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小圓柱走廊,他停下來喘息,而心裏不知道罵了幾百萬遍的鬼話,用來詛咒這萬惡的一直走不到頭的樓梯,不過話又說迴來了,憎恨歸憎恨,詛咒歸詛咒,但終究是不能半途而廢,所以他又重新鼓舞了自己的士氣,穿過北鍾樓那扇現在已經禁止遊人參觀的小門,繼續往上爬。剛走過鍾樓,他便看見一道低矮的尖拱門,這道尖拱門位於一道側角裏的小柱子和穹隆下麵,而尖拱門的正麵有一個槍眼正對著樓梯的圓形側壁。從這個槍眼看過去,就能看到一個巨大的門鎖和鐵護板。如今來這裏遊玩的人,便可以在發黑的牆壁上看見這樣一行字:“我崇拜果拉裏,1829年。簽字:雨仁。”注意,“簽字”這兩個字不是我們後來加的。

    若望停下了腳步,自言自語道:“我想應該是這裏了。”門把裏有一把鑰匙,若望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伸頭開始張望。

    我想,讀者們一定都知道倫勃朗的作品吧,他那非常多的卓越不凡的作品中,有這樣一幅銅版畫,據說,畫上畫的是浮士德博士,任何人隻要看見那幅畫,都會歎為觀止的。畫麵是一間陰暗死氣的小房間,有一張桌子擺在房間中央,桌子上還堆滿了很多可怕的東西:死人骨頭、地球儀、蒸餾瓶、羅盤和寫著象形文字的牛皮紙,等等。那位高深的浮士德博士身穿粗布黑袍,插羽毛的帽子一直垂到眉頭上。他正坐在他的安樂椅上,所以你隻能看見他的上半身,而攥得緊緊的拳頭放在桌子上。房間裏一個陰暗的角落有一個發亮的光圈,浮士德博士的兩隻眼睛此刻正全神貫注地盯著那裏。光圈在屋子的盡頭閃閃發光,這種神奇的燈光彌漫了整個房間,使得整個房間可愛之餘又處處透著可怕。

    若望·孚羅洛·德·梅朗狄諾壯著膽子,把頭伸進去觀看,看到的情形跟我們上麵所說的銅版畫基本相同:同樣也是一間黑乎乎的小屋,屋子裏也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並且屋子裏到處都堆放著可怕的東西,比如桌子上放著羅盤和蒸餾瓶,天花板上吊著動物的骸骨,奇形怪狀的牛皮紙上放著一個人的骷髏頭,地上還滾動著一個地球儀,而被完全攤開的書放在那裏。隻是缺少了畫中的浮士德博士,自然也沒有他緊緊盯著火光熊熊的環境。

    但是,小屋裏並不是沒有人,相反,一個男人正坐在安樂椅上,隻不過他是背對若望而已。若望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後腦勺和雙肩,這是一個禿頂男人,毫無疑問,這便是自己的哥哥克洛德·孚羅洛了。尊貴的上帝好像特別眷顧他,賜予他永久的剃度,如此鮮明的外表特征標識著他教士的身份。

    若望從進屋到現在,從始至終一直都是躡手躡腳的,十分小心,因此克洛德先生並沒有發現自己身後有人,更沒有發現這個自己專屬的小屋此刻已經來了入侵者,並且這個入侵者還是自己最疼愛的弟弟。趁著沒被發現的機會,好奇心極重的若望·孚羅洛·德·梅朗狄諾便把房間裏的一切盡收眼底。一個大大的火爐放在椅子的左邊,剛才若望並沒有看見這個大大的火爐。屋子裏到處都是灰塵,若望還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髒亂差的房間。從窗口射進來的太陽光正好照在一張蜘蛛網上,這張蜘蛛網相當完整,網中間此時正盤踞著一位昆蟲大師。另外,若望看到最多的便是些瓶瓶罐罐了。不過,有一點若望感到非常失望,那便是這裏竟然一口鍋都沒有,於是,他忍不住感歎道:“天哪!這可真新鮮啊!我親愛的哥哥用的炊具竟然都是如此的稀奇古怪!”

    不僅如此,若望此時還發現,椅子左邊的那個大爐子根本就沒有生火,而且看樣子,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起過火了。在那些化學儀器中間,若望還看見了一個麵具,他估計那是哥哥克洛德做實驗時保護臉用的。不過,這個麵具現在卻被丟棄在一個角落裏,上麵全是撣不盡的灰塵,看樣子,它被扔在這裏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麵具旁邊還放著一隻同樣滿身灰塵的風箱,風箱上麵還鑲嵌著黃銅字母:spira,spera(唿吸著便有希望)。

    另外,“磨坊”若望還在牆上看見了各種各樣煉金家經常使用的名文,有用墨水寫的,還有用刻刀刻成的哥特字母、希伯來字母、希臘字母,等等,而這些亂七八糟的字母毫無秩序可言,就好像一堆幹樹枝胡亂地堆放在牆壁上。後寫的字母覆蓋了先寫的,彼此就這樣糾結著。說實話,這一切哲學、一切夢幻、一切人類科學就這樣糾集在一塊,的確叫人難以辨認。當然,偶爾也能看到一行文字格外地顯眼,猶如萬千槍林中的一麵旌旗,這些文字大部分都是拉丁文或希臘文的簡短格言,那是中世紀的人最擅長表述的:“從何處?從何時?——人對人是怪物。——星辰、野營、名稱、神意。——大著作、大禍害。——敢於求知。——意願生靈感。”等等;有時孤立一個單詞,從表麵看毫無意義,比如“特定食譜”,也許這是在寒酸地影射修道院的飲食製度吧;有時則是教規的一句格言,用嚴格的六韻部詩句表達:“稱天主為上帝,稱主人為人君。”其他的還有很多希伯來文的巫語,不過,若望卻無從認得,因為,對於希臘文若望也是勉強認得,更別說這些希伯來文了。除此之外,這些文字中間還隨意點綴著星號標記、人形動物圖形和三角符號,彼此交錯,所以就顯得更加混亂不堪了。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裏的牆壁更像是一隻猴子在用蘸滿了墨水的筆在亂塗亂抹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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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明顯,整個屋子裏的情形告訴若望一件事情,那便是這間屋子已經破敗不堪,頹廢衰敗了。還有,那些鋪滿灰塵的器具也告訴若望,它們已經被拋棄在這裏很久了,因為主人早已經發現了更讓他心馳神往的事情。

    就在這時候,小屋的主人正把頭深埋於一本手稿中,這本手稿插有古怪的圖形,看他的樣子似乎很想認認真真地鑽研這本書,但是好像又有什麽事情一直在打亂他的心緒,讓他無法徹底靜下心來。至少若望是這樣猜測的,因為房屋的主人一邊思考,一邊在嘴裏低聲唿喊著什麽,就像說夢話一樣:

    “不錯,瑪魯這樣講過,查拉圖士特拉也是這樣教育我們的:太陽生於火焰,月亮生於太陽。火是萬物之源頭,它全部的基本粒子形成了川流不息的無數細流,從無停歇地向著地球的各個角落流動,這些細流在空氣中遇到交點便形成了光,在地球上相互交叉便形成黃金。……黃金和光是同一物質,都是火的表現形態。這兩種物質之間的區別隻在於可見和可摸、液體和固體、氣體和固體之間的差異,僅此而已。……這當然不是夢,這是實行了幾千年的自然規律。但是,到底該用什麽樣的科學方法去證實這一切呢?如何才能將照耀在我手上的光芒變成黃金呢?按照某種原則,膨脹而形成的東西,隻要按照相反的規律把這些因膨脹而散開的東西,凝和在一起不就可以了嗎?……可這到底該怎麽實施呢?……有些人還想出了把太陽深埋於地底下的想法。阿維羅塔斯,對,就是阿維羅塔斯,他曾經這樣設想過……他曾經在科爾杜瓦科爾杜瓦:西班牙南部城市。大清真寺古蘭聖殿的左邊藏了一道陽光,可這也意味著要等到八千年後才能驗證結果。”

    “磨坊”若望弗羅洛等得實在不耐煩了,忍無可忍地罵道:“真是該死!他娘的,等一埃居怎麽這麽難啊?”

    副主教先生根本就沒有聽到若望的罵聲,仍舊徜徉於他的煉金術冥想中:“曾經還有人想用天狼星的光線做實驗,可是哪有那麽容易就得到天狼星的光線啊?弗拉梅爾曾認為,用地球上的火做實驗是最簡便的。真崇拜弗拉梅爾啊,弗拉梅爾可真是個上帝賜予的好名字啊,在拉丁文中弗拉梅爾便是火焰的意思。是的,火就是一切,黃金存在於火中,……但是,如何才能把它從火中提煉出來呢?對,馬吉斯特曾經這樣說過,有一些女人的名字便具有魔法,在提煉的時候隻要默默念叨她們的名字就可以了……瑪魯也說過,上帝也有喜歡尊敬女人的地方,討厭輕視女人的地方。對,女人的名字應該是甜美、潔淨、可愛的,應該以長元音來結尾。就像索菲雅、瑪利亞、愛斯梅拉達……見鬼!怎麽老是想起這個鬼名字。”

    忽然,副主教先生猛然間把書合上了。然後他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這段時間以來,我的實驗一次一次地失敗,都是因為這個無法抑製的念頭,它無時無刻不在打攪我的心緒,讓我無法安心工作,要不然,我怎麽可能連伽斯阿朵爾連伽斯阿朵爾(約480—約575):拉丁文作家。那個不用油、不用燈芯就能點燃燈這麽簡單的魔法都學不會?”

    “簡直就是放屁!”若望小聲地罵道。

    “一旦這個念頭產生,那麽無論多麽堅強的人也都會變得怯懦和瘋狂。我總是取笑克洛德·倍爾奈爾勾引尼古拉弗拉梅爾沒有成功,不過,這次她肯定該取笑我了。盡管我手裏拿著澤西埃雷的魔錘,但對此卻絲毫沒有辦法。想當年,塞西埃雷隻要用這個魔錘敲擊這個釘子,那麽他要懲罰的敵人,哪怕身在兩千多裏外,也會被這種魔力深深地釘於地下。就算是法蘭西國王也不例外,如果有一天他撞到了這個偉大魔法師的門,那麽他也會在巴黎大街上身陷至膝蓋。……雖然那種事情發生三百年了,但這魔錘和釘子總該還有魔力吧,可在我手上,怎麽一點法力都產生不了呢?甚至還不如工匠們手中的銼刀!……該死!都是因為這個討厭的念頭,……但是,如果我知道了塞西埃雷用魔錘敲釘子的咒語,那一切都不一樣了。”

    “真是無聊之極!”若望小聲嘀咕道。

    副主教先生好像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便又開始喋喋不休:“不管怎麽樣,總要試一試,萬一我成功了,我就可以看見釘子上冒出來的藍色火花了!……艾芒——艾當!艾芒——艾當!不對,不應該是這個咒語。西日阿尼!西日阿尼!……嘿嘿,要是這個咒語能產生法力的話,就讓那個‘弗比斯’見鬼去吧!該死!怎麽這個念頭又出現了?在這麽關鍵的時刻?”

    於是,隻見副主教先生氣急敗會地扔掉了錘子和釘子,然後垂頭喪氣地坐在安樂椅上,此刻的他就像一團爛泥。他把頭伏在了一大堆書稿中,這個時候若望已經看不到他的頭了,而他的拳頭攥得緊緊的,捏得手指頭一陣劈啪作響。過了片刻,突然,副主教先生猛地站了起來,拿起一個羅盤針,便在已經混亂不堪的牆壁上刻下一排字母,這是個希臘字母: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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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望此刻看見了,心中不禁泛起陣陣嘀咕:“天哪!我的哥哥,若劄斯的副主教先生難道瘋了嗎?用拉丁文寫‘命運’不是簡單多了嗎?況且,認識拉丁文的人要遠遠多於認識希臘文的人。真是見鬼了!”

    刻完那一排字母,副主教克洛德又重新坐迴了椅子上,隻見他一臉的陰沉,用雙手托著下巴,好像一個患發熱的病人一樣。

    若望·孚羅洛·德·梅朗狄諾一直就這樣注視著自己的哥哥,心中卻大惑不解。他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的哥哥怎麽會做出一連串瘋子的舉動?不過,若望想不通也純屬正常,因為他是一個心胸豁達的人,他的生活中充滿了自由和朝氣,並且他一貫都是遵從自然法則,無論他做什麽事情都是跟著感覺走,自己心中有什麽樣的想法,他就怎麽去做,再加上他心中從來不會有什麽心結,因此他的整個生活都是透明的。所以,若望怎麽能理解一個人因為強烈的欲望受到長久的壓抑,得不到宣泄,而在內心掀起萬丈狂瀾,又因為心中長久積壓的心事導致一個人心緒不寧、脾氣狂躁呢?盡管若望一向認為自己的哥哥嚴厲冷酷,甚至還有些讓人不敢接近,好像一座冰山,但是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在這座冰山下,竟然還隱藏著火焰和洪流岩漿。這一切怎能不讓若望迷惑呢?

    盡管我們無法知曉若望·孚羅洛·德·梅朗狄諾到底意識到了什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他甚至還知道,哥哥的靈魂已經進入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境界。可他覺得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哥哥知道自己看到這一切。於是,他又躡手躡腳地退出了小房子,然後還在門口故意重重地踩踏了幾步,並弄出聲響來,仿佛自己剛剛才到這裏。

    副主教先生在陰暗的房間裏聽到了聲響,便說道:“進來吧!雅克先生,我正等著你呢,我還故意把鑰匙留在了門上。”門外的若望壯了壯膽子,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看見走進來的竟然是自己的弟弟,副主教克洛德明顯有一些尷尬,隻見他在安樂椅上哆嗦了一會,才說道:“怎麽是你?若望?你怎麽會來這裏?”“無所謂,反正名字開頭的第一個字母都是j。”若望厚著臉皮說了一句。看到來人竟然是若望,副主教克洛德又重新板起了臉孔:“你不在學校好好學習,怎麽跑這裏來了?”若望聽到哥哥的問話,馬上裝出一副十分順從、可憐巴巴的樣子,雙手天真地轉著自己的帽子,說道:“我來這裏是想讓你給我一些……”說到這裏他有些支支吾吾了。“什麽?給你一些什麽?”隨即,若望好像下了什麽決心一樣,說道:“我來這裏想要你給我一些我急需的教訓……”若望最終沒有膽量將“和一些錢”一起說出來。

    “若望先生,說實話,我對你很不滿意!”克洛德依然語氣冰冷地說道。

    “唉!”若望也是歎了口氣。

    克洛德副主教把安樂椅轉了四分之一圈,使自己正麵對著若望,然後嚴厲地說道:“我正要找你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門來了。”很明顯,這並不是個好的、吉利的開場白,若望已經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是什麽了。

    “若望先生,也許你還不知道吧?每天都有人來我這裏跟我告你的狀。你那次跟人打架,是不是用棍子把一個叫阿倍爾·德·拉蒙相的小伯爵打得鼻青臉腫的?你能跟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嗎?”

    “其實,那天是他先欺負我的,他覺得他自己是子爵,是個有身份的人,所以他就故意把馬車趕進泥漿中,濺了我一身泥。”若望淡然地迴答道。

    “那你是不是還把馬西耶·法爾吉的長袍給撕了個粉碎?這又是因為什麽事情?”

    “混蛋!他滿嘴胡說八道!我隻不過撕破了他的那件很難看的小鬥篷而已。”

    “你在學校學習了這麽久,難道你不懂拉丁文嗎?訴狀上寫的是‘撕碎’,不是‘撕破’。”

    若望這次沒有做聲。

    看到若望這個樣子,副主教克洛德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然後說道:“現在的人都是怎麽了?怎麽學習起來會如此的差勁兒?連拉丁語幾乎都不認識,更別提什麽希臘語、古敘利亞語了,而那些博士之類的更加可惡,在念書的時候每每遇到希臘字母都會跳過去,還說什麽‘這是希臘語,沒有辦法認的’之類的話。真夠他媽的無知的!”

    “磨坊”若望聽到這樣的話,明顯很不服氣,於是他抬起頭,鄭重地說道:“尊敬的哥哥,您介意我現在用最標準的法語,跟您解釋牆上的那個希臘字母嗎?”

    “哪個字母?”

    “就是那個‘anatkh’(命運)。”

    聽到這個單詞,副主教先生內心立馬一顫,臉上也是泛起了微紅。沒辦法,副主教隻能對弟弟說:“那好吧,你給我解釋一遍吧!”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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