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就跟她說過,她會不得好死的!哈哈哈!謝謝您,神父先生。”隱修女明顯很高興,一邊說還一邊手舞足蹈。接下來,她便在窗洞大柵欄前麵走過來走過去,隻見她兩眼放著綠光,肩膀也直往牆上撞去,好像一頭已經餓瘋了的母狼,此刻已經感覺到下肚的東西立刻就要來了。

    六、三顆各不一樣的心

    其實弗比斯並沒有死,通常像他這種人,命都很大。至於在審訊庭,禦前特別律師菲利浦·勒裏耶大人之所以會說他死了,可能是他對弗比斯後來的狀況並不太了解,也有可能是故意那樣說的。而我們的副主教克洛德先生之所以反複說他死了,則是出於一種對情敵的詛咒,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說另一個人沒有死,而且這個男人還是自己情場上的敵人,估計任何一個聰明的男人都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就算是想做,估計也是很難做到的。

    盡管弗比斯沒有死,但不是說他的傷勢不嚴重,不過,他的傷勢也不像副主教克洛德先生渲染的那樣。遇刺的那天晚上,弗比斯被巡夜的士兵抬到了外科醫生那裏,像經常發生的情況那樣,醫生給他做了各種細致的診斷和檢查,然後醫生斷言他隻有幾個星期可活了,而且最後還用拉丁語告訴了他本人。但是,不要忘了,我們的衛隊長弗比斯可是一名軍人,最重要的是他年富力強,生命力旺盛。最後,主宰一切的萬能命運還是站在了弗比斯這邊,因此,他才得以逃過這一劫。躺在外科醫生手術台上的時候,弗比斯就已經接受了菲利浦·勒裏耶大人和主教法庭調查官們的初步盤問,這讓他感到非常麻煩。於是,在一個天氣晴好的早上,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恢複得可以了,就算趕不上以前,但也肯定相差不多,因此,他隨即便留下金馬刺作為醫藥費而逃之夭夭。然而,這對審理案件的過程沒有絲毫的影響。因為當時那些法官們根本就不在乎證據的來源和正確性,他們在乎的是他們想要的結果,而隻要他們要的結果能得到,審案的過程便是次要的,甚至可以大大簡化。更何況,法官們自認為已經有了足夠多的證據,致愛斯梅拉達和小山羊加裏於死地,而本案的受害人弗比斯先生,他的死活就與本案沒有多大關係了。

    至於我們的被害人弗比斯先生,他在逃離醫院後並沒有走多遠,隻不過迴到他的駐紮連隊裏去了,而他的連隊就駐紮在距離巴黎幾站地的法蘭西島上。對他而言,他認為出庭作證並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相反,他倒隱隱約約認為,如果自己出庭作證的話,肯定會影響自己的聲譽和地位,誰都清楚如果一個男人和一個埃及女人牽扯在一起,那絕對不是一件什麽好事情。更何況,盡管他隻是個當兵的,不信奉什麽宗教,但他卻很迷信,特別是他一想到那個很聰明的小山羊,他就越發相信整件事裏麵絕對包含妖術。而且整件事情都跟那個吉卜賽女郎和傳說中的妖僧有關係,仔細想想一切事情,確實有些稀奇古怪和不可告人的地方。因此,他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在這場危險的遊戲中,巫術所占的分量要遠遠大於愛情的分量。或許那個吉卜賽女郎就是一個妖女,或者是哪個魔鬼的化身,盡管這裏麵含有猜測的成分,但誰也不敢保證猜得準錯。

    其實說白了,這就好像是一出非常沒有意思的宗教劇,而他卻在茫然無知中扮演了被嘲笑,還挨刀子的愚蠢角色。因此,弗比斯衛隊長萬分惱火。甚至,他還為此感到羞愧難當,而他所感到的這種羞愧,我們的拉封丹對此有過絕妙的刻畫:

    恥辱狐狸反被母雞逮住。

    再者說,他根本就不希望這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全城皆知。所以他認為,隻要自己不出席審判會,也就不會有太多人知曉他的名字,至少不會傳到小塔法庭之外去。在這一點上,他的看法並沒有錯,因為那個時候的巴黎根本還沒有審訊公報這種東西。況且,在當時的巴黎社會中,無論哪一個星期都會煮死製造假幣的人,或者是吊死巫女,又或是燒死邪教徒,人們對類似於這樣的事件早已司空見慣,熟視無睹了。甚至,人們興趣盎然地跑到絞刑架那裏,去看那些職業行刑人員光著膀子,擼起袖子,幹他們的營生,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至於整件事情的具體情節是怎樣的,對於他們而言都是無所謂的事情,反正絞死的又不是自己,幹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得了。還有就是,在巴黎街頭,行刑處決是常有的景象,跟路邊烤肉店的火鍋和剝皮場的屠宰房沒有多大區別。用當時比較時髦的話來講,劊子手隻不過是更加專業化的屠夫而已。

    所以,弗比斯的生活很快就恢複到以往的正常狀態,好像壓根就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至於什麽妖僧、會巫術的埃及女人,統統都被他丟到了迴憶當中,甚至連迴憶都沒有。對於現在的他而言,他最需要填補的空缺便是女人了。整天待在這樣一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鬼島上,一點滋味也沒有,盡管這裏也有幾個馬蹄匠和上了年歲的牧羊女。弗比斯隊長在小島上的這段時間裏,就像當時的物理學一樣,非常害怕真空。因此,他現在急不可耐地想離開這個索然無味的小島,去尋找能給他帶來快樂的女人。

    說實話,弗比斯一直認為孚勒爾·德·麗絲小姐,也就是“百合花”,這是她另外一個相當有趣的昵稱,在他的情欲史中隻能屈居倒數第二位,但是她還算是有那麽幾分姿色,況且她的嫁妝還那麽豐厚,因此,在一個晴朗的下午,已經足足在駐紮部隊裏待了兩個月的弗比斯,便又裝模作樣地來到了孚勒爾·德·麗絲府邸。他之所以敢來到這裏,除了想女人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認為那件事情早已有了了斷,而且也早已被人們忘得差不多了。

    那個晴朗的下午,巴黎聖母院的前庭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弗比斯當然也看到了,隻是他沒有太在意這樣的事情,畢竟在這樣的廣場上每天都有人圍觀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而這次他想當然地認為又是在舉行什麽宗教儀式,或在慶祝什麽節日罷了。所以,他先是把馬拴在了門廊的鐵環裏,然後便興高采烈地去找他的未婚妻了。

    百合花小姐此時正和自己的母親坐在一起聊天。說實話,她現在仍然對上次出現的那個埃及女人,以及那隻聰明的小山羊所拚出來的字母而耿耿於懷,另外再加上這段日子以來,她的未婚夫弗比斯一直沒有來看望她,所以,她的心情有些糟糕。然而,就在她陪著母親聊天打發時間的時候,她卻突然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未婚夫出現了,而且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神氣、精神、氣宇軒昂,尤其是他的情緒,甚至比以往更熱烈,這一切都讓她迅速快樂起來。而此刻這位大家閨秀的嬌媚更是勝過以往任何時候,她那漂亮的金發已經被梳成小辮子,還有身上的藍色禮服,更是突顯她皮膚的白嫩。好友高蘭布為她精心設計的這身裝扮,再加上那雙因為愛戀而迷茫的眼神,這一切都讓她感覺此刻的她狀態很好。

    而我們的衛隊長弗比斯先生的狀態,此刻也是非常良好。自從他迴到部隊駐紮的小島之後,他每天能夠看見的便隻有那些又老又醜的牧羊女了,對於他而言,他已經太長時間沒有看到過如百合花這樣嬌豔的美人兒了。因此,他剛一進屋,便顯得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殷勤和逢迎。這樣一來,多日以來的不快便煙消雲散了。至於阿洛伊絲夫人,她總是嚴肅地坐在專屬於她的那張安樂椅上,根本沒有時間和心情去責備自己未來的女婿,更何況,他還是那麽優秀。而美麗的百合花小姐的責備也是在半真半假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百合花靠著窗子坐著,手裏仍然不停地繡著那個海神的洞穴,而衛隊長弗比斯就靠在她的椅子上,隻聽見貴族小姐有些撒嬌地責備道:“這兩個月以來,你死哪裏去了?怎麽都不來看我?你真是壞透了!”

    小姐剛說完,弗比斯的臉上便露出一片窘迫之色,不過他隨即就轉移了話題:“天哪!您今天可真是美豔動人啊,我敢用靈魂發誓,不光是我見到你會瘋狂,就算是大主教先生見到你也照樣會瘋狂的!誰讓你今天,哦,不,是一直以來都這麽漂亮呢!”

    百合花被未婚夫的話逗樂了,但她好像並不願意就此放過這個男人,所以她仍舊追問道:“也不知道您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好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請您迴答我剛才的問題。”

    “哦,我親愛的表妹,那就我跟您說實話吧,我被調到駐防地去了。”

    “駐防地?那是個什麽地方?在哪裏?可你為什麽不向我和我母親辭行?”

    “在法蘭西小島上。”弗比斯無比精明地迴答了前一個問題,而他很慶幸能夠避過第二個問題。

    “可是,那距離巴黎並沒有多遠啊,但你為什麽一走就是兩個月,中間也不來看我?”

    弗比斯剛才還在慶幸不已,可小姐接二連三的問題讓他也為難了,他不知道該如何迴答這個問題,所以隻能支支吾吾地說道:“那……主要是……因為公務繁忙啊。而且,……親愛的表妹,更重要的是我在小島上生了一場大病。”

    “生病了?到底怎麽迴事?”這一下可把百合花小姐嚇了一大跳。

    “是呀!……我當時受傷了。”

    “受傷?為什麽?怎麽迴事?”可憐的百合花小姐都快嚇呆了。

    “哦,我親愛的小表妹,請您不用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弗比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道,“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隻不過跟別人發生一點口角,於是便發生了一場爭鬥而已,再說,這件事跟您也沒什麽關係。”

    “您這個沒良心的,說的叫什麽話?怎麽和我不相幹了?”百合花小姐眼噙淚水,心疼地看著未婚夫說道,“你必須把事情的前前後後都給我詳細地述說一遍,多大的事情啊?竟然還動了刀子?”

    “哦,我的小美人兒,請不要這樣,咱們不哭,好嗎?我現在就告訴你好了。……是這樣的,我和馬代·費狄吵了一架,你知道嗎?他是拉伊河畔聖日耳曼那裏的副隊長。後來我們吵著吵著就動起來手,最後就動了刀劍,不過沒什麽大礙,都是一些皮外傷。何況,最後還是我占了上風,他受的傷比我嚴重多了。”這個撒謊不眨眼的男人知道,貴族小姐聽了這次光榮的負傷之後隻會更加的崇拜自己,因此,他也會博得她們更多的愛慕。果不其然,跟弗比斯預料的情況完全一樣,聽完他的故事後,孚勒爾·德·麗絲小姐無比激動,剛才隻是害怕,而現在又多了感動,隻見她不住地用讚賞和崇拜的目光審視著自己的未婚夫,心目中的英雄,可她仍然很擔心,便又問道:“那您能向我保證您的傷真的痊愈了嗎?盡管我沒有見過那個什麽馬代·費狄,他一定是個混蛋中的混蛋。可你們怎麽就能動起手來呢?”

    看見自己的又一次謊言在表妹麵前非常成功,弗比斯心中竊喜不已,但是麵對表妹的進一步追問,本就缺乏想象力的弗比斯顯然有點招架不住了:“唉,您看我這記性!……我現在都忘記因為什麽事情了……哦,對了,就因為一件小事情,……對,因為一匹馬!”不得已,弗比斯趕緊又轉移了話題,“表妹,快看哪!廣場上又發生什麽事情了?怎麽聚集了這麽多人啊?”說完,他便走到窗戶前麵。

    “天哪!快過來看看啊,廣場從來都沒有這麽多人過!”

    “具體什麽事情我也不知道,我隻聽說,今天要絞死一個用巫術蠱惑人心的埃及女人。”百合花小姐接著未婚夫的話頭說道。

    弗比斯在來孚勒爾·德·麗絲府邸之前,便想當然地以為愛斯梅拉達的案子早已結案了,所以他也沒有對未婚妻的話太過在意。但是,也許是出於本能,他還是問了表妹一句:“那您知道處死的那個女巫叫什麽名字嗎?”“不知道。”百合花迴答說。“那個女巫究竟犯了多大的案子啊,竟然要絞死她?”百合花姑娘這迴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仍然不知道此事。

    而這個時候,永遠坐在椅子上的阿洛伊絲夫人開口說道:“啊!我的上帝呀!現在的女巫真是太猖狂了啊,她們到處瘋狂作惡,而這種刑罰也是永不間斷,她們的名字隻有鬼知道!打聽她的名字就跟打聽天上的雲彩叫什麽名字一樣,毫無意義。你們都放心吧,公平廉明的上帝會把持主宰這一切的。”說到這裏,老夫人站了起來,而後走到窗前,繼續說道:“上帝啊!弗比斯,我的好女婿,您說得一點也不錯,廣場上的人真多啊!天哪!就連房頂上塞滿了人。可是,你們不知道吧?當年查理七世國王進城的時候,圍觀的人比這多出十倍,那種場麵也是空前的恢弘啊!你們沒見過,肯定不敢想象,就連聖安東尼門上的槍洞裏都站滿了人!那時,國王查理七世神氣地騎著一匹馬,而王後便坐在他後邊,他們的後邊跟著所有的貴族老爺,同樣,坐在他們馬鞍後邊的是他們各自的夫人。我當時記得非常清楚,所有的群眾看到這個場麵都是哈哈大笑。……哈哈哈……就連我現在想起來,還忍不住想笑,你們知道嗎?阿馬裏翁·加爾蘭德是一位身材十分矮小的先生,可他的後麵竟然跟著身材高大的騎士馬特法隆先生,要知道,他可是殺死了不計其數的英國佬啊!他真的太偉大了!……所有法蘭西的侍從貴族都在隊列中,每個人都拿著小紅旗,在太陽光底下照得人眼睛發花。還有許許多多打著各種旗的,有三角旗,戰旗,等等。我記得,加朗德爵爺打的就是三角旗,而夏多莫韓打的是戰旗,對了,還有古西爵爺打的也是戰旗。他們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威武雄壯,精神極了……哎,可惜的是,當年的盛況如今再也看不見了。真是今日不如往昔啊!想想都叫人難過!”

    很顯然,弗比斯和百合花這兩個年輕人並不喜歡老太太的絮絮叨叨。弗比斯再次轉過身來,並把身體靠在了自己未婚妻的椅子背上。“天哪!這個位置的風景真迷人啊!”弗比斯在心中讚美道。因為他站在這裏正好可以通過未婚妻那敞開的領口,看到她的乳房,這可是這位貴族小姐最美妙的地方啊!同時,他還可以盡情想象著其他未見的地方。未婚妻那如綢緞一樣光澤四射的皮膚,不禁讓好色的弗比斯意亂情迷、心神蕩漾,他在心中暗道:“上帝啊!除了這個潔白無瑕、乳房堅挺的女人外,我還能愛誰呢?”而在這一刻,兩個年輕人都是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彼此,而他們的頭發也在陽光的見證下合為一體。就在這時,美麗的百合花小姐忽然低聲說道:“親愛的弗比斯表哥,還有三個月我們就結婚了,我要您向我保證,除了我外,您不準再愛上別的女人!”“我用我的性命和靈魂向您保證,我的小心肝兒!”弗比斯說道,他那鄭重的神情和灼熱的眼神,讓眼前的孚勒爾·德·麗絲小姐對他的愛情深信不疑,就連他自己都差點被這樣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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