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姑娘,你真的承認了你所有的罪行了嗎?包括巫術、淫蕩,以及刺殺弗比斯·德·沙多倍爾衛隊長嗎?”代訴人雅克說完,庭長也接口問道。

    聽到這樣的問話,吉卜賽姑娘的心裏陣陣抽搐,隻聽見她在黑暗中啜泣起來,並用聲音微不可聞的答道:“你們要我承認的一切我已經承認了,請趕緊處死我吧!”

    “國王的代訴人,宗教法庭的檢察官先生,”庭長又說道,“本庭想聽聽您的公訴狀。”

    隨即,雅克·沙爾莫呂隨手攤開一本厚得嚇人的書,然後用控訴時的誇張聲調,並配以頻頻的手勢,開始宣讀一大篇拉丁文演說詞。其中所有的證詞都是他從波拉特的作品中摘抄過來的,要知道,波拉特是他最欣賞的幽靈大作家,不過,非常遺憾我們不能把這精彩的片段呈現給讀者了。大演講家雅克·沙爾莫呂一開始就念得有聲有色,可是引言部分還沒有念完,他的額頭便已經滿是汗水了,就連眼珠子也開始往外冒淚珠了。忽然,他演講到這中間一大段時,突然停住,他那平常看起來友善溫和的臉孔和語調,一下子變得兇狠起來。“先生們,”他大聲嚷道,不過這迴講的是法語,因為那個厚本子上沒有,“在這個案子中,魔鬼撒旦是如此的囂張,竟然膽敢肆無忌憚地在旁邊做鬼臉,侮辱我們法庭和法官的尊嚴。看呀!”說完,他便用手指著小山羊。聰明的小山羊加裏,看見公訴大人的手勢,以為又是讓它模仿他的模樣,於是它後腿坐實,前腿舞動,還不停搖擺長了胡子的腦袋,竭盡全力地模仿起公訴人先生的模樣。而它這一通表演,更加證實了公訴人話的正確性。於是,立刻有人上去把小山羊的四隻腳綁了起來。

    接下來,公訴人雅克·沙爾莫呂又開始了他那冗長的演講,下麵就是他演講的最後一段內容:(讀者們可以想象一下,雅克先生在宣讀這份公訴狀時肯定是氣喘籲籲,並且絕對賣力認真。)

    “各位先生,那個埃居變枯葉的妖術已經被證實,罪行也是相當明顯,總之,現在一切證據和事實都已經確鑿。我們現在就以最受人尊敬,且尊貴顯赫的巴黎聖母院的名義,宣讀各位在座大人的提議,並宣布我們的刑罰:第一,判處一定數額的罰金;第二,令罪犯在巴黎聖母院的門口謝罪;第三,判處這個女巫和那隻小山羊死刑,將他們推至河灘廣場,或者塞納河中執行死刑。”(以上仍然是拉丁文內容。)

    這一番話講完,國王的代訴人雅克·沙爾莫呂又戴起他的帽子,然後鄭重地坐了下來。

    甘果瓦聽到這個判決,簡直傷心欲絕,不住地歎息道:“這拉丁文真他媽的垃圾!”

    而就在這時,被告身邊一個身著黑袍的人站了起來,他是被告的律師。但是,法官們現在太饑餓了,一看見這個人站起來,都紛紛抱怨了起來。

    “尊敬的律師,希望您能抓緊時間,並簡明扼要陳述。”庭長在這個時候說道。

    “各位法官大人,”律師說道,“是這樣的,既然我的當事人已經承認了她所犯下的罪行,那我也就沒什麽要說的了。我現在隻是想補充幾句,根據撒裏克法典撒裏克法典:即撒裏克法蘭克人法典,508年克洛維一世時頒布。其中一條規定女子無土地繼承權。的一條規定:假如一個吃人的女妖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的話,那她就要支付八千德尼埃,也就總計二百金蘇的罰款。不知法庭能否批示我的當事人支付這筆罰款呢?”

    “那條法律早已經被廢除了。”禦前特別律師反駁道。

    “我否認!”被告的那名辯護律師說道。

    就在這時,一個評議官提議道:“那就舉帽表決吧。反正罪狀已經無法更改了,更何況天色已經不早了。”緊接著,法庭就開始進行表決。各位法官均以舉帽的方式來表達自己讚成與否。由於他們已經急於迴家填飽自己的肚子,所以他們便不約而同地摘下了帽子並舉了起來。而這個時候,可憐的吉卜賽姑娘看似正在看著這一切,可事實上,她那滿是哀傷的眼神已經告訴人們,她已經什麽都看不見了。等各位大人表決完畢,錄事員也飛快地記錄著,隨即便把結果呈給了庭長大人。

    這個時候,可憐的吉卜賽姑娘聽見人群中一片慌亂,矛戈相擊的聲響。隨後,便聽見一個冷酷的聲音說道:

    “吉卜賽姑娘,你的行刑日期將由國王陛下親自指定。記住,在那一天的中午,你不能穿鞋,隻需身穿襯衣,脖子上套著繩索,手裏拿著兩個重重的大蠟燭,被送往巴黎聖母院的門口懺悔,隨後你會被送往河灘廣場,在那裏的絞刑架上結束你的生命,連同那隻被魔鬼附體的小山羊。不僅如此,你還必須向法庭繳納三金獅幣,以此來抵消你所犯下的巫術、蠱惑、行兇、淫亂等罪行,但願上帝可以收留你的靈魂。”

    “天哪!這可真是一場噩夢!”吉卜賽姑娘低著頭自言自語道,隨後她就被幾隻粗壯有力的手給帶走了。

    四、拋掉一切希望

    中世紀稱得上完整的建築,大多數都是地上工程和地下工程的結合體,地上工程和地下工程各占一半,當然,像巴黎聖母院這種用木樁做地基的建築除外。而這種混合形式的建築,無論是它們的宮殿、堡壘,還是教堂,基本上都是兩層結構:一座大教堂的下麵,還有一座地獄般的教堂,這座處於地下的教堂不僅陰暗,潮濕,還神秘,又聾又瞎,它整日都在極其明亮和光輝的大教堂下麵。有時候那個地方是一座墳墓,而有時候卻又是一座牢房,要麽就是兩者都有。這種堅固又笨拙的建築,除了有地基外,還有各種枝葉,比如在地下各處蔓延的房子和走廊的樓梯,可以這麽說,地上和地下的建築情況一模一樣。這就好像森林山峰倒映在河流湖泊當中一樣。身處其中,你根本不用考慮這是地上還是地下,因為你可以非常順暢地在裏麵行走。

    巴士底獄和巴黎司法宮這兩座建築,坐落在聖安東尼地區,它們也有地下建築部分,隻不過它們的地下建築是監獄。這種監獄,越是往下,越是狹窄、陰暗,條件越惡劣。估計但丁筆下的監獄,就是以這種監獄為原型寫成的。這種監獄呈漏鬥狀,它的最下端,也就是凹陷最突出的地方,通常關押的都是最為頂尖的罪犯。這些最為頂尖的罪犯最終的目的地,不是絞刑台就是幹柴堆,甚至還有一些罪犯直接就在這裏腐爛,變成一堆肥料,無人問津。如果一名罪犯被關押在這裏,那也就意味著他將永遠失去自由、陽光和所有希望,阻隔他的不是別的東西,就是那堅硬的石頭,和那些對他們唿來喝去的獄卒。這樣說吧,與其說這裏是個監獄,不如說這裏是另外的一個世界,一個完全與世隔絕的世界,並且這個世界隻有黑暗,還臭氣熏天。

    法庭在審判完愛斯梅拉達之後,為了防止她越獄逃跑,將她關押在這樣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穴中,它是由聖路易修建的,而這個地穴的頭頂就是整個司法宮。愛斯梅拉達被關押在這裏後,便絕望了,因為像她這樣的“小蒼蠅”根本連拱動一塊小石頭的力氣都沒有。

    說實話,上帝和人世間一樣不公平。因為對付像愛斯梅拉達這樣的柔弱女子,根本無需這樣大動幹戈,更無須如此冷酷無情。愛斯梅拉達置身於這漆黑一片的牢獄中,她不僅完全被黑暗覆蓋了、埋葬了,還完全被黑暗禁錮了。想想她在明媚的陽光下翩翩起舞的樣子,再想想這座牢籠,天哪!這是多麽大的反差呀!可憐兮兮的愛斯梅拉達此時正蜷縮在一張破草席上,沉重的鎖鏈殘酷地壓迫著她的身體。地牢裏太潮濕了,牆壁上都開始往外滲水,以前滲出的水現在在她的腳下匯成了一個小水潭,而一個小水罐和一小塊幹癟的麵包此刻就擺在她的跟前。曾經熱情開朗的吉卜賽姑娘現在卻像黑暗一樣冰冷,仿佛成了一個死人,根本感覺不到她身上有一絲動靜。她縮成一團,就這樣,一動不動,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機。曾經的弗比斯、天空、陽光、巴黎街道,以及為她博得陣陣喝彩的舞蹈,和弗比斯在旅館中的悄悄話,那個持刀的教士,甚至還有酷刑、絞刑架,都一一在她的腦海中浮現,時而好似金光燦爛的歡歌幻景,時而又像奇特怪誕的噩夢。然而現在,她眼前隻有黑暗,無盡的黑暗。

    愛斯梅拉達自從被關進這裏,她便完全失去了分辨能力:她分不清黑夜和白天,也分不清自己是睡著還是醒著,更分不清這一切是夢境還是現實,總之,一切都是淩亂的,一切都是殘缺的。她隻記得,她每天都恍恍惚惚,她的思緒如同鬼魂般漂浮著,她甚至每天都在想,這個世界上除了她之外,估計沒有人再像她一樣每天都深陷在空幻之中。她現在就好像一個化石一樣,麻木,癡呆。頭頂上那扇可以打開的門已經打開過三次,她都恍若未聞,而順著門照射進來的幾縷陽光,她也感覺不到,甚至有人從門口扔進來一塊麵包,她都沒有看見。獄卒定時來查看,這是她與人類僅剩的最後一點聯係了。

    在這種地下監獄裏,恐怕唯一能夠機械地吸引她的聽覺的,隻有那從屋頂石板縫裏滲出的水,每隔一定的時間水滴滴下來時,她便呆呆地聽著那水滴滴在水潭中的聲音。這滴答滴答的聲音,是她周圍唯一存在的聲音,當然,這也是世界上所有的聲響中她唯一可以聽見的動靜。

    不管怎樣,在這隻有黑暗和肮髒的監牢裏,她總算還能感覺到那冰冷的水滴滴在胳膊和雙腳上,當水滴滴在身上時,她就會渾身打著哆嗦。自己是什麽時候被關在這裏的,她已經不清楚了,她隻記得她被一個人判了死刑,至於在什麽地方判的,她也不記得了。她好像還記得當時自己昏過去了,等自己醒來時,她便被人拖到了這個鬼地方。真是鬼地方,這裏寒冷徹骨,死寂無聲。剛到這裏時,她曾經試著在地上爬行,可該死的鎖鏈響個不停,當時嚇得她渾身打戰。不過,後來她還是明白過來,這裏隻有冰冷的牆壁,就連身子下麵的石板和草席都是潮濕的,不僅沒有燈光,就連一個很小的通風口都沒有。盡管到處都是潮濕的,但她還是選擇坐在草席上,因為草席哪怕再潮濕,也要比石板上強。當然,偶爾為換一個姿勢,她也會坐在地牢石頭台階的最後一級上。

    有一段時間,她還試圖去計算水滴告訴自己的時間,但最終沒有堅持多久,她那脆弱的腦袋便替她宣告了這個行動的失敗,於是她又恢複了那種呆傻的樣子。終於有一天,或者是個晚上(因為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在這座墳墓裏都一樣的顏色),頭頂那扇門發出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裏,這次的聲響比往常獄卒送水或麵包的聲音要大得多。於是,她便抬起頭向上看,就在這時,門縫裏射進來一縷光線,緊跟著門上那把生鏽的鎖便被打開,而與此同時,她也看見了一盞燈、一隻手和兩個人的下半截身子。因為門太矮,所以她看不見他們的頭。另外,那一盞燈過於耀眼,不得已,她隻能閉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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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她再次睜開眼時,門已經被關上了。她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已經被放在石梯上的燈,還有一個人站在她麵前,這是一個從頭到腳都被黑色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她無法看清這個人的模樣,隻感覺這個黑衣人像一個幽靈一樣。就這樣,她和那個人麵對麵注視著彼此,誰都沒有說話,仿佛是兩尊雕像。

    “你是誰?怎麽會來到這裏?”最後,還是吉卜賽姑娘先開了口。

    “我是一名教士。”這個迴答讓吉卜賽姑娘渾身打哆嗦。

    接著,教士用一種沉重渾濁的聲音說道:“您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麽?”

    “去死啊!”

    “啊?很快了吧!也許就是明天,”吉卜賽姑娘說道,隻見她高興地揚起了頭,不過很快又重新低了下去,“哎!時間還是太長了,為什麽不在今天呢?”

    “照您這麽說,您很不幸了?”教士沉默了一下才說道。

    “我真的很冷。”吉卜賽姑娘答道。隨即她便用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腳,這跟那些窮人感覺到寒冷時做出的動作一模一樣,當然,羅蘭塔樓的隱修女也經常會做這樣的動作。同時,姑娘的牙齒也因為寒冷開始打戰。

    “沒有光,沒有火,還泡在水裏,您還真是挺可憐的!”教士用那雙包在黑衣服下麵的眼睛,環視了一下地牢中的環境後,才說道。

    “是的!”姑娘驚恐地說道,“我真的很不幸,全世界的人都有白天,可就我一個人沒有。”

    “那您知道您為什麽被關在這裏嗎?”教士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

    “我想我是知道的,”隻見吉卜賽姑娘用蒼白的手指按著腦袋,好像在努力迴憶什麽東西,“但我現在又不知道了。”她剛說完,就開始哭了起來,像個孩子一樣,“我想出去,先生,你能幫我嗎?我很冷,而且好像總有什麽小東西在我身上爬來爬去。我非常的害怕。”

    “那好。來,伸手,我帶你出去。”一邊說著,教士一邊伸手拽姑娘的胳膊。可姑娘卻被嚇了一跳,她本來覺得這個地牢已經足夠冰冷了,可現在伸過來的那雙手比這裏還冰冷十倍。

    “啊,”姑娘低聲說道,“這雙手怎麽這麽冷?你到底是誰?”

    她的話音剛落,教士便一把摘下了罩在臉上的風帽。可憐的吉卜賽姑娘一看,震驚得差點讓自己暈過去。原來風帽下的臉就是長期以來一直糾纏著她不放的那張陰森森的麵孔。她和弗比斯約會時,突然出現的就是這張麵孔,而且當時這張麵孔的主人手裏還拿著一把害人的匕首。這個她視為魔鬼的人,總是陰魂不散地跟著她,並且隻要一有機會就迫害她。而且不止一次地把她從一個災難推向另一個災難,甚至還使她慘遭酷刑的折磨。一瞬間,吉卜賽姑娘馬上就從呆滯狀態中清醒過來,原先那些遮掩她痛苦迴憶的厚厚的帷幔,一下子被眼前這個魔鬼撕碎了,她全部悲劇的經過也一幕幕再次出現在眼前——從小旅館的夜晚到審訊室的嚴刑逼供,再到她被判處死刑……這一切細節都清晰無比。她本來以為這悲慘的迴憶已經被她的悲傷所掩埋,可誰曾想這即將逝去的記憶又全部被這幽靈般的黑影召喚了出來。她仿佛覺得所有的傷疤又被殘酷地撕開並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啊!”愛斯梅拉達雙手不由自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渾身發顫,然後哆嗦著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天晚上的教士。”說完之後,可能因為過度的悲傷,她無力地垂下自己的胳膊,同時,腦袋也耷拉下來,就這樣一聲不吭地死死盯著地麵,全身更是不受控製地一陣陣痙攣。

    再來看看教士。從他進到地牢開始,他的眼睛就沒有一刻離開過可憐的吉卜賽姑娘,他好像一隻盤旋在高空的老鷹,正虎視眈眈地盯著麥田裏蜷縮成一團的弱小的百靈鳥,等待著百靈鳥心理崩潰的時候,再一擊而下,徹底將它打入永不翻身的地獄。

    吉卜賽姑娘在一陣痙攣過後,終於又說話了,隻不過她的聲音仍舊無力,並且還充滿了辛酸:“算了吧!算了吧!把你最後致命的一招使出來吧!”由於她過於驚恐,腦袋縮在兩肩之中,那樣子就和一隻等待著兇殘的屠夫宰割的小山羊沒什麽區別。

    “難道我的樣子很嚇人嗎?”教士開口說道。

    姑娘沒有迴答。

    “你是不是特別討厭我,憎恨我?”教士繼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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