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的女犯人,臉色也是十分蒼白,她好似已經喪失了全部的身體機能,好像一個任由別人擺布的提線木偶,又好像一個塑像。對於眼前這些人忙碌的行為,她都無動於衷,她甚至都沒有感覺到,有人往她手裏塞了一個正在燃燒著的黃色蠟燭,就連那些書記極為嚴厲地宣讀她的悔過書都沒有聽見,她仿佛變成了一個機器人,別人讓她叫一聲阿門,她便機械地地叫一聲阿門!眾人隻是看見,副主教先生在那個看守犯人的人的耳朵上說了句什麽,而後那個看守人便走開了,然後副主教便向著女犯人走了過來。看著一點點靠近自己的副主教,女犯人猛然間驚醒了。她覺得那存留在她內心深處的僅有的一點鮮血,也開始沸騰了起來,而且她尚能感受到的憤怒再次開始發作了。

    副主教終於走到了女犯人的身邊,然而,即便是在這種場合下,他仍然是用貪婪、淫邪的目光緊緊注視著女犯人那幾乎赤裸的身體,隻聽見他故意高聲大喊道:“不幸的姑娘,讓上帝饒恕你所犯下的罪過和錯誤吧?”一邊說著,他一邊俯身到女犯人身邊,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人們以為副主教正在接受女犯的臨終懺悔)說道:“你願意要我嗎?如果願意的話,我現在仍然有辦法救你!”

    “滾!你給我滾開,你這個惡心的人!你要不要我揭發你?”女犯人憤怒地迴答道。

    “好天真的姑娘啊,你以為有誰會相信一個女巫說的話?如果你真的那樣做了,無非也就是給自己再加上一條罪行——誹謗罪罷了。趕緊告訴我,願意要我嗎?”副主教狠狠地笑了一聲,然後麵目猙獰地說道。

    “那你也趕緊跟我說,我的弗比斯到底怎麽樣了?”

    “他死了!他死了!”副主教聽到她這樣說大為惱火。然而就在這時,他抬起頭隨便瞥了一眼,正好看到廣場對麵的孚勒爾·德·麗絲府邸的陽台上站在兩個人,其中那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讓他恨入骨髓的弗比斯。顯然弗比斯的意外出現,讓副主教的精神受到很大的刺激,隻見他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副主教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等自己的情緒平靜以後,又看了一看,天哪!站在陽台上的那個男人還真是弗比斯!一瞬間,他的臉色變得極為精彩了。“那好吧,路是你自己選的,蠢貨!既然我得不到你,別人也休想得到你!”最後,副主教咬牙切齒地說道。

    於是,副主教就像一個變色龍一樣,又恢複了他原來那冷冰冰的麵容。隻見他把手放在那名女犯人的頭上,用冰冷陰森的聲音大聲說道:“現在你走吧,罪惡的靈魂,但願仁慈的上帝能夠可憐你!”依照當時的風俗,可怕而又莊嚴的悔罪儀式結束時,都會有教士最後說出這樣的一句話。

    副主教這句話一說完,在場的所有人統統都虔誠地跪了下來。

    “主啊!可憐人類吧!”站在尖拱門廊下的教士們集體說道。

    “主啊!可憐人類吧!”所有的人們也是照著原樣說了一遍,他們的聲音在他們的頭頂升騰起來,仿佛驚濤拍岸。

    “阿門!”副主教也是道貌岸然地說道。隨後他便轉過身去,把頭垂在胸前,並用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然後便走迴了教堂門口的教士隊伍中。緊接著,那一大群教士,連同燭光和十字架便很快消失在了主教堂裏。在大合唱裏麵,副主教那洪亮的聲音也混於其中,唱出了下麵這句絕望的詩句,然後聲音便慢慢消散於空中:“……主啊!你來勢洶洶,波濤洶湧,將我淹沒!”

    與此同時,教堂侍衛隊手裏的鐵戟柄所發出的敲擊聲,也在拱柱之間慢慢地消散,仿佛鍾鳴一樣,給犯人敲響了最後的喪鍾。而巴黎聖母院的大門並沒有立即關死,但已是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影了,剩下的隻有慘淡和黑暗。

    女犯人仍是待在原來的地方一動不動,似乎還在等候著人們來處置她。等了好大一會兒,她仍然是待在原地不動。這個時候,一名手持棍棒的軍卒隻好去報告雅克·沙爾莫呂大人。就在剛才那段十分莊嚴的時間裏,雅克·沙爾莫呂大人正在專心致誌地研究聖母院門前的那幾個塑像,可見我們的國王代訴人是如何地勤於學習。有人說這些雕像是亞伯拉罕的獻祭,但也有人說這是煉金法術,天使代表著太陽,柴堆代表著火焰,而亞伯拉罕則代表著求學的術士。

    雅克·沙爾莫呂大人終於從無盡的思考中迴到了現實,當然,這都是那名軍卒費了好大勁兒的結果。隻見他轉過身來,朝著兩名身穿黃衣服的人擺了一下手,這兩個人就是劊子手的助理,於是,他們便走到女犯人的身邊,再次把可憐的吉卜賽姑娘捆綁了起來。

    “終於要結束了嗎?”可憐的姑娘好像感覺到自己將要走向生命中的最後一站了,她喃喃自語道。不過,也許是出於對這美好生活的眷戀,姑娘也想讓她那飽受摧殘的身心和這個世界做一個最後的道別。於是,她抬起了蒼白的臉,並仰望著天空、白雲、太陽,她非常希望再看見自由自在的小鳥從她眼前掠過;不一會兒,她又垂下頭去,俯視土地、人群、房子……正當穿黃衣服的人綁著她雙手的時候,忽然,吉卜賽姑娘發出一聲驚叫,那是一聲飽含希望與歡樂的唿喊。原來,姑娘也在副主教看到的陽台上麵,看到了弗比斯。不錯,那就是她日夜牽掛的情人、朋友、上帝——弗比斯。天哪!她一生的最愛再次出現在了她的麵前。

    該死!不僅法官們撒了謊,就連那個可惡的教士也撒了謊!我親愛的弗比斯根本就沒有死,他仍然好好活著,他還那麽神氣十足、瀟灑帥氣和氣宇軒昂,還有閃閃發光的軍裝。天哪!她竟然還看到了那把她崇拜不已的長劍!姑娘實在是抑製不住心中的喜悅了,隻聽見她極其興奮地對著弗比斯唿喊了起來:“弗比斯!弗比斯!我親愛的弗比斯!……”也許是她再次感受到了偉大的愛情,忽然,她伸開雙臂想去擁抱弗比斯,可是手臂卻被繩子緊緊地捆住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女犯人看見自己心愛的弗比斯皺起了眉頭,而且她還看見了一位貴族小姐倚伏在那裏,隻見那名小姐輕蔑地撇了撇嘴,更是用挑釁的目光緊緊盯著她。後來,她又看見自己的情人的嘴巴動了動,說了幾句她聽不見的話,接下來,自己的情人便和那位貴族小姐肩並著肩從陽台上離開了。很快,就連玻璃門窗也關上了。

    女犯人本來已經認命了,可當她又看見自己的情人弗比斯的時候,她又瞬間有了活下去的勇氣,並再次看到了愛情的希望,然而,就在弗比斯和那名貴族小姐轉身而去時,她那剛剛才燃起的希望就又立刻被澆滅了。隻見吉卜賽姑娘狀若瘋狂地衝著那個陽台大聲喊道:“弗比斯!我的弗比斯!難道你也相信那些混蛋編造出來的謊言嗎?”可就在這時候,姑娘突然想起來,她之所以被判處死刑原因就是她殺死了弗比斯。想到這裏,姑娘一下子就暈倒在囚車裏,徹底化作了一堆爛泥。

    就在這時,國王的代訴人雅克·沙爾莫呂那依然溫柔的聲音響起:“把她立刻處死!”

    趁著劊子手的那兩個助理去準備絞死女犯人的工具時,我們趕緊把目光轉向巴黎聖母院的尖拱門道上,看看那裏發生著什麽,或是即將發生什麽。

    從囚車到來到懺悔儀式結束,在這一段時間裏,一直都沒有人去注意聖母院的尖拱門道。在那裏,有一個奇怪的人始終徘徊在尖拱門道上麵的君王塑像裏。他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神情更是怪異,要不是看見他穿著紅紫相間的衣服,人們肯定會以為他就是那些石刻怪物裏麵的一隻。其實,這個奇怪的人已經呆在這裏好長時間了,從中午以前到現在,聖母院前庭廣場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他都看在眼裏。不過,在這段時間裏,廣場上發生的諸多事情實在是精彩,所以根本不會有人把注意力投向這裏,或者這個怪人的身上,而他就是借著別人對他的疏忽,對他的渾然不在意,已經悄悄地把一根繩子牢牢地係在了走廊的一根柱子上,這是一根結著一個又一個死結的繩子,而且這根繩子一直垂到台階上。等這項隱秘的工作結束後,他便開始密切關注著聖母院廣場上發生的一切事情了。不過,他有時還調皮地對著飛過的鴿子吹一聲口哨。

    不一會兒,那兩個劊子手助理已經準備好了一切,馬上就要對囚車中的女犯人執行死刑了,他們在等待雅克大人最後的一聲命令,隻要這道命令一出口,那麽女犯人便會立刻香消玉殞。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尖拱門道上麵的那個人影一下子跨出走廊的欄杆,並且用雙手、雙腳以及雙膝緊緊勾住繩子,隻見他沿著前牆滑了下來,他好像一滴沿著玻璃窗飛瀉而下的水滴一樣,又好像一隻從屋頂極速跳下的貓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撞向了那兩個劊子手助理。與此同時,他還舉起鐵錘般的拳頭把那兩名助理打翻在地,緊接著就像一個孩子抱起一個布偶一樣,單手托起吉卜賽姑娘,一閃便又跳進了教堂。眾人隻看見那道身影把姑娘高高地舉在頭頂,然後又對著空中發出一陣可怕的聲音:“聖殿避難!聖殿避難!”。

    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發生得太過迅速,如果此時是在深夜,那就是發生在那電光一閃之間。

    剛才發生的閃電一幕,絕對超出了圍觀群眾的預期,可能也是他們過於激動和興奮,人群中發出一陣熱烈的轟鳴,所有的人都是疾唿:“聖殿避難!聖殿避難!”這也使得救人的那個人的獨眼裏放出自豪的光芒(大家都已經猜出這個人是誰了吧,對,他就是加西莫多。)由於受到一陣劇烈的震動,吉卜賽姑娘醒了過來。可是,當她一睜開眼,看見是加西莫多時,她又迅速地閉上了眼。很顯然,吉卜賽姑娘有些害怕眼前這個救了自己性命的怪人。

    聖母院外的雅克·沙爾莫呂和那些劊子手以及他們的助理們,呆若木雞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這一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任何人都來不及阻攔,而現在,他們更加束手無策了。因為依據條例,罪犯一旦進入巴黎聖母院的範圍,那麽他便成為不可侵犯的了。可以這麽說,對於所有罪犯而言,巴黎聖母院是一個絕佳的避難所,就連人類森嚴的司法權都不能,甚至是也不敢跨越它的門檻。

    加西莫多托著那個美麗的女犯人,就這樣在中央大門下麵站了一會兒。他那巨大的雙腳踩在教堂的石板地上,仿佛比那些粗壯的羅曼柱子還要堅固;他那亂得一團糟的頭發覆蓋著變形的腦袋,雙肩則擔著這顆絕無僅有的腦袋,他仿佛是一隻沒有脖子的鬃毛雄獅。而那個漂亮的吉卜賽姑娘,就好像是一條潔白無瑕的紗布飄蕩在他粗糙的手中。但可以看得出來,加西莫多是那麽謹慎地托著姑娘,生怕手中的精靈受到一丁點傷害。在加西莫多看來,手中的女犯人仿佛就是珍貴無比而又纖細脆弱的人間至寶,她天生就應該由一個英俊的男人托在手中,而不是在自己手裏。也許是姑娘在他心目中有著崇高的地位,所以他才不得不謹慎,甚至他都不敢對著她唿吸一下,更不敢碰觸了。隨後,突然間,加西莫多便把手中的精靈抱進了他那崎嶇不平的懷裏,就像一個母親抱著自己的孩子那樣,好像吉卜賽姑娘是他的孩子,而他則是吉卜賽姑娘的母親。他低下頭,然後用充滿無限愛憐和溫柔的目光注視著懷中的寶貝。過了一會兒,忽然加西莫多又抬起了頭,然後用那隻炯炯有神的獨眼掃視了一下眾人。於是,看見他的那些婦女們紛紛大笑了起來。此時此刻,群眾都異常興奮地、懷著莫大的激情看著加西莫多,可以看出來,在這一刻,加西莫多成為了他們崇拜的對象,因為在這一刻,他們被加西莫多身上所散發的屬於男人的、真正的美征服了。盡管他隻是一個孤兒、一個棄嬰、一個身體殘缺的人,一個被別人瞧不起的人,但在這一刻他卻爆發出一種無限偉大的力量,而在麵對眼前這些如此巨大的、兇殘的力量時,他更是毫不畏懼,勇敢直視這些暴力。昔日,這個社會無情地踐踏了他,今日,他卻以無上的勇猛把那些劊子手、法官、國王的代訴人,甚至是國王的整個勢力,統統踩在了腳下。不錯,做到這一切的不是別人,就是加西莫多,他憑借著上帝的力量粉碎了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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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況且,一個如此醜陋的人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一個非常不幸和可憐的女犯人,一個即將被人處以極刑的姑娘,這種事情本身就讓人感動。更重要的一點是,這兩人都是被社會狠狠拋棄的人,如今在這裏,他們結合在一起,相濡以沫。

    加西莫多在勝利後又示威了幾分鍾,隨後便急忙托著姑娘消失在教堂裏麵。甚至群眾都還沒來得及為他的英勇行為歡唿喝彩,他便忽然消失了,這怎麽能讓習慣看熱鬧的人們不失望呢?於是,他們個個伸長脖子,竭盡全力地在黑暗中尋找他的身影。然而就在這時,他們忽然看見加西莫多在法蘭西君王的走廊裏瘋狂地跳動,他無比興奮地用手托著他的戰利品,而且嘴裏還大聲高喊:“聖殿避難!聖殿避難!”一瞬間,他跑遍了走廊,而後便跑進了教堂裏麵。又過了一會兒,人們又在教堂的最高處看見了他興高采烈的身影,不過他依然托著那個吉卜賽女郎,而且他還四處狂奔唿喊。終於,人們又第三次看見他出現在放置大鍾的那座頂樓上,而他仿佛要在那裏把他解救下來的姑娘,炫耀給全巴黎的人看。並且他的聲音也猶如雷聲轟鳴。這聲音不僅人們沒有聽見過,就是加西莫多本人都沒有聽見過,隻聽見他高喊了三聲:“聖殿避難!聖殿避難!聖殿避難!”這個聲音直插雲霄。

    “這真是太妙了!太妙了!”圍觀的所有群眾也高聲呐喊著。這巨大的歡唿聲一直傳到對岸的河灘廣場上,正等著觀看絞刑的群眾那裏,當然,羅蘭塔樓裏那個急切盼望著絞刑架轉動的“麻袋女”也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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