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水患來勢洶洶,江州城地勢雖不算低窪,卻也全城遭襲,連縣衙內都透著潮濕腐壞的氣息


    錦瑟被安頓在一間簡易的房中,床褥都是新換的,她卻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沒兩個時辰天便亮了,她聽見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音,便起身來,略略梳洗了一番,打開門時,便見外頭小院中已經站了十數個官員模樣的人,不知在等候什麽。


    聽見她房門打開的聲音,旁邊房間的門也打開來,陸離舒展著筋骨從裏頭走出來,一麵看著對麵的廂房,一麵走到錦瑟身邊,道:“可真是難得,往日起得最早的人,今日房門卻依然緊閉。丫”


    錦瑟聞言,也朝對麵的廂房看了一眼,方知原是蘇墨住在那裏。思及裏麵海棠的棺木,心頭便不由得一沉。


    “餓了沒?”陸離卻在此時笑著執了錦瑟的手,“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往日由攝政王帶著,所有官員都與難民一樣,同食清粥饅頭,可寡淡得死人。今日難得你來了,他又還未起,我們也可趁機飽食一餐。媲”


    錦瑟收迴自己的手,淡笑了道:“難怪當初你各國求路無門,你陸三分這樣的人,哪裏適合入仕途了?”


    話音剛落,對麵房門突然“吱呀”一聲打開來,院中的官員頓時都抖擻了精神,陸離登時麵露苦相,壓低了聲音對錦瑟道:“又得吃清粥饅頭了。”


    一襲青衫的蘇墨自屋中跨出,眉宇間似有倦意,神情卻依舊如常。眾人皆低身,他略略一揮手免了,一開口,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今日本王想去陸家村那邊走訪,諸位大人也請分散開來,前往附近村莊察看災情,三日後迴稟。”


    眾官員紛紛應答,便很快分配了各自察看的區域,散去了。


    蘇墨這才看了看站在對麵廊下的陸離與錦瑟,轉身往飯廳的方向走去,陸離便拉了錦瑟一同前往


    二人還未進飯廳,便聽得裏麵傳來蘇墨低低的幾聲咳嗽,陸離仍徑直拉了錦瑟進去,一進門便驚喜得叫喚起來:“喲,是我眼花?這桌上擺的可是包子?”


    往天日日擺著一盤糙麵饅頭的地方,今日的確是換成了一疊包子。蘇墨坐在上首的位置,親自動手分配擺好碗筷,陸離便毫不客氣的拉錦瑟坐了下來。


    三人之中,似乎隻有陸離胃口不錯,蘇墨端了碗不緊不慢地喝粥,錦瑟則捧了一隻包子小口小口的吃著。


    其實她從來不確定海棠在蘇墨心裏是怎樣一種存在,而如今蘇墨表麵雖若無其事,錦瑟卻隱約覺得,他對海棠的死,其實是耿耿於懷的。


    思及此,她微微抬起頭來,朝蘇墨看了一眼。


    卻未料蘇墨早已擱下碗,此刻正端坐於對麵,神情清冷地望著她。


    驟然四目相對,錦瑟始料未及,手裏的包子一下子就落到了桌麵上。蘇墨陸離二人的目光同時投過來,錦瑟低頭收拾了一番麵前的狼藉,才終於低低開口道:“對不起。”


    陸離輕笑了一聲:“這有什麽大不了呢?”


    錦瑟知道他是裝傻充愣,因此也不迴答,蘇墨卻緩緩站起身來,卻隻是對陸離道:“趕緊吃,吃完好上路。”


    說完,他就那樣頭也不迴地走了出去,錦瑟心頭,隱隱有空寂逐漸放大開來。


    陸離卻忽然拍了拍她的手,笑言:“趕緊裝兩個包子放包裹裏帶上,不然去到陸家村,有你好受的


    “陸家村?”錦瑟微微一頓,搖頭道,“我不去。”


    “你如何能不去?”陸離不由分說拉她起身,“就算攝政王放心將你一個人留在此處,我也是不放心的。萬一,殺手又來怎麽辦?”說著,他伸出手在錦瑟脖子上比劃了兩下。


    錦瑟拿開他的手:“你家攝政王不會想見到我。”


    “你不想理他,那便大可不理。”陸離仍是嬉笑的模樣,“我想見你,還不成麽?”


    到底錦瑟還是同行前往了陸家村,一路上看見遍地屋舍廢墟與淤泥,隻覺怵目驚心。


    待到了陸家村村口,眼前幾乎是一片沼澤之地,馬匹再難前行,一行人唯有下了馬,褪了鞋襪,挽起褲腿,一點點摸索著淌過這片水澤。


    錦瑟蹙眉看著一眾男人的舉動,頓了頓,也抬腳褪下了鞋子。


    陸離忙的按住她的手:“你要作甚?女兒家豈能輕易露腳踝?你且安分,我背你過去。”


    話音剛落,他才似想起什麽來,往前方隔了兩三個人的蘇墨看去,卻見蘇墨正仔細地聽取當地村民指引水澤高矮低窪之處,似乎根本不曾注意過錦瑟。


    錦瑟略一思量,也不想多添麻煩,便點頭答應了。


    一行人開始涉水而過,陸離穩穩背著錦瑟,竟行至與蘇墨並列的位置,一麵小心翼翼地試探前行,一麵與蘇墨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話。


    錦瑟偏了頭麵向另一邊,側臉伏在陸離肩頭,卻忍不住想起了另一人的肩膀。


    仿佛又看見漫天風雪的那個山頭,那人不管是背是抱,總歸是將她緊緊護住,不舍她受一絲傷害。能被人這樣傾力相護,其實是一種天大的幸福。


    這一段時日以來,她心思雖多,心緒卻並無多大波動,偏在此時此刻,卻不知因何竟心緒難平,悄無聲息地落了淚下來。


    陸離突然驚叫一聲:“又下雨了麽?”


    眾人抬頭望天,卻分明是晴空萬丈。


    惟蘇墨淡淡望了他背上的錦瑟一眼,不動聲色地加快了腳步。


    錦瑟亦突然驚覺自己思緒混亂,忙拭去眼淚,收拾心緒,待淌過水澤,從陸離背上下來時,又已經恢複了先前的模樣。


    陸離看著她還微微有些泛紅的雙眼,笑起來:“怎麽了?太陽刺眼?”


    錦瑟不搭理他,一轉頭,卻見前方有幾個村民迎上前來,對著當地縣官行了禮,又聽縣官陳說了蘇墨的身份,忙不迭的都下跪磕頭。


    蘇墨親自將幾人扶起,當先那個原是村長,蘇墨便細細詢問了村中情形,一麵又讓村長帶著眾人四處察看。


    錦瑟被人單獨領著前往尚可遮風避雨的祠堂,卻在經過一座破廟時,見到好些氣虛體弱的村民,奄奄一息地躺在破廟裏外。


    她腳步一頓,剛要走近兩步察看,卻驀地被領路人攔住了:“姑娘,去不得,這些人都害了病,怕是瘟疫!如今村中沒有人敢來此地,今日若不是前來迎接諸位大人,小人也是萬萬不會經過此地的。”


    正說話間,破廟轉角處忽然轉出一個月白色的身影,身後還帶了兩個提著藥盒的少年,三人雖都以布罩麵,錦瑟卻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月白色的身影來:“裴一卿?”


    裴一卿並未注意這邊的兩人,隻從兩個醫僮手中接過藥碗,逐一將藥喂給躺在地上的人。兩個醫僮也紛紛取了藥,幫著讓病人飲下。


    正在此時,廊下一人卻突然抽搐著口吐白沫起來,裴一卿迅速起身走過去,一人之力竟控製不住那人,不由得道:“過來幫手!”


    身畔卻驀地就多了一雙女子纖細的雙手,幫他用力按住那個抽搐的病人。


    裴一卿鳳目一揚,錦瑟略略朝他點了點頭:“裴先生。”


    他並不答話,隻是迅速從袖中拋出一條幹淨帕子來,遞給錦瑟。錦瑟意會,接過來遮住自己的口鼻,愈發用力地按緊那人,看著裴一卿從容不迫的施針喂藥。


    那人終於安定下來,錦瑟微微鬆了口氣,卻見裴一卿依舊神色冷峻,一顆心便又提了起來:“裴先生,真的會爆發瘟疫嗎?”


    裴一卿站起身來,淡淡道:“不可幸免。”


    錦瑟心緒一凝:“那先生可有醫治良方?”


    “良方是有,藥材卻難尋。”裴一卿鳳眸之中閃過一絲莫辨的情緒,“若海棠還在,以她的足智,想來是不難解決這個問題的。”


    錦瑟身子微微僵住,半晌,見兩個醫僮依舊沒有喂完藥,便低聲道:“我去幫忙喂藥。”


    裴一卿略一揚眉:“勞煩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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