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大水為患,村中多數房屋都已被衝毀,僅剩一座祠堂可遮風擋雨,後來當地官員又命人臨時修建了幾間大屋,這才勉強安頓完當地村民,而此次蘇墨一行人前來,安歇之處便成了難題好在祠堂後方有兩座屋舍,屋身雖歪斜,倒也勉強可以棲身。當地官員皆惶恐不安,不敢讓蘇墨住這樣的地方,然而蘇墨堅持,也唯有就此安頓。


    夜裏,錦瑟躺在磚木臨時砌成的床榻上,睜大了眼睛看著屋頂,一絲睡意也無。


    那屋頂是由草料搭建,大約是好些日子沒人住,其中一角被風吹開了也無人打理,從錦瑟躺著的位置看過去,剛好可以看到屋頂的天空,星光璀璨。


    星光璀璨,也就是說明日照舊是個大晴天。水患當前,下雨自是讓人恐懼,然而晴天,也未必能讓人心安。這樣熱的天氣,一旦爆發疫症,那後果真是不可想象媲。


    裴一卿說,若海棠還在,必定能想出尋到藥材的好法子。可是海棠已經不在了,為護她而殞了命。


    錦瑟揪住自己的領口翻了個身,卻忽然聽見隔壁房間傳來房門開闔的聲音。


    隔壁住著的,是蘇墨。


    她聽見他的腳步聲逐漸消失,便悄無聲息的也起身來。


    陸家村臨涇水,夜裏河風很大,吹得人身上發冷。她看著蘇墨往河邊走去,便抱緊了手臂,跟在他身後。


    河邊水勢洶湧,蘇墨臨水而立,被夜風吹得衣衫飄揚。錦瑟遠遠看去,便仿似一幅以天地為背景的畫,天地之間,便隻有他孤清冷寂的背影。


    她靜靜在他身後站了許久,終於扛不住那樣的冷風,捂住口鼻打了個噴嚏。


    那樣大的風聲和水聲之中,前方那人,卻忽然就轉過臉來,森然夜色之下,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卻隻覺得他目光如同天上星一般清冷寒涼,投在她身上。


    錦瑟的臉被夜風吹得有些麻木了,所以即便他再冷漠,她亦可以波瀾不驚。原本跟著他出來便有些魔怔,既然如今還打攪了他,自然還是迴去的好。


    錦瑟默然轉身,緩緩往迴走去。


    蘇墨依舊站在水邊,看了她的背影片刻,便又迴轉了身,任由她背對著自己越走越遠,低頭看了看手心那道疤痕,卻緩緩將手捏合起來。


    迴到屋中,錦瑟便覺有些昏昏沉沉,是風寒前兆,翌日醒來,果真便鼻塞耳鳴,噴嚏連連。


    早膳是和村民一起吃的,正是陸離口中的清粥和糙麵饅頭。見錦瑟生了病,陸離更是歎息:“生病都沒一口好吃的,真是辛苦吧?”


    錦瑟喝了一口粥,看著他道:“若是你現在想辭去這個爵位,不知朝廷可會答應?”


    陸離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無奈歎息道:“你怕是不曉得,我從攝政王手裏買到的是一頂鐵帽子,摘不下來的


    竟是世襲爵位?錦瑟微微有些吃驚:“要價幾何?”


    “無價呀。”陸離苦了臉,“我以後就唯有認人剝削了。”


    錦瑟很配合的歎息:“這筆買賣,你可真虧啊。”


    話音剛落,伴隨著幾聲咳嗽,對麵的位置忽然就多了一個人。錦瑟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因此隻是低了頭吃東西。


    “王爺也病了?”陸離看著蘇墨,道,“不若返迴江州城休養幾日吧?”


    “沒事。”蘇墨擺擺手,目光自錦瑟身上掃過,才又看向陸離,“你倒是可以迴去江州一趟,傳令給本地官員,讓他們通通前來此處。我昨夜略略察看過地形,從此地沿河而上是最好的位置,我要親自去看看涇水的地形河道,也好研究出治水良方。”


    陸離一聽便直搖頭:“這樣勞苦的事,何必王爺躬親,派幾個人下去便可。”


    蘇墨冷笑一聲,道:“這麽些年,哪次不是本地官員治水,年年治水年年洪澇,這一迴我倒想看看,這水究竟有多難治!”


    “說的也是。”陸離目光倏地迴到錦瑟身上,道,“既如此,那我就先帶著宋姑娘迴江州,她也病了,女兒家身子弱,還是迴去才好修養。”


    錦瑟抬起頭來看他,陸離得意地朝她挑眉,錦瑟眉心一蹙,眼角餘光卻突然瞥見從遠處而來的裴一卿。他剛一過來就被眾多村民圍了起來,但凡家中有病人在那破廟之中的,無不憂心地拉著他問東問西。


    “我不迴去。”錦瑟忽然就道,“我隻是偶感風寒,裴先生一兩劑藥便可醫得好,這來來去去,一路顛簸,反倒折騰人。”


    聞言,陸離立刻換了一副爛泥扶不上壁的目光看著她,外加各種眼色提醒,錦瑟就是當看不到。


    蘇墨卻似乎並不關心錦瑟怎樣,掩嘴又咳了幾聲,才對陸離道:“天氣熱,你趁著此時出發,倒還涼爽幾分。”


    陸離無奈的撫額歎了口氣,果真便起身離去了。


    他一走,那邊的裴一卿便走了過來,撩袍子坐下:“王爺,宋姑娘。”


    蘇墨點了點頭,道:“那些村民病情如何?”


    聽他這樣問,錦瑟心頭咯噔一跳,抬起頭來,緊張地看著裴一卿。


    “紛繁複雜。”裴一卿喝了兩口粥,道,“雖然到現在還沒有疫症的情形出現,但隻怕也快了。這天氣一直這樣熱,那些沒被尋到的屍首必然已經腐爛,隻怕不消半月--”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卻察覺到錦瑟的目光,這才轉眸看著她,見她麵色不佳:“宋姑娘染了風寒?”


    錦瑟卻不答,隻道:“裴先生,我可以幫忙,替你打下手嗎?”


    裴一卿淡淡一笑:“這樣的事,哪裏敢勞煩姑娘若是海棠還在,由她來做是再好不過的。”


    錦瑟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蘇墨眸光自她臉上掠過,沉眸不語。


    良久,錦瑟才終於輕聲道:“我也不會做什麽大事,不過略盡綿薄之力罷了。”


    裴一卿雖然婉拒了錦瑟,然而用過早膳,錦瑟跟隨他去到破廟時,他還是極自然的指揮起錦瑟做事來。


    第一件事自然就是熬藥,她一個人守幾十個藥罐子,忙得停不了手,唿吸之間全是藥的苦味,卻還是堅持下來,熬好了藥,又一一送去給病人,倒是解脫了裴一卿那兩個小醫僮。


    一上午下來,錦瑟手上便被燙傷了大大小小十幾處,到了下午又要熬夜間的藥,如此下來便一整天都呆在藥廬之中,她隻覺得自己身上也全是藥味,連夜風都吹不散。


    迴去的路上裴一卿給了她一小盒擦燙傷的藥,錦瑟一麵小心翼翼地往自己手上抹,一麵迴頭去看那座破廟,道:“裴先生,這些人都身染重病,難道要一直躺在這破廟中?”


    “用來安頓他們的大屋還未蓋好,如今不過是暫且安頓。”裴一卿答了,又道,“從明日起,我要前往附近的幾條村子為村民瞧病,不知宋姑娘怕不怕辛苦?”


    錦瑟搖了搖頭:“我願同裴先生前往。”


    裴一卿點點頭:“我讓醫僮令揀了兩劑藥,一副是宋姑娘的,一副是攝政王的,宋姑娘給自己熬藥時,莫忘了將攝政王的藥也熬好。”


    錦瑟微微一怔,點了點頭。


    熬藥自然要費些時辰,她迴來得又晚,等到藥熬出來,蘇墨的房門已經緊閉,似乎已經躺下休息了。


    她喝下自己的那碗藥,眼見著蘇墨那碗就要涼了,終於端起來,敲了敲蘇墨的房門。


    過了許久才聽見裏麵有響動,一陣咳嗽聲以後,房門打開來,蘇墨披了發,身著寢衣,果真已經睡下,見是她,臉上並無些許神情,轉身迴到床邊坐下。


    錦瑟默然跨進門,將藥擱在屋中那張簡易的木桌上,道:“趁著還溫熱,你喝了藥再休息吧。”


    蘇墨抬眸看她,隻見她微微垂了頭站在一邊,也不再多說什麽,仿佛就等著他喝完藥,她再取了空碗出去。


    他們上一次單獨相處時,就是蘇墨離開仲離前一晚,那旖旎似夢境的一夜。至今錦瑟想起那一夜,仍舊不知道自己究竟中了什麽魔,可是那天晚上,他的態度卻是那樣清晰,哪怕是後來她因困倦而睡去,也能察覺到他擁著自己溫言細語。


    後來她也曾恐懼,怕再見他時,那夜的事會被提及。卻萬萬沒有想到,兩人再見,卻已經是隔了海棠的死。她再不用擔心他會因為那夜的事而糾纏不清,因為他根本已經不再理她。


    她心中並無悲喜,隻是空。明明胸腔隻有那麽點大,一顆心卻空得無邊無際。


    海棠臨死前對她說,蘇墨心中所係隻有她,言辭之中大有請錦瑟珍惜相待之意。而錦瑟也曾經一度以為,自己在蘇墨心中的位置,大概是有些不同的,可如今想來,卻隻想嘲笑自己不自量力,又忍不住覺得遺憾。若海棠仍活著,知道她自己才是蘇墨心中所係,大抵,會很快活吧?


    可是海棠已經不在了,她無從知曉,錦瑟也無從探尋。


    錦瑟靜靜地等待蘇墨喝藥,可是他卻始終沒動靜,她終於忍不住抬起頭來:“藥涼了。”


    蘇墨淡淡垂下眼去:“不用了。素來隻有海棠知曉我服藥的習慣,不是她煎的藥,我喝不下。”


    錦瑟抿了抿唇,頓了許久,才終於勉強一笑:“那麽打擾了,你休息吧。”


    語罷,她伸手取了那碗已經涼透的藥,轉身就離開了蘇墨的房間。


    她心頭是有負疚,可那負疚是因為海棠,對蘇墨,她實在沒有負疚的必要,隻不過因為他是海棠心心念念牽掛的人,她心頭才會有一些異樣的情緒翻湧。


    錦瑟默默地倒完藥汁藥渣,迴到自己房中,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一大早,天還沒有亮,她就跟著裴一卿踏上了前往鄰村的路。


    隔壁幾條村子的情形與陸家村差不多,也有一群人因為水災的原因患了各種病,因人手不足,無論是京中下來的禦醫還是民間郎中,都無暇顧及這樣的小村莊,唯有裴一卿隔幾日探訪一迴,對眾人來說,已經是莫大的福音。


    而跟隨裴一卿走這一遭過後,錦瑟才深切體會到這一迴的水患有多嚴重,眼見著那麽多的人流離失所,是她從來未曾經曆過的震撼。


    十日過後,當她跟著裴一卿踏上第六個村子,卻驚聞村子裏已經有好幾個村民先後染疾病逝,而眼見著裴一卿沉重的神色,錦瑟知道,他最擔心的事情終究來了--瘟疫!


    整個村子幾乎立刻便被控製起來,卻已經晚了,不消兩日,附近的村子接連傳來有人身染瘟疫而亡故的消息。


    如此情形之下,不少醫者自發前來疫區醫治防疫,即便如此,裴一卿卻比以前更加忙碌,連帶著錦瑟也忙得腳不沾地,有時候一天要跑兩三個村子,走得越多,便越發驚覺此次疫情的嚴重,同時,藥材也出現了短缺的情況。


    裴一卿每到一個村子,總會召集所有醫者,討論藥材的問題,卻始終得不到解決的法子。錦瑟心頭的擔憂並不比誰少,尤其是想到裴一卿說過,若海棠在,定能想出法子解決這個問題,心頭負擔便更重。


    “姐姐……我是不是醫不好,要死了?”


    大約是錦瑟的臉色實在是有些凝重,麵前等著她送藥的男孩有些虛弱地開了口。


    錦瑟驀地迴過神來,忙笑著撫了撫他的頭:“自然不是,你和你的那些小夥伴,都會好起來的。”


    “可是……我聽爹爹說,你們的藥材……不夠用,我們很快就要沒有藥醫了……”


    錦瑟心中難過,依然微笑:“不會的,醫治你們的藥材很快就會送來,你不用擔心。”


    “姐姐,我爹爹會采藥……你需要什麽藥材,告訴我爹爹……他會去山上采的……”


    錦瑟伸手將他扶起來,將藥碗送至他唇邊,一邊喂送一邊道:“嗯,所以說,你一定會好起來的,記住每天要好生喝藥,不許嫌苦。”


    男孩喝完藥,乖巧地點了點頭。


    錦瑟便從袖中取出絲絹,打開,露出裏麵包著的蜜餞。這是前些日子陸離遣人給她送來的,在當下的環境中,她哪裏還有心思吃零嘴,便都留了下來,哄孩子們吃藥,倒是很有成效。錦瑟取了一顆放進男孩口中,道:“今日你乖,這便是獎賞。明日若還這麽乖,還有賞。”


    男孩歡喜地將蜜餞含在口中,點了點頭。


    錦瑟收了藥碗,目光觸及碗底的藥渣,耳旁迴想起男孩方才說的話,腦海中似乎有個什麽念頭飛快地一閃而過,她卻抓不住。


    無奈搖搖頭,站起身來,那個念頭卻突然猛地一閃而迴,生生霸進她腦海!


    啪!


    錦瑟手中的藥盒倏地落到地上,裏麵的空碗登時四分五裂地碎了一地,驚得好些病人都朝這邊看過來。錦瑟卻什麽也不顧,轉身提裙就跑了。


    “裴先生!”她飛快地奔到裴一卿所在的地方,氣息未穩便拉了他的袖口,氣喘籲籲道,“我知道去哪裏尋藥材!”


    裴一卿立刻轉過臉來:“什麽?”


    錦瑟努力地平複自己的唿吸,焦急道:“那依山,是一座百草園,那裏……很多珍奇藥材,應有盡有……綿延起伏的山林裏……都是藥材!若派出大量人手,日夜兼程快馬加鞭,不用十日便可來迴,一麵采集一麵運送,必能緩解藥材短缺之急!”


    裴一卿先是怔了怔,待迴過神來,向來清冷的眼神之中竟浮起喜意:“來人,立刻給知府送信!”


    錦瑟按住自己的心口,看著他,終也露出了笑意。


    【下一章想看神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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