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著不動,牢牢盯著盛淵帝,盛淵帝借著袖子遮掩打了個嗬欠,睡眼惺忪:“謝相還有何事?”


    謝恆垂眸,眼裏映出蒼絨地毯,他沉默著,半晌說:“陛下,宜兒自幼嬌寵,若有冒犯的地方,還請陛下不要與她見怪。”


    盛淵帝淺笑了一聲:“淑妃是正二品宮妃,她的父親又是當朝戶部尚書,謝宜一句話就讓人剜了她的雙眼,於情於理,朕都應該有所表示。如此行徑,很失禮數,這後宮,她也用不著打理了。你認為呢?謝相。”


    謝相聽完,不知他抱著怎樣的心理,心緒又有多複雜,最終還是點頭應下,他往前走了兩步,還是停在台階下,他仰頭看著帝皇,看著帝皇年輕的臉在燭光裏生著光彩,如同最上好的羊脂玉,思潮澎湃。


    他其實很想問,盛淵帝對於顧辭,對於顧清霜,對於謝宜,都懷有怎樣的看法,隻是看到陛下沒有表情的臉,他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但對位高權重的謝相來說,陛下的態度根本不能左右他的想法,謝家榮光,不能在他這裏斷掉,唯有身負謝家血脈的皇子登基,才能延續謝家三百年榮耀,至於盛淵帝,他想,到時顧琛退位,他便找個山水絕佳的地方給皇帝隱居,護他餘生無憂,才算不辜負了先帝。


    盛淵帝站起身,身形已經高大挺拔,沒有了少年時的孱弱,他垂下眼簾,看著謝相:“夜深了。朕令人送謝相迴去吧。”


    謝相眉梢落著笑:“陛下,舊年宮裏可還留著臣的住處,如今夜已深,不便迴府驚擾眾人,不如就讓臣在宮內留宿一晚吧。”


    顧琛微默,語氣有些無奈:“偏月殿冷清,謝相想去就去。”


    謝相躬身,自己帶著人去往偏月殿。


    攬月軒中,硯迴點起安神香,顧琛揮手令他退下,他自己則站在香爐邊,用銀箸撥弄香灰。


    他悠悠地說:“幹得不錯。”


    屋裏隻有他一人,並沒有別人,他卻仿佛在和誰說話似的。


    他又說:“鍾衡這幾日,沒什麽異常吧。”


    良久,方有個男聲道:“並無。”


    陛下放下銀箸,說:“去刺殺謝恆,幹不幹?”


    那人沉默。


    陛下早已習以為常,畢竟過去的很多年裏他常常提起這個要求,這人總是沉默以對。


    他冷哼了一聲。


    ……


    次日,陛下下旨,奪了夫人協理六宮之權,交還皇後,同時又對夫人下了禁足,這一次足足禁了一個月,不許大皇子和六公主看望。並賜了無數補品藥材到春來殿。


    柳尚書的夫人於午後入宮,看望淑妃。


    據說母女二人大吵一架,不歡而散,淑妃更是怒火攻心,再次咳血,嚇得太醫輪流把脈進藥,至晚才安穩下來。


    夜已深,幾粒疏星掩在淡雲裏,寢殿裏隻餘柳蓁敲擊小木魚的聲音。


    因為受傷的緣故,她去不了小佛堂,隻能靠在床上,獨自敲打木魚。


    今夜她的心頗不寧靜,因而心境也不似往常,雙目的刺痛無不提醒她那夜被生生剜眼的痛苦與恐懼。


    有人踩著青玉地麵緩步而來,環佩叮當。


    她動作一滯:“誰?”


    那人未曾說話,半晌,隻聽一聲輕笑,聲如鳳簫:“你如今,看著可有些狼狽。”


    柳蓁扶了扶眼上藥布:“陛下來此,有何貴幹?”語氣裏,沒有絲毫溫存。


    顧琛靠著殿裏的檀木柱子:“朕來此,是與你們合作的。”


    她注意到那個“們”,沒有說話。


    “朕那好皇妹,盯著朕這張椅子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你告訴她,想要,隻管來取。你們想把帝京的水攪混,朕可以幫你們,但,朕也有要求,她若成事,那麽王氏滿門,一個不留。”


    柳蓁的手抖了抖,她鎮定下來,說:“陛下想怎麽做?”


    “這卻與你無關。帝京這一池春水,是該渾濁了。”


    陛下來得快,去得也快,有如一陣風,在柳蓁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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