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的思想統係

    民國元年,我發表《厚黑學》,受的影響真是不小,處處遭人疑忌,以致淪落不偶,一事無成,久之又久,一般人覺得黔驢無技,才與我相忘於無形。但是常常有人問我,發表此文,動機安在?目的安在?是否憤時嫉俗,有意同社會搗亂,抑或意在改良社會,特將黑幕揭穿。我說:“我寫此文,最初目的,不過開玩笑罷了。”

    滿清末年,我入四川高等學堂肄業,與同班友人,張君列五,(名培爵,民國四年,在北平殉義,重慶浮屠關,有衣冠墓)加入同盟會,光緒三十三年畢業,列五對我說道:“將來我們起事,定要派你帶一支兵。”我聽了很高興,就用歸納法,把曆史上的英雄(彼時尚無偉人的名詞)一一考察,尋他成功秘訣,久之,無所得。宣統二年,我當富順中學堂監督,(彼時中學校長名曰監督)一夜臥在監督室,偶然想及曹操、劉備幾個人,恍然大悟,就把厚黑學發明了。每逢朋友聚會輒講說之,以供笑樂。友人王君簡恆雲:“你說的道理很不錯,但是我要忠告你,你照著你的說法,埋頭做去,包管你幹出轟轟烈烈的事業,但切不可拿在口中講,更不可形諸筆墨,否則於你種種不利。”雷君民心也說:“厚黑學,是做得說不得的。”後來我不聽良言,竟把他發表了。

    辛亥年武昌起義,重慶響應,列五被舉為蜀軍政府都督,成都跟著反正,成渝合並,列五赴省,退居副都督,專管民政,我在自流井家中,列五打電報叫我同廖君緒初上省,其時黨人在成都童子街,辦一報曰《公論日報》。我住報社內,社中人,叫我寫點文章,我想不出什麽文章,眾人慫恿我,把厚黑學寫出。我初時很遲疑,緒初說:“你可以寫出,我替你作一序。”緒初是講程朱學的人,繩趨矩步,簡恆民心諸人,俱唿之為“廖大聖人”。我想,聖人都說寫得,當然寫得。就寫出來開玩笑,哪知所生影響,果不出簡恆民心所料。

    我發表此文,用的筆名,是“獨尊”二字,卻無人不知厚黑學是我做的。以為我會如何如何,殊不知我發明了厚黑學,反成了天地鬼神,臨之在上,置之在旁,每想做一事,才一動念,自己想道:“像這樣做去,旁人豈不說我實行厚黑學嗎?”因此凡事不敢放手做,我之不能成為偉人者,根源實在於此,厚黑學,真把我誤了。

    後來我才悟得:厚黑二字,確是成功秘訣,而為辦事上之必要技術。用此種技術,以圖謀一己之私利,我們名之曰厚,曰黑,用此種技術,以圖謀眾人之公利,則厚字即成為“忍辱負重”,黑字即成為“剛毅果斷”。自古聖賢豪傑,皆忍辱負重者也,皆剛毅果斷者也。假令我當日悟得此理,一眼注定眾人公利,放手做去,舉世非之而不顧,豈不成了轟轟烈烈的偉人?無奈悟得時,年已老矣,機會已過矣,迴想生平,追悔莫及,隻好著書立說,將此秘訣傳之於人,所以才在成都《華西日報》,寫《厚黑叢話》,反反複複,說明此理。我是生性好辯的人,《厚黑學》,是以荀子“性惡說”為立足地,許多人以孟子“性善說”來駁我,我說道:“孟子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及其長也,無不知敬其兄也’。今試任喊一個當母親的,把她親生的孩子抱出來,當眾試驗,母親手拿糕餅一塊,小孩一見,即伸手來拖,母親不給他,放在自己口中,露半截在外,小孩立刻會從母親口中取出,放在自己口中。請問:這種現象,是否愛親?小孩坐在母親懷中,食乳食糕餅,哥哥近前他就要用手推他打他。請問:這種現象,是否敬兄?隻要全世尋得出一個小孩不這樣幹,我的厚黑學立即不講,讓孟子的‘性善說’成立,既是全世界小孩無一不這樣幹,我的厚黑學非成立不可。”我口雖這樣說,然而心中也自懷疑,小孩的天性,何以會這樣呢?

    後來見小孩見著木頭石塊和銅鐵等物,都取來朝口中送,心想:此等現象,豈不等於地心吸力,把外麵任何物件都朝內部吸引一般?因憶在學堂時,教習講心理學,曾說:“人是莫得心的,心中一切知識,都是從外麵來的。例如:看見花,知是香的,是我曾經聞過,看見鹽知是鹹的,是我曾經嚐過,某種事該做,某種事不該做,是我曾聽某人說過,抑或在書上見過。我們如把心中所有知識,一一考察其來源,從耳入者,仍從耳退出去,從目入者,仍從目退出去,其他從嗅覺味覺感覺入者,一一從其本來路退出,此心即空無所有了。”又憶《圓覺經》雲:“一切眾生,自元始來,種種顛倒,妄認四大,為自身相,六塵緣影,為自心相。”我從此著想,就覺得心之構成,與地球之構成,完全相同。牛頓說:“地心有引力,能將泥土沙石,有形有體之物,吸集之而成為地球。”我們何妨說:“人心也有引力,能將耳聞目睹,無形無體之物,吸集之而成為心。”我於是把牛頓的公例,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應用到人事上來,果然處處可通。我把孟子的“性善說”,荀子的“性惡說”和宋儒的“去私說”,繪為甲乙丙三圖而細玩,才知人心現象純是“萬有引力”現象,並無善惡之可言。民國九年,著一文曰:《心理與力學》,載入《宗吾臆談》內,創一臆說:“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後來擴大為一單行本,此書算是我思想之中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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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事千變萬化,不外人與人接觸生出來的,一個我,一個人,是為數學上之二元,一個x,一個y,依解析幾何,可得五種線:(1)二直線,(2)圓,(3)拋物線,(4)橢圓,(5)雙曲線。人世一切事變,總不出此五種線。我詳加考察,認為人與人不相衝突之線,隻有四種,直線兩種,曲線兩種,除此四線而外,任走何種路線,皆是衝突的,至於世界進化,則為三元,一曰力,二曰空間,三曰時間,其軌道則為三元中之螺旋線。我們每做一事,須把力線考察清楚,才不至與人衝突;主持國家大政的人,規定法令製度,也須把力線考察清楚,施行起來,才不至處處窒礙。

    達爾文倡互競主義,其弊流於互相衝突;克魯泡特金,倡互助主義,其弊流於互相倚賴;我們應改行合力主義,如射箭然,懸一箭垛,支支箭向之射去,彼此不相衝突,而又不相倚賴,則可兼達克二氏之長,而無其流弊。達爾文講進化不錯,錯在講進化而提倡弱肉強食;克魯泡特金,講互助不錯,錯在講互助而主張無政府。互競和互助,其力線是橫的,成立不起政府;由達爾文之學說,有時亦能成立政府,而其政府,則是極端專製的。國中力線,鬱而不伸,斷不能永久安定,我們講合力主義,其力線是縱的,全國有若幹人民,即有若幹力線,根據力線,直達中央,成一個極強之政府,是為政治上之合力,例如經濟也,外交也,亦須取合力主義,不如是則世界永不太平。自有曆史以來,皆是人與人相爭,其力線是橫的,我們應取縱的方向,懸出地球為目的物,合全世界人,向之進攻,把它內部蘊藏的財富,取出來,全人類平分,是為合力主義之終點。著者本此主張,曾作一篇:《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民國十六年載入《宗吾臆談》,十八年擴大為單行本,曰《社會問題之商榷》。二十五年,我寫《厚黑叢話》,內麵會涉及國際問題。二十六年,定期十一月十二日,召集國民代表大會,製定憲法,我寫了一篇《製憲私議》。從六月二十九日起,逐日在成都《華西日報》發表,以供參考,我打算寫一篇《外交私議》,方著手寫,“七七”事變發生,乃改寫一篇《抗日計劃之商榷》,是年九月合刊一冊,日《製憲與抗日》。這些書現已售罄。此外我還寫有《中國民族之特性》和《從戰國說起》等文,在日報上發表,現在我已不想再印了。我原想寫一本《中國主義》,現已不想再寫,茲把各種文字的大意,分經濟、政治、國際三方麵寫出來就是了。

    (甲)關於經濟方麵:我們改革經濟製度,首先應將世間的財物,何者應歸公有,何者應歸私有,劃分清楚,公者歸之公,私者歸之私,社會上才能相安無事。

    第一項,地球生產力:洪荒之世,地球是禽獸公有物,人類出來,把禽獸打敗,地球就為人類公有物。所以地球這個東西,應該由全人類公共享受,根本上不能用金錢買賣,資本家買去,招佃收租,固是侵占公有物,勞動家買去,自行耕種,也是侵占公有物。何以故呢?以川省言之,七七事變以前,請人工作一日,每日工資夥食,至多不過大洋二元(抗戰期中,生活程度高漲,是暫時現象,當以事變前為準),假令我們請工人,在荒山上種樹一日,給以大洋二元,他得了報酬,勞力即算消滅,樹在山上,聽其自然生長,若幹年後,出售得價百元,或千元,此多得九十八元,或九百九十八元,全是出於地球之生產力,地球為人類公有物,此多得之九十八元,或九百九十八元,即該全人類平攤,勞動家隻能享受相當之代價,而不能享受此項生產力,所以說:勞動家買去耕種,也是侵占了公有物。因此之故,全國土地,應一律收歸公有,由公家招佃收租,其利歸全社會享受,方為合理。

    第二項,機器生產力:替人做工一日,得大洋二元,做手工業,每日獲利,也不過大洋二元,這算是勞力之報酬,若改用機器,每日可獲利百元,或千元,此多得之九十八元,或九百九十八元,乃出於機器之生產力,非工人之勞力也。當初發明機器之人,業將發明權拋棄,機器成為人類公有物,此九十八元,或九百九十八元,即該全人類平攤,舊日歸諸廠主所有,是為侵占了公有物,我們應該收歸公有,給工人以相當代價。由機器生出之利益,歸全社會享受,方為合理,勞力既得代價,即與普通人無異,所以“勞工專政”之說,是不合理。

    第三項,腦力和體力:世間之物,隻有身體是個人私有的,由身體發出來,有兩種力:一日,腦之思考力,二日,手足之運動力。這兩種力,即是個人私有物,社會上欲使用之,非出相當代價不可,並且出售與否,各人有完全自主權,不能任意侵犯之。

    基於上麵之研究,概括為二語曰:“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是社會公有物,腦力和體力,是個人私有物。”我們持此原則以改革經濟製度,社會與個人自然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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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密士主張營業自由,個人之腦力和體力,可以盡量發展,這層是合理的,而他同時主張有金錢的人可購土地以收佃租,可購機器以開工廠,這就未免奪公有物以歸私。

    我們本著中山先生遺願,定出一原則曰:“金錢可私有,土地和機器不可私有。”將現在私人所有的土地和使用機器之工廠,一律收歸公有,就成為“共將來不共現在”了。但是全國工廠如此之多、土地如此之廣,購買之款,從何而出呢?

    我們首先定出一條法令,銀行由國家設立,私人不得設立,人民有款者,存之銀行,需款者,向銀行貸用,其有私相借貸者,法律上不予保障,因借貸而涉訟者,其款沒收歸公,藏巨款於家,而被劫竊者,賊人捕獲時,其款亦予以沒收,有存款於外國銀行者,查確後,取消國籍,華僑所在地,設立國家銀行,存儲華僑之款,由國家轉存外國銀行,私人不得徑往存儲,如此則人民金錢,集中國家銀行,可供一切應用。

    銀行月息多少,依現情為準,茲假定月息一分,以便說明。存入銀行,月息一分,貸出為一分半,或二分,即無異於以金錢放借者,繳所得稅三分之一,或二分之一與公家矣。

    首都設中央銀行,各省設省銀行,各縣設縣銀行,縣之下設區銀行和鄉村銀行,川省有場而無村,則設場銀行,銀行法既確定,即著手收買。

    (1)私人銀行,一律取消,其股本存入國家銀行,給以月息。

    (2)使用機器之工廠和輪船、火車、礦山、鐵道等,一律收歸公有,私人股本,存入國家銀行,經理及職員工人等,悉仍其舊,不予變更,隻將紅息繳歸國家,手續是很簡單的。其手工業之工廠則聽之。

    (3)全國土地房屋,一律照價收買,例如:某甲有土地一段,月收租銀一百元,即定為價值一萬元,存入銀行,每月給以息銀一百元;人民需用土地房屋者,向公家承佃。其有土地自耕,房屋自住者,則公共估價,抑或投標競佃,以確定其租息,原業主有優先承佃權。如此則我國四萬萬五千萬人,無一人不是佃戶,也即是無一人不是地主,是之謂“平均地權”。

    (4)國際貿易歸公,國內貿易歸私。出口貨,由人民售之公家,轉售外國;入口貨,由公家購而售之人民,聽其自由銷售,不再課稅。蓋價值之高低,公家操縱在手,取多取少,可適合國家之需要,無須多設機關,多用冗員,向銷售者瑣瑣征取,徒滋中飽營私之弊,而阻商業之發達也,執簡馭繁,固應如此。外人在內地設有工廠者,人民不得與之直接交易。如此則關稅無形取消,外貨以百元購得者,以一百五十元,或二百元,售之人民,即無異值百抽五士,值百抽百。

    綜計收歸國有者,凡四項:(1)銀行,(2)使用機器之工廠和公司,(3)土地,(4)國際貿易。自學理言之,土地和機器,當然收歸國有,銀行和國際貿易之歸公,則本於中山先生“發達國家資本,節製私人資本”之主張。至其他私人資本,應當如何節製,則俟此四者辦到後,再酌量而行之。

    上麵四者,辦理完畢後,即可按照全國人口,發給生活費,以能維持最低生活為原則,(實施時,除未成年,及老年人外,對於壯年人,當視其過去工作情況,分別酌發,以防怠工等弊)因為人民既將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之收益交之國家,國家即應保障人民之生存權。法國革命,是政治上要求人權,我們改革經濟製度,則注重生存權。孫中山先生,把生活程度分為三級:(1)需要即生存,(2)安適,(3)奢侈。現在的經濟製度,人民一遇不幸,即會凍死餓死,是以死字為立足點,進而求生存,進而求安適和奢侈。我們發給生活費,則是以生字為立足點,進而求安適,求奢侈。中山先生說:“生存為社會中心。”人人能生存,重心即算穩定。

    舊日貧富懸殊,我們把土地、工廠、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有,則富者削低一級,全國人民,一律發給生活費,則貧者升高一級,高低二級之間,為人民活動餘地。語雲:“饑寒起盜心。”我們發給生活費,社會上可減少許多罪惡,衣食足而禮義興,風俗可日趨醇厚,學問家不憂衣食,可專心深造,事業家無內顧憂,可一意圖功。如此則社會文明,必蒸蒸日上。

    改革社會,猶如醫病,有病之部分,該治療,無病之部分,不可妄動刀針。我們從舊經濟製度中,將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有,這即是有病之處,加以治療,其餘則悉仍其舊,私人生活,非有害於社會者,不加幹涉,這即是無病之處,不動刀針,如此辦去,就與孫中山先生之民生主義適合了。

    世界富豪,除銀行大王摩爾根,其父為富人,承受有遺產外,其餘如煤油大王洛克依蘭,鋼鐵大王卡匿奇,鐵道大王福介舍爾,汽車大王福特,商業大王瓦納邁爾,銅山大王章洛克,砂糖大王斯布累克,法國大銀行家勞惠脫,美國大富豪休窪布等,無不由赤貧之子起家。我們把上述四者收歸國有,這些大王,就無從出現了。歐美之銀行大王、煤油大王等,養成了雄厚之勢力,欲推翻之而不能;我國尚無此種大王出現,然而業已萌芽了。為尷弗榷,為蛇奈何,韓非曰:“設押非所以備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虎也。”訂立法令規章者,如果對於鼠則防之唯恐不周,對於虎則縱之而不過問,其弊將有不可勝言者。我們規定:土地、工廠、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家經營,即所以防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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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規劃國家大計,目光至少須注及五百年後,否則施行一二百年,又要來一個第二次改革,國家所受犧牲,也就不小了。現在地主之土地,如果不收歸國家,而移轉佃農手中,並允許私人集資開設銀行,開設使用機器之工廠公司,抑或經營國際貿易,即是發生流弊之根源,負有改革之責者,幸思之!思之!又深思之!

    孔子倡大同之說,目光注及數千年後,而下手則從小康做起走。孔子死後,兩千餘年,大同尚未出現,其學說之價值,不唯不滅,反益覺其偉大,何也?懸出一個目標,使人望之而走,數千年俱走不到,數千年後之人,俱有路可走。不似達爾文、尼采和斯密士諸人,所創學說,行之數十年,或百餘年,即處處碰壁,無路可走,隻好彼此打戰。規劃國家大計,猶如修一大房子,須先把全部式樣繪出,按照修之,即說財力不夠,可先修某部分,次修某部分,最終就成一個很好的房子。

    孫中山先生講“民權主義”曾說:“天生萬物,除了水平麵以外,莫有一物是平的。各人聰明才力,有天賦之不同……如果把他們壓下去,一律要平等,世界便沒有進步,人類便要退化。”所以孫中山先生主張的主權平等,是各人在政治中立足點平等,不是從上麵壓下去,成為平頭的平等。我們把此種原則,適用到經濟方麵,不把平等線放在平頭上,使國中貧富相等,而把平等線放在立足點,使各人致富的機會相等。欲務農者,向公家承佃土地,欲作工者,向工廠尋覓工作,為官吏,為教員,為商賈,悉任自由,不加限製。因勞動種類之不同,所得之報酬即不同,或富或貧,純視各人努力與否以為斷。如此則可促進人民向上心,而國家可日益進步。猶之水然,地勢高下不平,就滔滔汩汩,奔趨於海,一若平而不流,即成死水。

    斯密士倡營業自由之說,認為人人皆有自私之心,利用此種自私心,就可把世間利源盡量開發出來,其說是以性惡說為立足點;社會主義創始者,如聖西門諸人,皆謂人有同情心,是以性善說為立足點。而社會主義之發生,根本原於性善說,故個人主義經濟學,和社會主義經濟學之衝突,不外性善說,和性惡說之衝突。我們知道:“心理依力學規律而變化。”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即是會善惡而為一。所以我們改革經濟製度,即應將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合而一之,才合孫中山先生民生主義。

    (乙)關於政治方麵:我國辛亥革命而後,改為民主共和國,意欲取法歐美,這是一種錯誤。我們要行民主共和製,辦法很簡單,隻消把真正君主專製國的辦法打一個顛倒,就成為真正的民主共和國了。君主專製國,是一個人做皇帝,我們行民主共和製,是四萬萬五千萬人做皇帝,把一個皇帝權,剖成四萬萬五千萬塊,每人各執一塊,我們隻研究這每塊皇帝權如何行使就是了。

    我國從前的皇帝,要想興革一事,就把他的主張,提交軍機處,由軍機大臣議決了,就通傷各省,轉傷各縣,以及鄉村照辦,其辦法是由上而下的。民主共和國,以鄉村議會,為人民的軍機處,鄉村議員,為人民的軍機大臣,川省有場而無村,人民對於國家想興革一事,即提交場議會,經場議員議決了,即提交區議會,由是而縣議會而省議會,而國會,經國會議決了,即施行,其辦法是由下而上,與君主專製國,恰成一反對形式。

    君主專製時代,軍機大臣議決之案,須奏請皇帝批準,方能施行。民主共和時代,國會議決之案,須經全體人民投票認可,方能施行。小事由國會議決之,大點的事,由各省議會議決行之,再大的事,由各縣議會議決行之,頂大的事,才由全體人民投票公決。最困難的,是如何才能使四萬萬五千萬人直接投票,直接發表意見,不致為人操縱舞弊,這就大

    費研究,而辦法就不得不麻煩了。然而我們要想直接行使民權,這種麻煩,是無法避免的。

    第一要緊的,是整頓戶籍,每縣分若幹場,場之下分若幹保,每保分若幹甲,每甲轄十家,投票不分男女老幼,一人有一投票權,一生下地,而取得此權,投票時,以家長為代表,某甲家有十人,某甲一票即算十票,某乙家有八人,某乙一票,即算八票。用聯二票,記名投票,甲長親到各家收票,列榜宣示,某甲家十票可決,某乙家八票否決……榜末合計,本甲可決者共若幹票,否決者共若幹票,投票之家,持存根前往查對無誤後,甲長送之保長,保長又列榜宣示,第一甲可決者若幹票,否決者若幹票,第二甲可決者若幹票,否決者若幹票……榜末合計,本保可決者共若幹票,否決者共若幹票,將榜送之區長,由是而縣,而省,而中央,層層發榜,最終以多數決定。此就關於全國之大事言之,關於省縣市之事,仿此辦理。

    我國人民,對於國事向不過問,要他裁決大政,判定可否,他是茫然不解的,所以必須訓政。訓之者何人呢?在他省為鄉村議員,在吾川則為場議員。場議員,一方麵為軍機大臣,一方麵又為太師、太傅、太保。凡是場議員,其知識當然比農民為高,對於國事能明了,每當裁決大政時,就白場議員公開講演,使眾人了解真相,應投可決票,或否決票,由各人自行判斷,歸家書票,等候甲長來取。以川省習慣言之,每三天趕場一次,鄉村農民,無事都要趕場,場上發生一事,頃刻傳遍全場,有未趕場者,亦可轉相告語。所以施行此種辦法,在川省尚無何種困難。議會設立在場上,人民有議案,直接向之提出,有不了解之事,可向議員請問,於人民很便利。以上係人民行使創製權、否決權之實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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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選舉大總統,由四萬萬五千萬人直接選舉,投票時,也以家長為代表,每票舉三人,如投票人意中,認為可當大總統者隻有一人,或二人,則票上隻寫一人,或二人。例如某甲上寫趙一等三人,某甲家有十口,則趙一等即為各得十票,某乙票上,寫錢二等二人,某乙家有八口,則錢二等即為各得八票,用聯二票,甲長親到各家將票收齊後,即列榜書明:某甲家舉趙一等三人,某乙家舉錢二等二人……榜末合計,趙一共若幹票,錢二共得若幹票……各家持存根,查對無誤後,由甲長將榜送之保長。保長又列榜宣示:第一甲,趙一得若幹票,錢二得若幹票……第二甲,孫三得若幹票,李四得若幹票……合計趙一共得若幹票……由保而區,而縣,而省,而中央,層層發榜,以最多數之一人為大總統,次多數之二人為副總統,大總統任期四年,如中途病故,或經全國人民總投票撤職,即以副總統代理,以湊滿四年為止。第一任大總統於某年某月某日就職,以後每滿四年,於該月該日,新任大總統,必須就職,舊任大總統,得票最多數,可以連任。

    人民欲彈劾大總統者,向場議會提出彈劾案,經場議員議決,以全場名義向區議會提出,區議會議定,以全區名義,向縣議會提出,由是而省議會,而國會,經國會議決,彈劾案成立,送交大總統,令其自行答辯,由國會將彈勸案,及答辯書,加具按語,刊印成冊,發布全國,由人民裁決之。對於大總統,或留任,或免職,仍總投票,層層發榜,取決於多數。省長、縣長,以至保長、甲長。人民行使選舉權,罷免權,亦參酌此法辦理。

    大總統違法,經人民總投票,正式免職後,可以交付審判,處監禁,處槍斃,都是可以的。獨是未經正式免職以前,大總統,在職權內,發出之命令,任何人都要絕對服從,有敢違反者,大總統得依法製裁之。

    凡辦事當大處著眼,小處著手,遠處著眼,近處著手。我們一眼看定大同世界,而下手則從一村一場辦起走,我國人民,向來不問政治,然而也有辦法。我們規定,中央設中央銀行,各省設省銀行,各縣設縣銀行,縣之下設區銀行,區之下設場銀行,人民有錢者,應存之本場銀行,又規定,人民的土地,第一步收歸各場公有,欲使用土地者,向本場場長投佃。如此則人民因其有切身關係,自不得不起而過問了。場銀行行長,由政府委任,副行長和場長,由人民投票選充,不稱職者,投票撤換,則選舉權,罷免權,人民自能行使了。銀行辦法大綱,和收買土地,承佃土地辦法大綱,由政府規定,其細則由人民共同規定,有不合處,共同修改,則創製權,否決權,人民自能行使了。人民行使四權,以本場為見習之地。有舊式縣長,監督其上,自不至發生流弊;即生流弊,亦易救正。

    每年應納租稅,總數若幹,責成場長繳納,其整理土地,所得盈餘,歸各場公用。各場辦好了,聯而為區,土地收歸全區公有。土地餘利,歸全區公用,區銀行副行長和區長,由全區人民公舉,再進則聯而為縣,土地歸全縣公有,土地餘利,歸全縣公用,縣銀行副行長和縣長,由全縣人民公舉。由是而省,而全國,及至土地收歸全國公有,大總統由全國人民公舉,則中華民國之憲法,即告完成。倘能再進而將土地收歸世界公有,全世界之大總統,由全世界人民公舉,則世界大同矣。

    銀行、工廠、和國際貿易,收歸國有,尚屬容易,惟鄉土地,糾葛萬端,故第一步,當收歸各村各場公有,本地人熟悉情形,容易處理,政府握定大綱,自會厘然就緒,隻要各村各場辦好,則基礎穩固,以下自迎刃而解。

    民主共和國,以取法君主專製國為原則,君主時代,知縣有司法權,我們即當以司法權界之縣長,縣長延請精通法律的人為司法官,司法官對縣長負責,縣長對人民負責,審判不公,人民彈劾縣長,撤換縣長就是了。昔日衙門黑暗,人所盡知,今之司法機關,也易受人蒙蔽,往往事之真相,本地人士,昭然共見,而法庭調查之結果,適得其反,我們當以調查和調解之責,加之場長和區長,人民有爭執事件,訴諸場長,場長調查明白,予以調解,如不服訴諸區長,場長應將調查所得,及調解經過情形,備文送之區,再調查,再調解,如不服,訴諸縣長,區長備文送之縣,如仍不服,訴諸省,訴諸中央。場長區長,可依本地習慣法處理,縣以上,則以國家法律解決之。

    人民對於任何機關,如有疑點,都可自請往查,假如:某甲對於國際貿易局,或中央銀行,疑其有弊,即可向本場議會提議,該局或該行,有某點可疑,我要親往徹查,場議會詢明議決,即向區議會提議,本場擬派某甲往查某事,區議會開會議決,即向縣議會提出,由是而省議會,而國會,國會開會議決後,即行知該局或該行,聽候徹查,某甲查出有弊,即依法提出彈劾案。如無弊,即中央報紙聲明,我所疑者某點,今日查明無弊,倘不提彈勒案,又不聲明無弊,則某甲應受處分。倘某甲聲明無弊,嗣經某乙查出有弊,則某甲亦應受處分,其他省縣市所轄機關及工廠等,仿此行之。

    現在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兩大潮流,互相衝突,孫中山先生講“民權主義”,曾說:“美國製憲之初,主張地方分權者,認為人性是善的,主張中央集權者,認為人性不盡是善的。”故知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之衝突,仍是性善性惡問題之衝突。我們既知人性是渾然的,無善無惡,所以我們製定憲法,應當將地方分權,和中央集權,合而一之。上述的辦法,如能一一辦到,則是我國四萬萬五千萬人,有四萬萬五千萬根力線,直達中央,成一個極健全的合力政府,大總統在職權內,發出的命令,人民當絕對服從,儼然專製國的皇帝,是為獨裁主義,大總統去留之權,操諸人民之手,國家興革事項,由人民議決,是為民主主義,如此則兩大潮流,即合而為一。

    中山先生曾說:“政治裏頭,有兩個力量,一個是自由的力量,一個是維持秩序的力量,好似物理學裏頭,有離心力和向心力一般。”又說:“兄弟所講的自由專製,這兩個力量,是主張雙方平衡,不要各走極端,像物體的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保持平衡一樣。”中山先生把物理學的原理運用到政治上,是一種新發明。物理上,離心力,向心力,二者互相為用,故政治上也是放任與幹涉,二者互相為用。從前歐洲國家,對於工商業,行幹涉主義,以致百業凋敝,斯密士起而著《原富》一書,力持放任主義,歐人行其說,驟致富強,無如放任大過,釀成資本家之專橫,社會上擾攘不安。我們運用中山先生兩力平衡之理,把土地、工廠、銀行和國際貿易,一律收歸國有,強製行之,此所謂專製也。私人生活,與夫勞心勞力之營業,一切放任,非有害於社會者,不加幹涉,此所謂自由也。兩力平衡,自然安定。

    黃老是放任主義,申韓是幹涉主義,二者皆是醫國良藥,用之得當,立可起死迴生,贏秦苛虐,民不聊生,漢承其後,治之以黃老,劉璋暗弱,刑政廢弛,孔明承其後,治之以申韓,因病下藥,皆生了大效。我國今日,病情複雜,嬴秦之病,是害得有的,劉璋之病是害得有的,又兼之人心險詐,道德淪亡。應當黃老申韓孔孟,三者同時並進:以申韓之法,治貪官汙吏,悍將驕兵,奸商貴族;以黃老之道,治老百姓,而正人心,厚風俗;孔孟之書,更不可少。果如此,則中國之病,自霍然而愈。

    (丙)關於國際方麵:現在的五洲萬國,是我國春秋戰國的放大形,古之春秋戰國,是今之五洲萬國的縮影。我輩欲推測將來國際上如何演變,當先研究春秋戰國如何演變,果想解決現在國際的糾紛,當先研究春秋戰國之糾紛是如何解決。

    世界是以螺旋式進化的,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成湯時三千國,周武王時一千八百國,春秋時二百四十國,戰國時七國,到秦始皇時,天下就一統了。曆時越久,國數越少,國之麵積越大,這即是螺旋式進化。“豎的方麵越深,橫的方麵越寬”。豎的方麵者,時間也,橫的方麵者,空間也,照這樣趨勢看去,現在的五洲萬國,勢必混合為一而後止。所異者,古時是君主時代,嬴秦混合為一,是一個人做皇帝,將來五洲萬國,合而為一,是全球十八萬萬人做皇帝,而為大同之世界。

    目下世界大戰,一般人很抱悲觀,殊不知:這正是世界大同之預兆。如:數個泥丸,放在盤中,不相接觸,永久是個個獨立。我們取而擠之捏之,就成為一個大泥丸。戰國七雄,競爭劇烈,此擠之捏之也,跟著嬴秦之統一出現。今之五洲萬國,競爭劇烈,亦所謂擠之捏之也。我們看清此種趨勢,順而應之,才不至為螺旋進化中之犧牲品。

    將來地球這個東西,一定是收歸全人類公有的,一定是全球十八萬萬人共同做皇帝的。我們順應此種趨勢,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地走去。土地一層,始而收歸一場一區公有,繼而收歸一縣一省公有,終而收歸全國公有。對於政治一層,所有創製、複決、選舉、罷免四權,始而行使於本場本區,繼而行之於本縣本省,終而行使於中央,公舉一個大總統。我國的憲政,即算完成。我們辦到這步,再看國際十八萬萬人,公舉一個大總統,世界就大同了。世界趨勢,顯然如此,彼希特勒也,墨索裏尼也,日本軍閥也,不過曇花一現,終為螺旋進化中之犧牲品而已,猶江河之奔流入海,而欲以人力障塞之,無非多殺人畜,多毀田廬禾稼,而其奔流入海,則依然如故也。

    我們把國際趨勢看清楚了,再檢查世界上產生的各種主義,何者與這種趨勢適合,何者不適合,茲討論如下:

    世界文化,分三大區,一印度,二西洋,三中國。印度地偏熱帶,西洋地偏寒帶,中國則介居溫帶,三方氣候不同,民族性不同,因而產出之主義,亦遂不同。溫帶折中寒熱二帶之偏,故中國主義,能夠折中西洋主義和印度主義之偏。

    寒帶天然物少,人不刻苦,不能生活,故時時思征服自然,因而產出侵略主義;熱帶天然物豐富,生活之需,不虞不足,故放任自然,因而產出不抵抗主義。請問:我國產出的,是何種主義?要答複這個問題,當先研究我國對於自然,是何種態度?《易》曰:“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所謂天地之道,天地之宜,皆自然也。對於自然,不征服之而輔相之,不放任之而製裁之,因而產生之主義,由孔老以至孫中山先生,蓋一貫的抵抗而不侵略也。此由中國古人,生居溫帶,仰觀俯察,創出學說,適應環境,不知不覺,遂有以折中西洋印度之偏。其他民族,亦有生居溫帶者,而不能發生同樣之主義,則由其人缺乏仰觀俯察的研究性,而以他人之主義為主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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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山先生之民族主義,是抵抗而不侵略,盡人皆知,老子言無為,孔子言仁義,當然不侵略,而兩家之書,皆屢屢言兵。老子曰:“抗兵相加,哀者勝矣。”孔子曰:“我戰則克。”所謂克也,勝也,皆抵抗之謂也。

    戰國時,楊朱墨翟之言盈天下,楊之言曰:“智之所貴,存我為貴。”此抵抗之說也。又曰:“力之所賤,侵物為賤。”此不侵略之說也。墨子非攻,當然不侵略,同時墨子善守,公輸九攻之,墨子九禦之,公輸之攻已窮,墨子之守有餘,則又富於抵抗力。二人的主張,都是抵抗而不侵略,不過宣傳主義時,楊子為我,偏重在抵抗,墨子兼愛,偏重在不侵略罷了。戰國紛亂情形,與現在絕似,其時是我國學術最發達時代,一般學者研究,覺得舍了楊朱主張,別無辦法,所以“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我們處在現在這個時局,也覺得舍了楊墨主張,別無辦法。

    孟子曰:“善戰者服上刑。”而孔子則曰:“我戰則克。”正是所謂善戰者,這兩說豈不衝突嗎?隻要知道中國主義是抵抗而不侵略,自然就不衝突了。孔子嚐說:“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他說的“我戰則克”,是就抵抗方麵言之。孟子把那些“爭城以戰,殺人盈城,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的人,痛恨到極點,他說“善戰者服上刑”,是就侵略方麵言之。拿現在的話來說,孟子曰“善戰者服上刑”,等於說:“舊本軍閥,一律該槍斃。”孔子曰“我戰則克”,等於說:“抗戰必勝。”

    中國崇奉儒教,儒教創始者為孔子,發揮光大之者為朱子。孔子學術,本與管仲不同,因其能尊周攘夷,遂稱之曰:“如其仁,如其仁。”又稱之曰:“民到於今受其賜。”推崇備至,何也?為其能抵抗也。南宋有金人之禍,隆興元年,朱子初見孝宗,即言:“金人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當立即斷絕和議。”這些地方,都是儒教精神所在。

    中國主義,是一貫的抵抗而不侵略,養成一種民族性,所以中國人任便發出的議論,無不合乎此種主義。例如:秦皇漢武開邊,曆史家群起而非之,為其侵略也;漢棄珠崖,論者無不稱其合王道,為其不侵略也。秦檜議和,成為千古罪人,為其不抵抗也;嶽飛受萬人崇拜,為其能抵抗也。唐人詩雲“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葡萄入漢家”,直不啻為墨索裏尼之遠征阿比西尼寫照;又雲“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猶未已”,更不啻為希特勒之侵奪四鄰寫照;至雲“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儼然是痛罵日本少壯軍人。此皆我國文人痛恨侵略之表現,及至受人侵略,則又變成力主用武。南宋有金人之禍,陸放翁遊諸葛武侯讀書台詩雲:“出師一表千載無,遠比管樂蓋有餘,世上俗儒寧辨此,高堂當日讀何書。”直是斥南宋諸儒隻講理學,不謀恢複。臨死示兒雲:“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中國詩人,這類作品很多,我們要想考察民族性,要從哲學家、教育家的學說和文人學士的作品上,才考察得出來,至於政治舞台的人,時或發生變例,秦皇漢武之侵略,秦檜之不抵抗,皆變例也。

    西洋人性剛,印度人性柔,中國古人,將剛柔二字處置得恰好。《易經》一書,以內剛外柔為美德,泰卦內陽而外陰,明夷內文明而外柔順,謙卦山在地下,既濟水在火上,無一非內剛外柔之表現。孔老為中國兩大教主,老子被褐懷玉,孔子衣錦尚綱,皆深合《易》旨。老子和光同塵,而曰:“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先。”孔子恂恂如也,而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誌也。”此皆外柔內剛之精神也。我國受此種教育數千年,養成一種民族性,故中國人態度溫和,謙讓有禮,此外柔之表現也;一旦義之所在,奮不顧身,此內剛之表現也。唯其外柔也,故“九一八”以來節節退讓,若無抵抗能力;惟其內剛也,故盧溝橋事變而後,全國抗戰,再接再厲,為世界各國所震驚。我國民族性,既已如此,所以醜胡也,遼金也,蒙古也,滿清也,雖肆其暴力,侵入我國,終而無一不被驅出,故我國對日抗戰,其必勝蓋決然無疑者。

    西人倡天演競爭之說,知有己不知有人,蓋純乎利己主義也。印度教徒,舍身救世,知有人不知有己,蓋純乎利人主義也。中國主義則不然,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蓋人己兩利也。印度學者,開口即說恆河沙數世界,其目光未免太大,看出世界以外去了,而其國因以滅亡。西洋人又患目光太小,講個人主義者,看不見國家和社會,於是乎個人也,國家也,社會也,成為互不相容之三個物體,因而生出種種糾紛。中國則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一以貫之,個人也,國家也,社會也,成為一個渾然之物體。六合之外,存而不論。這種主義,恰足救西洋和印度之弊。

    印度實行其主義,而至於亡國;西洋實行其主義,發生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事實之昭著,既已如此,而今隻有返求之中國主義。中國主義者,大同主義也。我們應將這種主義在國際上盡量宣傳,使世界各國一齊走入中國主義,才可以樹大同之基礎,而謀永久之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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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純是“武力戰爭”。而我國則發明有一種最高等戰術,曰“心理戰爭”。三國時,馬謖曰:“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兵戰為下。”這是“心理戰爭”學說之起點,而其原理,是自戰國時已發明了。《孟子》一書,純是講“心理戰爭”。其言曰:“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親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順之,以天下之所順,攻親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矣。”如此之語,不一而足,皆心理戰爭之說也。曰:“可使製挺,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以秦楚之甲堅兵利,而曰製挺可撻,豈非怪話?而孟子深信不疑,決然言之。果也,孟子死後,不及百年,陳涉吳廣,揭竿而起,立把強秦推倒,孟子的說法,居然實現。嬴秦之兵力,推滅六國而有餘,陳涉等烏合之眾,振臂一唿,而一統之江山,遂土崩瓦解,不敗於武力,而敗於心理,孟子有知,當亦掀髯大笑。

    春秋時,兵爭不已,遂產出孫子的“兵戰哲學”。戰國七雄,運用孫子學說,登峰造極,鬥力鬥智,二者俱窮,於是又產出孟子的“心戰哲學”。惜乎,當時無人用之!現今的形勢,絕像戰國七雄時代,我們正該運用“心戰”之說。問:如何運用?曰:隻需把中國主義發揚出來就是了。暴秦亡國條件,德意日三國,是具備了的,全世界人民和他們本國的人民,同在水深火熱之中,中國主義,一發揚出來,一定傾心悅服,就成了“心戰”妙用。

    我國業已全麵抗戰,應當於“武力戰爭”之外,再發動一個“心理戰爭”。在國際上,成立一個“中國主義研究會”,請世界學者悉心研究,就算新添了一支生力軍,敵人“攻城”,我們“攻心”,全世界傾心此種主義,是對於敵人取大包圍,敵人國內之人民,傾心此種主義,是為內部潰變。日本軍閥,自然倒斃,希特勒和墨索裏尼,也自然倒斃。

    凡是一種大戰爭,必有一定的主義。第一次世界大戰,是西洋主義和西洋主義決勝負,第二次世界大戰,我們應該把他變成中國主義和西洋主義決勝負。隻要中國主義一戰勝,世界大同之基礎,就算確定了。十九世紀上半世紀,是西洋主義盛行時代,下半世紀以後,是中國主義昌明時代,就進化趨勢觀之,蓋決然無疑者。

    現在五洲萬國,紛紛大亂,一般人都說:“非世界統一,不能太平。”戰國情形,也是如此。戰國時梁襄王問孟子:“天下惡乎定?”孟子對曰:“定於一。”即是說:“要統一才能安定。”但統一之方式有二。梁襄王問孟子:“孰能一之?”孟子曰:“不嗜殺人者一之。”這就是“非武力的統一”。主張“武力統一”者,是用一個“殺”字來統一,說道:“你不服從我,我要殺死你。”人人怕死,不得不服從,故“殺”字能統一。主張“非武力的統一”者,是用一個“生”字來統一,說道:“你信從我的主張,你就有生路。”人人貪生,自然信從,故“生”字也能統一。人之天性,喜生而惡殺,主張“殺”字統一者,人人厭棄,主張“生”字統一者,人人歡迎,孟子學說,惜乎無人用之。後來贏秦統一,是用“殺”字統一的,然而不久即亡。今者德意日三國,正循著亡秦途徑走去,我們正好運用“生”字統一之學理,乘其弱點而推陷之,兵戰心戰,同時並進,德意日三國,不敗何待?

    中西主義,極端相反。西洋方麵,達爾文之弱肉強食,尼采之超人主義,與夫近今的法西斯主義等等,都是建築在“殺”字上麵;中國方麵,孔子言仁,老子言慈,楊朱為我,墨翟兼愛等等,都是建築在“生”字上麵。我們讀達爾文、尼采諸人之書,滿腔是殺機,讀孔孟老莊和宋明諸儒之書,滿腔是生趣。醫生用藥,相反才能相勝,方今西洋主義盛行,無處不是殺機,應當用中國主義救療之,以一個生字統一世界。

    西人對社會,對國家,以“我”字為起點,即是以“身”字為起點,中國儒家,講治國平天下,從正心誠意做起走,即是以“心”字為起點。雙方都注重把起點培養好,所以西人一見人閑居無事,即叫他從事運動,把身體培養好;中國儒者,見人閑居無事,即叫他讀書窮理,把心地培養好。西洋人著書做事,注重“於身有益”四字;中國人著書做事,注重“問心有愧”四字。達爾文講競爭,倡言“弱肉強食”,尼采講超人主義,倡言“剿滅弱者,為強者天職”。西人群起信從,為其“於身有益”也;中國絕無此等學說出現,為其“問心無愧”也。西人在物質上求愉快,中國則在精神上求愉快,西人以人劇場跳一場為樂,中國則以讀書為樂,為善為樂,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為樂,故中國文化,洵足救西洋末流之弊。

    孔子的學說:“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誠其意。”從“身”字追進二層,把“意”字尋出,以“誠意”為起點。猶之修房子,把地麵浮泥除去,尋著石底,才從事建築,由是而修身,而齊家,而治國平天下,造成的社會,是“以天下為一家,以中國為一人”。人我之間,無所謂衝突。西人學說,以利己為主,以“身”字為起點,不尋石底,徑從地間建築,造成的房子,終歸倒塌。所以經濟上造成資本主義,國際上釀成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西洋主義,遂告破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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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曰:“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饑不寒。”達爾文生存競爭之說,孟子複生,亦不能否認,但孟子學說,一達到生存點,即截然而止,其言曰:“養生喪死無憾,王道之始也。”人民到了不饑不寒,即教以禮讓,推行王道。達爾文盛言“優勝劣敗”,超出生存點以上,成為無界域之競爭,其弊至於消滅他人之生存權,以供一己之欲壑。尼采學說,繼之而起,幾不知公理為何物。德國威廉二世和希特勒,從而信之,墨索裏尼和日本少壯軍人,又從而信之,此世界所以紛紛大亂了也。

    孟子曰:“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由此知:中國主義,有兩個原則:(1)人人爭生存,以不妨害他人的生存為限;(2)人人爭優勝,以不違背公理為限。我們把此種主義發揚出來,全世界恍然覺悟,知道:舍了中國主義,別無出路,此即“攻心”之法也。

    中國主義,沉埋已久,應當聚全國學者,盡量開掘之,整理之,去其不合現情者,擷其精華,成為係統,在國際上盡量宣傳。從前中山先生革命,一般人以為必大大的流血,隻因主義完善,宣傳得力,遂不血刃而成功,此心理戰勝之先例也。

    世界紛紛大亂者,病根有三:(1)經濟方麵。(2)政治方麵,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互相衝突。(3)國際方麵,掠奪者和被掠奪者,互相衝突。我們一麵抗戰,一麵製定憲法。憲法內容:(1)經濟方麵,國中的土地、工廠、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一律收歸國有,其他經濟上之組織,悉仍其私。(2)政治方麵,四萬萬五千萬人,直接行使四權,四萬萬五千萬根力線,直達中央,成一個極強健的合力政府,民主主義和獨裁主義,融合為一。(3)國際貿易,收歸國家經營,人口出口,兩相平衡,人超則為外國掠奪我國,出超則為我國掠奪外國,今定為出人平衡,無掠奪者,亦無被掠奪者,國與國即相安無事。憲法製成,一麵實行,一麵昭示萬國,世界人士,正尋不著出路,一旦見中國主義之完善,一定跟著走來,希特勒、墨索裏尼和日本軍閥,三個惡魔,不打自倒,這即是心理之戰勝。

    孫中山先生,分出軍政、訓政、憲政三個時期。現在國難嚴重,三者當同時並進,對日全麵抗戰,是為軍政。在抗戰期中,製定憲法,從一村一場,實行起走,是為憲政,村議員,場議員,負訓練人民之責,是為訓政。一村一場辦好了,擴大為區,再擴大為縣,為省,為國,迫及擴大為國,憲政即算完成,將來如能擴大於全世界,就算大同了。

    國際戰爭有三種:(1)帝國主義和帝國主義戰爭。(2)帝國主義和弱小民族戰爭。(3)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戰爭。上次大戰,屬於第一種,這次大戰,屬於第一種和第二種。另外還有第三種,隱藏著躍躍欲動。若不將這三種問題同時解決,恐怕第二次大戰終了後,跟著又要發生第三次大戰。威爾遜於上次大戰之末,提出“民族自決”之主張,就是預防第二種戰爭,可惜未能實現。巴黎和會,特訂一個“勞工規約”,列入和約之第十三章,就是預防第三種戰爭,可惜不徹底。

    世界上不平等之事有三,列強對弱小民族不平等,資本家對勞工不平等,軍閥對平民不平等。孫中山先生曾說:“我們今日,要用此四萬萬人的力量,為世界上的人打不平。”我們本三民主義,製出一部憲法,國與國立於平等地位,而本國的人民,在經濟上,在政治上,立足點也平等,這三種不平等之事,就算打平了。我們把這部憲法宣布出來,即成了我國的“抗戰宣言”,也即是預定的“戰後和約”。倘若世界各國也走上這條路,國際上三種戰爭之禍根,即徹底拔除。

    有了春秋那種形勢,管仲“九合諸侯”的政策,應運而生,有了戰國那種形勢,蘇秦“聯合六國”的政策,又應運而生。此二者皆“合力主義”也。管仲揭出“尊周攘夷”的旗幟,把全國之力線集中“尊周”之一點,然後向四麵打出,伐狄,伐山戎,伐楚,齊桓公遂獨霸中原。後來晉文稱霸,亦沿襲其策,連孔子修《春秋》,也秉承“尊周攘夷”之主旨。他這個政策,直貫穿了《春秋》全部。

    到了戰國,情形變了,周天子紙老虎已揭破,“尊周”二字說不上,楚在春秋為夷狄之國,此時更不能說“攘夷”的話,於是蘇秦引錐刺股,揣摩期年,從學理上研究出“合縱”之策,齊楚燕趙韓魏六國,發出六根力線,取縱的方向,向強秦攻打,此種政策,一經告成,秦人不敢出關者十五年。《戰國策》曰:“當此之時,天下之人,萬民之眾,王侯之威,謀臣之權,皆決於蘇秦之策。”又曰:“廷說諸侯之王,杜左右之口,天下莫之能抗。”戰國時百家爭鳴,是我國學術最發達時代,蘇秦的政策能夠風靡一時,豈是莫得真理嗎?無奈他莫得事業心,當了縱約長,可以驕傲父母妻嫂,就誌得意滿,不複努力,以致未克成功。有了蘇秦之“合縱”,才生出張儀之“連橫”,連橫成功,而六國遂滅,可以說:蘇秦的政策,貫穿一部《戰國策》。蘇秦的事,可分兩部分看:自引錐刺股,至當縱約長,是學理上之成功;當縱約長以後,是實行上之失敗。司馬光修《資治通鑒》,也說蘇秦的政策是很好的,深惜六國之不能實行。三國時,魯肅和孔明,主張孫劉聯合,原是抄寫蘇秦的古本。曹操是千古奸雄,聽說孫權把荊州借與劉備,二人實行聯合了,正在寫字,手中之筆都嚇落了,這個政策之厲害,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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