可是對他們卻太過稀鬆平常。


    整整16年都是這麽過來的,所以再這麽繼續相伴下去也沒什麽錯。


    21歲之前,不僅僅是蘇小棠所有看著他們在一起的人都是這麽相信著。


    直到,2010年的到來,一切破碎不堪。


    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小棠睜開酸痛的眼皮,隻覺得自己似乎睡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久。


    夢幻如霧的白紗床幔被窗外的風吹拂著,小棠忍著腿上的疼痛想要撐起身體,卻支撐不住的最終摔下床去。


    散亂的長發,嘴唇蒼白如雪,她匍匐在羊絨地毯上,環視了一眼四周的擺設,突然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膝蓋在痛,腳踝在疼,五髒六腑仿佛燒灼了一樣,連唿吸都覺得嗓子牽扯著痛得厲害。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在孤兒院長大的小棠從來都默認沒有親生父母,但在方家,她一直將方文斌當作自己的親生父親,所以為了方文斌不擔心,小棠也很少受傷。


    不受傷,不痛。


    可是現在,遍體鱗傷,她依舊沒有感覺出絲毫痛意。


    不是感覺不出,而是麻木,完完全全的麻木。


    程姨推門進來送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摔倒在地上幾乎要暈厥過去的蘇小棠,腿上的紗布開了,氤氳出的鮮血染紅了純白色的羊絨地毯。


    “太太。”擔心地驚叫一聲,放下粥湯的碗,程姨就要將小棠扶起來。


    這一扶起來,程姨才覺得這丫頭真是太輕了,瘦的皮包骨頭的。


    小棠靠在床頭,昏昏沉沉中開始咳嗽,不停地咳嗽,歇斯底裏地仿佛將五髒六腑都要咳出來。


    程姨嚇壞了的拍著她的後背,見她好一會兒再緩過來,便叫私家醫生過來給她重新處理了傷口。


    打得點滴有鎮定劑的效果,小棠昏睡了再次醒過來感覺更加糟糕。


    身體不像第一次醒過來的時候那樣無力,起身,搖搖晃晃的,她想要去倒水,還沒下床就見程姨和謝雲,一個拿著服用藥,一個端著小米粥進來。


    “太太,醒了!——”


    “您不能隨便下床。”謝雲過來扶她,卻被她扶開。


    落地窗上巨大的窗簾下拉著,室內昏暗地緊緊開了一盞睡眠時開的等,臥室的房門也死死關著,小棠突然被這裏壓抑的氛圍逼迫地連唿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我想出去......”


    她說著,嗓音沙啞地像是在喉嚨撕扯。


    “太太,先生說您需要好好在這裏休息,有什麽事吩咐我們就好。”


    “也就是說,除了這間房,這張床,我哪也不能去?”


    謝雲心直口快,“如果太太您非要這麽理解的話,也不錯。”


    “王明軒要囚禁我。”


    她的聲音很輕,可女孩兒直唿王明軒三個字讓程姨和謝雲皆是一驚。


    試問,敢連名帶姓地稱唿王明軒的人能有幾個?


    答案是,甚少到屈指可數。


    先不說這麽稱唿是不是不敬,但是一旦這個三個字出口就說明說話人的氣勢淩駕於王明軒之上。


    沒人敢這麽做,小棠敢。


    她不僅直言不諱的叫了他的大名,她還敢大肆批判他的行為。


    臉色煞白,即便說出的話是沙啞的,可她臉上的申神情不變,“王明軒這樣對我屬於非法拘禁,法律規定非法監禁他人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剝奪他人人身自由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他是在逼迫我通過報警,運用法律的手段保護自己?”


    這話一出程姨和謝雲皆是一愣。


    哪有這樣對待自己的丈夫的?


    怎麽說總歸是一家人,夫妻間鬧矛盾,再氣憤也不能報警啊!


    都知道病著的人說話說起來都是言語厲害到極致的。


    知道謝雲說話太直來直去,可能更加激怒了本就身子難受的小太太,程姨急忙趕上來幫腔,“太太怎麽能這麽想呢?先生是關心你。”


    “關心我,所以把我囚禁在這裏,連出去的自由都沒有了。


    “先生是關心您,怕您累著,才讓您在臥室不要出去。您千萬別......太太!”


    話還沒說完就見扶著床沿站著的人緩緩倒了下去,程姨和謝雲一起上前去扶。


    小棠再次迴到自己有些畏懼的這張床上,看著那些白色的紗帳,就想到王明軒抱著她將她放在床上,撩開了白色床幔傾身壓下來的同時完全解開了她的扣子......


    沒有任何遮掩的,沒有任何反抗能力,上半身完全被剝光,被他一點一點吻過,胸口豔麗的吻痕像是在訴說著恥.辱不堪的一切......


    比上次更惡劣,更嚴重的掠奪,不僅僅是親吻,他的手撫過了她的全身,撫過了她所有的脆弱和銘感,甚至是胸前,羞恥的雙腿間......


    無助的閉上眼,小棠覺得自己這次徹底的髒了,他雖然沒有強要了她,可全身都吻遍,撫摸遍了,和強要又有什麽區別......


    她少女的身子,再也不屬於自己。


    她已經烙印上了關於另一個男人恥辱的痕跡。


    什麽溫情,什麽關心?


    王明軒太明白如何馴服一個女人了,那日日的體貼像是裹著甜美外衣的炮彈,是他行兇的利器!


    對她,不過,手段而已!


    夫妻義務!


    想做就做!


    怎麽可以一邊侵略著一個人身體最脆弱的地方,一邊說出這樣的話。


    她對於他,也不過如此。


    以為他足夠有風度,足夠君子,甚至對他抱有一絲絲地歉意,她想要了解他,想著也許他並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危險。


    可是,可是呀,假的,全都是假的!


    抱著殘破不堪的身體,小棠想哭卻又為實哭不出來。


    王明軒是惡魔,是最殘酷無情的撒旦,他耐性全失的時候本性就露了出來。


    什麽信息,什麽擔心,什麽掛念!


    和所有男人一樣,他隻是想要和掛有他妻子名號的女人上床罷了!


    程姨被廚房的女傭有事叫走,謝雲就站在臥室內,先生的主臥除了程姨,一般家裏的傭人都不讓進來。


    謝雲除了上次從老宅過來不懂規矩上來送過一次茶水,而後再也沒有踏入過這裏半步。


    如今,受了先生的吩咐她和舅媽一起上來照顧太太,卻不曾想現在目及所處竟發現這室內的裝潢是變了的。


    從小,先生自律有度,不像是會改變主意的人。


    別說臥室裝潢,就是他飲水用的茶杯也是隻用一個商家的一成不變,多年如此。


    可,這臥室裝潢現在看不知變了多少。


    瞥到靜坐在床上的蘇小棠,她又蹙眉,怕是娶了個‘不簡單’,‘不省心’的太太。


    謝雲迴過頭,看著起身又想下床的人,隻覺得無奈的很,“太太,身體都這樣了,您還要去哪兒呢?”見女孩兒不理會她,她繼續說,“您也是個聰明人,為什麽就不能聽先生的話呢?順著他,別惹他生氣,大家都好。”


    小棠依舊沉默,她取了桌上的水,靠著桌角慢慢喝。


    好一個倔強的小姑娘!


    不要別人服侍著喝水,竟然非要自己折騰著下床,謝雲隻想嗤笑。到底是年紀小,就是不懂一點人情世故。


    也不上前扶她,知道小姑娘肯定會推開她,謝雲說,“太太您站在夫人這個位置上,我該敬重您,可還是想和您提個醒,您不願意順著先生,可他身邊的別的女人可不這麽想。現如今,您受他寵,想怎麽折騰都是可以的,但是要是他若是不願待誰好了,也不過片刻功夫的事兒。前兩天鬧得沸沸揚揚的蔣小姐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所以太太您要明白先生身邊從不缺女人,您還是順著他,別惹他胡鬧的好。”


    小棠知曉家裏人包括謝雲都不知道她和王明軒領了證,所有人在宜莊雖然敬她,但僅僅限在王明軒在的時候,所以見她不順從王明軒,即便是一個傭人對她說話便也如此的肆意起來了。


    可再不濟,她是方家人。


    她才是主,即便在老宅也不曾有傭人如此給她臉色看。


    傭人向主人挑釁,不自量力!


    撐著床沿坐下,小棠看著謝雲,靜靜地凝視著她。


    凝視著這個大她7歲,卻次次說話帶刺的女人。


    被她這麽一盯,謝雲隻覺得渾身不舒服。


    背脊僵直起來,本想反思自己剛剛說的話,她又覺得這不過是個小丫頭而已,定是不會將她怎麽樣。


    “王明軒身邊不缺女人。”是肯定句,語氣不緊不慢卻讓謝雲聽出些許壓迫她不唿吸的氣勢。


    小棠坐著,她站著。


    誰主,誰仆,一目了然!


    不敢反駁迴話,謝雲即便不服氣這先生的小太太,可該有的禮儀她還是得受著。


    在方家當值這麽多年,條條規矩都是下意識就這麽做的。


    低下頭,她聽小棠繼續說。


    手裏端著杯子,即便渾身是傷,可坐好了坐姿依舊端莊。


    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水,小棠神色平靜地問,“謝雲今天您說這話,讓我提高警惕,說我別不知足,說我胡鬧,我都受著本就事實應該的。可,您又說別的女人事事順著王明軒想和他上床,那我想知道,這其中可包不包括您?”


    謝雲一驚險些沒站穩,可再抬頭她看到坐著的小姑娘卻是笑了。


    古語有雲,美人笑,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小太太自從來到宜莊幾乎不怎麽笑過,方先生都看到的少之甚少更不要說家裏的傭人。


    這偶然讓謝雲看到,她隻覺得驚懼之餘又想自己真是看錯人了。


    眼前的小姑娘不是不懂事,更不是簡單無腦的隻會驕縱任性的人,反其道而行,將令她尷尬的話返迴來質問起她來,怎一個精明了得?


    “怎麽不說話?”小棠又問,“既然王明軒身邊女人很多,我隻是不知,您是不是也是其中一員?不然怎麽知曉得這麽清楚。”


    “太太.......”謝雲不知該說什麽。


    “太太?別叫這稱唿,你心裏也不曾承認過。”小棠蒼白唇微揚,冷聲道,“今天我就告訴你,不是他要不要我,而是我蘇小棠從不稀罕什麽太太的稱謂!”


    “啪!”地一聲,小棠手裏的水杯落地,濺濕了謝雲的裙擺。


    被小棠的言行和舉止嚇了一跳,謝雲蹙著眉道,“太過分了!”這小姑娘怎麽能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呢。


    “放肆!”小棠斥,她豈能讓別人一再批判她的言行。見小棠神色冰冷,謝雲方才反應過來,還沒動作便聽女孩兒又收了氣勢,微笑道,“謝雲,別說我過分,告訴你,我方才要是真過分,手裏的杯子砸的就不是地板而是您的身上了。”


    謝雲後退幾步,低頭的瞬間看到那冒著熱氣的水杯碎玻璃碴子隻覺得背上生生冒出冷汗來。


    這小姑娘不是軟綿的小白兔,不是任人逗弄的小花貓兒,她是虎,是獵豹,即便還在幼獸時,可兇險的殺傷力一點都不弱。


    一想到剛才腳下的一地熱水可能是在潑在自己身上的,謝雲忙低頭道歉,太太,我........”


    “出去!——”


    小棠現下心煩的很,不想看著這些賭氣的人。


    見女孩兒眼色不善,謝雲急忙退下。


    關了主臥的門,她隻覺得額上冷汗直冒。


    拭了額上的汗,一次又一次,可這冷汗就像是出不完一樣。


    不該如此的,隻一個小姑娘何時有這樣嚇人的氣魄?


    靠在二樓的牆壁上大肆喘息,謝雲隻覺得大半天都驚魂未定。


    主臥內,小棠起身,想到謝雲對她的步步逼問,那形態多像是個吃醋的妒婦,她怎麽會看不出來。


    謝雲對王明軒的心思,她看得出,隻是覺得與自己五關,便不去在意。


    可今日,竟然遷怒到要教訓她?


    王明軒的事她不管,可牽扯到她,她不會放由人踐踏自尊。


    爛桃花!


    低斥一聲,小棠更覺得和王明軒有這樣的婚姻協定像是一場災禍。


    蹙了蹙眉,她赤腳踩在室內的地毯上,腿上有傷,腳上有傷,這才體驗了一次步步錐心的深刻感受。


    厭惡這樣如同囚籠的房間,小棠拉開窗簾讓窗外的陽光大肆落入了室內。


    陽光刺眼,她伸起左手臂遮擋突然亮起來的光線,卻剛好看到手臂上的燙傷傷痕。


    右手指微微用力,她一一撫摸過去。


    這樣的燙傷傷痕除了她另一個人也是有過的,不過比她早有,阿豪的左臂有燙傷。


    因為——


    當年的那個生日禮物。


    阿豪執意給她特殊的禮物,卻忘了親力親為是有風險的。


    參與化工製造廠的玻璃製造,加加熱,使那些漂亮的凡晶體成為液態玻璃。而後少年按著自己想要的桔梗花圖案通過工具使液態玻璃變成自己想要的形狀,最後,淬火,上了藍紫色,最終成為小棠當年禮物盒裏的驚喜。


    小棠不知道當時的少年是如何忍受玻璃廠的澄清劑、助熔劑、乳濁劑、著色劑等各種難以忍受的化學味道的,就聽長期工作在玻璃廠的人都說帶著防毒麵罩,臉上的皮膚都要變紅,有時候皮會脫落。


    那年,阿豪臉上確實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可他畢竟第一次做,左臂燙傷了,留下了永遠的烙印。


    可即便如此,少年交給她如此心意沉重的禮物的時候,沒有邀功,沒有說明它的來曆,更是掩藏了他手臂上的玻璃液高溫燙傷。


    方家老宅露台,漫天的繁星,少年隻問一句,“棠,你喜歡嗎?”


    她點頭,他就笑。


    直到後來她發現他一整個夏天都穿著長袖襯衫,才得知真相,她生氣,卻又真的氣不起來。


    直到現如今,相框徹底碎裂了,真的一點點關於他的東西她都沒有了。


    ——王明軒足夠果斷,足夠決絕,即便是交易契約之妻,他也要對方幹幹淨淨,完完整整。


    可是,他不知道,他契約妻子的心早已經破碎不堪了。


    扶著牆壁走了兩步到桌前,下意識抬眼去看放在桌子上的藍紫色相框,小棠這才發現不知何時相框換了,上午的被王明軒一腳踢碎,小棠知道現在一定被當作垃圾丟棄了,現如今擺在桌上的是木製的相框。


    木製的,結實,耐用,牢固。


    相比玻璃的脆弱,王明軒換的木製的相框不知在和當初的比對什麽。


    但是吸引小棠注意的是換了的那張相片。


    背景是方家老宅,一棵香樟樹下,她安靜地坐著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說是拍照更不如說是普通孩子在樹下閑坐玩耍,因為那時小小的她並沒有看鏡頭。但是照片裏正對著鏡頭的有另一個人。


    是王明軒!


    他坐在大樹的另一麵,相比幼童時的她,他完全一副少年的英氣模樣。


    這張照片,即便現如今的小棠看到,她也從未記得自己拍過,更不知道自己當時幾歲。


    小棠隻是覺得照片中的王明軒她猶為陌生。


    對王明軒的印象,她永遠隻模糊在17歲以後,在她的17歲之前,她對方家的這個成員不單單陌生,是根本連一點點概念都沒有的。


    但是王明軒有這張照片。


    將相框背過去,她看到上麵淩厲瀟灑的字跡。


    吾妻阿棠10歲,2002年。


    這本是兩人的合照,他卻是這麽寫的。


    ‘吾妻’他用了這樣一個動人的詞匯,但現如今遍體鱗傷的小棠看起來更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


    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是捕獲她的一種溫情手段,亦或者說他的出發目的很單純小棠都不想再考慮下去,因為現在考慮這件事本身對她來說就是一種無言的傷害。


    王明軒對她幾分真幾分假,她更是不能在意的。


    真又怎麽樣?


    假的又怎麽樣?


    她已經失去愛一個人的能力了。


    曾今的刻骨銘心似乎在嘲笑著此時她情感的失落頹敗,全心全意依賴一個人太難,她依賴過,倚靠過摔得太痛,站都站不起來,所以再次有這樣的機會,小棠是不會考慮王明軒對她的好壞真假的,即便是真的真心又如何?摔得太痛,她不敢再依賴,依靠了。


    自己即便走的搖搖晃晃,可風大雨大,隻要不依靠不懶惰,自己堅強就不會受到太大的傷害。


    強製留了小棠在宜莊休息,王明軒交代了程姨和家裏的傭人,甚至除了專門讓邢凱派過來一名女醫生,還多了兩名女子護工在宜莊留著。


    隻怕小棠會出什麽事。


    在他看來,現在的她需要休息,好好的休息,兩人不宜過多交談。


    正午時分,他匆匆處理了手臂上的傷,就趕著去了‘盛宇’要談一筆生意,家務事再亂,再煩心,日子總得繼續,生意更要繼續洽談,更何況這煩心都是他心甘情願的。


    家裏有個愛鬧別扭的壞家夥,他生氣總歸是生氣,可又不忍心徹底真的對她發作。


    說白了,今天出來,一半是小棠更不願見他,他順著她,還有就是他不願見到小棠如今的樣子,那麽多的傷全在他的阿棠身上,他看了怎麽可能不心疼呢?


    今天沒有抑製住自己再一次的情緒,王明軒明白真正的原有在哪兒。


    終究是自己太著急,太貪心了。


    他隻看到小棠對自己放下了戒備,便認為剩下的一切都順理成章了。


    可是,哪有那麽容易呢?


    那個人在她心裏這麽多年,豈能是這一時半會兒就能放得下的?


    人的貪欲會在得到滿足時時無盡的再次擴大,擴大,永遠沒有盡頭。


    他的小棠的渴求也是這樣的。


    王明軒做事當機立斷,在他的生命軌跡裏從不曾出現關過所謂的後悔這樣的字樣,可是有了阿棠在身邊他不會這麽想了。


    即便是坐著車出來的途中,會議進行到一半的空閑,他都會想自己和阿棠相處的哪些行為是有些不合適甚至是逾越了的,自己怎樣對待她,才會讓她不反感,最舒適。


    他甚至後悔對小棠所做出的那些具有刺激性的舉動。


    早在之前,他並不是失控的,做這些的下場甚至是現如今阿棠的反應,他都是預計地出的。


    隻是,阿棠比他想象中的反應還要激烈。


    今天,抱起小棠那相框掉落,王明軒本是有能力去接住的,但是他沒有,他想看小棠的反應。


    果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她對那個人的心思要比過他預期中的多太多太多。


    ——活人比不過相框和相框裏的照片,王明軒真不知道自己該是怒還是該笑。


    他的阿棠心裏裝著別人,他一直都知道,也許她會喜歡自己,也許永遠不會。


    這一場看似以利益捆綁的婚姻,王明軒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開始變了質。


    連他都不明白他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麽了?


    他甚至覺得隻要能讓他的妻子快樂,一切都不再重要。


    ——人生有太多的‘賭局’,尤其是王明軒這樣生活在風口浪尖上的人,經曆更是繁多。可,麵對再大的賭局他從沒有過的退卻,卻在麵對小棠時,時時怯步。傾盡一切為她太像一場盛世豪賭,可相比之前種種,這次他最輸不起。


    將手裏的煙撚滅,瞥到自己手臂上咬的出血的牙印,王明軒沒好氣地歎氣:他家的‘小貓兒’爪子厲害得很,如今牙齒也這麽好,在他身上留下這麽深的痕跡,怕是好幾天也退不掉了。


    下午,幾個相互合作過的企業總裁和經理,在高爾夫球場一邊談生意,一邊打球。


    一位加拿大的華僑經理一時興起,一邊打球一邊說,“得空有了時間,請諸位一起跳傘刺激刺激盡盡興。”


    一眾人揮著球杆隻是笑,卻不接話,知道這位加拿大華僑是個冒險愛好者,尋找的就是新鮮刺激,可有人喜歡,就必定會有人吃不消。


    隻是今天,最不常參與這種活動的男人開口應了下來。


    王明軒收了球杆,坐在太陽傘下,一副怡然神態自若的樣子說道,“既然有心,擇日不如撞日,玩玩跳傘也再好不過。”


    四下的高層經理皆是驚愕,王明軒要玩兒,定然不會簡單,而且他要出手,剩下的人也一定沒有走得道理。


    百威電子的白老板見此,忙出來打圓場說,“方總,今天大家也都沒有準備,還是改日都準備了該準備的護具,我們一起再聚也不遲。”


    “白老板是沒準備好,還是不敢?”


    這話說得直接,語速不緊不慢。卻透出說話的人今天沒一點耐心且心情很是不好。


    可敢對百威企業主事的白老白這麽說話的,王明軒算是少數中的少數。


    當麵直言不諱的質問,不用開玩笑的語氣,這三十而立的男人,狂妄的很!


    白老板心裏覺得不爽,可合作剛和盛宇談成又不好發作,便說,“方總安排就好。”


    第一個站出來反駁的人沒有成功,剩下的人即便不讚同這冒險的遊戲,可也不願去碰觸王明軒的逆鱗。


    今天,方總臉色一直不好,明眼人全都看得出來。


    隻是如此讓他顯露情緒的時候並不多。


    今天,無疑是個例外。


    突然準備要跳傘,於灝都是覺得一驚。


    因為在他看來,上司這樣善於隱忍的人要尋求一番刺激,無疑是想要發泄什麽。


    在王明軒20歲接手盛宇後,於灝跟在他身邊,整整十年。


    這個男人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如此厲害到令人發指的。


    於灝身為助理,看著上司在滿滿的質疑聲中坐上這樣的位子,看著他克服重重困難後成功,失利,失利,再成功,而後最終現在的無往不勝。


    這一點點的積累,不是‘心酸’,‘危險’,寥寥數詞便可以形容的了得。


    要說,王明軒有弱點嗎?


    有的。


    人體肉身,是人總要有弱點,總要有自己不太擅長甚至是畏懼的一些東西。


    可是,王明軒的可怕之處就在這個男人從不給自己留弱點,越是弱勢的地方,他就愈發願意挑戰。


    比如,今天他執意要進行的跳傘。


    選了直升機,讓工作人員準備好了跳傘用具,王明軒和一眾人上飛機的時候,對身邊的於灝說,“你也跟著來吧。”


    瞬間,於灝背脊僵直了。


    見雷厲風行的於助理一動不動,誰料,王明軒繼續微笑著說,“跳傘用具也給你準備了一份兒,我知道你恐高,一起來吧。”


    多惡劣的性子,見王明軒笑,於灝隻覺得現在自己的臉色一定比上司更難看。


    可是誰讓他是下屬呢,沉默半晌,他隻好應了一聲,“好。”


    這一聲迴應的不含糊,可在坐上直升機後,透過窗子望著4000米高空下的一切景物,於灝覺得自己是該後悔的。


    坐在他身邊的人鎮定自若,平靜到想要去參加一場隨意的晚宴而已。


    可,於灝明白曾今的王明軒也是有恐高症的人。


    有弱勢之處,本就稀鬆平常,可王明軒不是避而不談,而是用了一種太過直接的方式來對抗自己的畏懼領域。


    一個天生嚴重恐高的人不用幾百米高空,單單是7層住宅樓的普通高度,足以讓恐高症者渾身發顫,冷汗直流。


    20歲,王明軒也是如此。


    但是,這個男人太狠了!


    他對別人狠,但是對自己更狠。


    為了克服恐高的問題,20歲的王明軒開始嚐試跳傘,他選擇了一種普通人都畏懼的方式來克服自己天生的恐高症。


    初跳1000米。於灝記得第一次王明軒在數月訓練後完成初跳時整個人的模樣,臉色蒼白,唇色青紫,說話的聲音都沙啞到極致。


    可是就在那樣的狀態下,20歲的王明軒對自己的跳傘外國教練說了一句,“onemoreagain!”(再來一次!)


    就那一天,他反反複複跳了數十次。


    於灝跟在一旁,他也恐高,雖然不及王明軒厲害,卻還是看的心驚膽戰的。


    如此,跳了一天,並不算晚,王明軒對於這項正常人都有所畏懼的運動,他一個嚴重的恐高症者連續訓練跳了整整一個月。


    而後,從那個月後,他的恐高被完全治愈。


    人永遠最難征服的都是自己,但是僅僅二十多歲的王明軒卻是都做到了。


    這個男人對自己出手有多狠,於灝一直看在眼裏。


    2008年為了挽迴掉進融資黑洞的盛宇,王明軒必須要求助於芬蘭的一位富商先生jason,jason是個有個性格怪異的人。


    自己創作了品牌,但他很少和人合作。


    jason在那段融資困盾時期,他明白在金融危機的影響下,不單單是一家甚至是成百上萬家公司企業都麵臨倒閉,在幾個生意人間他收到金融危機的影響最小,當時有一定的融資積蓄的,但是,他不是慈善家,也不會做善事,所以拒客是他那些日子常作的事。


    王明軒得知後,預先做了功課,調查到jason除了經營自己的品牌還是一個潛水愛好者。


    為了和其見麵引起對方注意,本就不擅長水性的王明軒用一周的時間強迫式完成對潛水的學習。


    那次,從深水處上來,王明軒肆意的咳嗽瘋狂的嘔吐。


    於灝就站在一邊,對王明軒除了欽佩,他就隻剩下喟歎:直接給不習水性的自己安排這樣超負荷的潛水訓練,對自己這男人從不手軟。


    最終,潛水學成,按照自己的預計,王明軒順利的和jason談攏借貸款問題,挽救了‘盛宇’的危機。


    於是,就在看過這樣的王明軒後,於灝覺得這個男人使用任何手段,他都不覺得過分。


    試想,一個對自己下手都是那麽狠辣的人,內心蟄伏的危險一旦肆意外露,便肯定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人欺壓人,誰站得高,誰就有資本和別人玩兒一些他們都畏懼的遊戲。


    也許,他隻是想看看對方狼狽的樣子,也未嚐可知。


    很顯然,此時操控全場的人是王明軒,他和所有一起過來自己跳傘,看別人跳傘,尋求一種刺激和發泄。


    人都有各自排解心情沉鬱的方式,有的人選擇聽悲傷的音樂;有的人選擇大醉一場,酒精麻痹下肆意宣泄;而有的人喜歡大肆運動。


    王明軒屬於後者,一般心情欠佳,他先是戒不了的香煙不停的抽,事態再過鬱結,他會選擇運動式的發泄,但是這運動是限製級的——跳傘。


    自從克服了恐懼之後王明軒是不常跳傘的,跳傘無疑對他來說是刺激的,可於灝看王明軒跳傘總帶有晦暗的色彩。


    2003年,王明軒跳傘,因為他的生母去世。真正的方家夫人逝世,那年他20歲,母親走後接手盛宇,沒有任何情緒地參與母親的葬禮,直到葬禮結束,他沒有按照禮儀去送賓客,也沒有自己難過的不出門。王明軒直接去了跳傘,從中午到黃昏一直不間斷地由2000米高空跳下;


    2008年,王明軒跳傘,當時因為盛宇陷入巨大的融資黑洞,不眠不休一周,他找不到出路,壓力巨大無比,通過跳傘緩解壓力;


    2012年,現在王明軒再度跳傘,於灝不知道上司心情不佳到極致的原因,但是他知道一定和王明軒手臂上包紮起來的傷口拖不了關係。


    聽邢凱一聲說不是上司自己不小心傷到,那他身上的傷定然是出自別人之手,能傷王明軒的人畢竟不多。


    英國,庫姆堡小鎮莊園。


    一室的消毒水氣味,和不同的藥品混合在一起發出的味道。


    臉色蒼白的男人伏在床頭,拚命地嘔吐著,似乎要將五髒六腑裏的東西全都吐出來。


    安林著急的站在一邊,催促著醫生。


    可醫生對她也隻是連連擺手,無奈的很。


    “怎麽就一碗粥湯喝下去,就吐成這樣?”安林拍著阿豪的後背,瞪著眼質問這裏的醫生。


    醫生也是手足無措,再給阿豪紮針注射點滴,安林卻是被阿豪手上青紫的紮針痕跡看的眼睛酸紅的疼。


    床上的人消瘦至極,最近他已經很少有力氣到園子裏走動了。


    好在室內有扇窗,阿豪坐在窗前看著窗外已經開始凋謝的藍紫色桔梗花,往往一坐就是一天。


    每日以吃流食度日,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是隻要多堅持一天,他所堅守的東西死也不會告訴他們。


    上午打過點滴,安琳有事外出,女傭索亞守著阿豪直到中午去廚房取雞湯給他喝,因為上午吐得太厲害,廚房不得不一直做著吃的。


    上了樓,索亞還未進去,便透過虛掩著的門看見阿豪的房間裏不知什麽時候來了一位中國的婦人。


    是家裏來的客人?


    索亞迷惑,端著湯,想進去卻又怕打擾了主人的談話。


    站在這兒總歸不好,若是碰巧讓主人看到,還以為她是在偷聽他們談話呢。


    索亞起身剛要離開,就聽見臥室裏“啪!”地一聲傳來一記響亮的耳光聲。


    被嚇了一跳,索亞急忙去看,卻發現原本好好坐在床上的寧先生已經被那個背對門口而站的婦人摑掌摑在地倒在了床上。


    室內,阿豪撐著身子起身,毫不在意的擦了擦從唇邊溢出來的鮮血。


    他說,“既然您出了氣,該走就走吧。”


    “阿豪,你對自己母親難道就是這個態度。”


    阿豪冷哼,“我自以為現在稱您一聲母親已經對您再客氣不過了。”


    “阿豪,讓你娶安琳是母親不得已之舉,我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你和她訂婚宴,甚至婚宴都在英國辦了,為什麽注冊登記結婚這樣的事情就是不肯做呢。”


    “她不是我妻子,我為什麽要和她登記,按照你們的意思訂婚宴,婚宴全都辦妥當了,你們還有什麽不滿的,咳咳咳......咳咳........”


    見他又開始咳血,女人慌亂地拿過紙巾開始幫他擦,一邊擦,眼淚一直不停的掉。


    “這是造什麽孽啊。”忍不住,她哭了,阿豪卻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阿豪和安琳結婚,他們會暫時放過我們一陣子的。”


    “母親別說夢話了,咳咳......咳......他們要的錢沒有盡頭,和安家聯姻到最後安家也會被挖空,你以為他們肯善罷甘休,放過我們?”


    “別說這些冠冕堂皇的,你執意不和安琳登記不就是因為國內的那個姓蘇的丫頭嗎,你們不能在一起。怎麽就不能和安琳登記?”


    “不要再提小棠的名字,她和我們沒有關係,我不想她被牽扯進來分毫。你不能動她,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阿豪,你和她沒辦法在一起,原因你比誰都清楚,何必固執。也許說出來關於她的......”


    女人沒說完,就被阿豪徹底打斷了,“母親我再重申一遍,你若敢把關於她身份的秘密泄露給那些人,我不介意在死之前和一起同歸於盡!”


    “混賬!阿豪你再說一遍!”女人被氣的雙目通紅。


    “這是您逼我的。”


    “你和她沒辦法在一起,明天去和安琳登記。”


    “我不會去。”


    “那丫頭是什麽人,你固執什麽呢?”


    “不管它是誰,是什麽人,我愛她!”


    “阿豪你知不知道在即在說什麽混帳話!”


    “我愛她!”


    “啪!”又是一記響亮的的耳光,女人開始哭了,“喜歡誰不好,你為什麽偏偏喜歡她,為什麽是她,為什麽!”


    擦了擦唇角的鮮血,阿豪冷笑,“我死之前,母親,你最好信守承諾。”


    “阿豪你瘋了,為了一個她你要和我決裂到什麽程度。”


    “斷絕母子關係,未嚐不可。反正我的生母並非你,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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