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一會兒,言栩就疲憊地從片場走了出來。


    他眼角還有尚未來得及收起的狼狽,一副我見猶憐又努力堅強的樣子看得許清玨的心都軟了。


    他趕緊迎了上去。


    “小栩,怎麽這麽晚才迴學校啊,你最近每天都這樣嗎?你吃沒吃飯?餓不餓?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才對,每天這麽晚迴學校很不安全。”


    他親昵強勢地扣住言栩的手腕作勢要將他往車上拉。


    言栩看見他,眼裏的驚訝隻出現了一瞬,而後又迅速恢複了平靜。


    “沒關係,這裏有一輛車開到十點,正好通向我們學校門口,你不用擔心,很安全的。”


    言栩露出個疲憊的笑容給他認真解釋。


    “那怎麽可以呢?”許清玨給他寄好安全帶,蠱惑道,“小栩,你別瞞著我,剛剛我都聽到了,那個張清,一直被叔叔壓製著,現在看見你在組裏,肯定要想法子讓你吃苦頭,小栩,沒必要讓自己那麽累,你不想做那就別做了,要不我會心疼的。”


    言栩卻搖搖頭,隻道:“張導並不是針對我,他隻想做到最好,總有一天我也會當導演,那時候我自然也要做到最好。”


    兩人最終也沒有爭論出什麽結果來,依舊是誰也無法說服誰。


    隻是就在言栩進組整整兩個月之後,張清破天荒地開始讓言栩協助他一些重要的拍攝事宜了。


    為此,言栩把這學期所有的課都抓緊修完了,然後每天全心全意沉浸在拍攝當中,事無巨細地孜孜不倦學習。


    等殺青的那天,一直極為嚴苛的張清罕見地對言栩露出了滿意的笑臉。


    殺青宴上,張清當著眾人的麵盛讚言栩天賦和努力並存。


    當時在座的有不少都是行業內的前輩,大家都深知張清和許鶴一向不睦,所以就更顯得這番表揚分量極重且極其客觀了。


    經此一事,從今往後言栩在圈內再也不必帶著許鶴徒弟的身份過日子。


    殺青宴結束,言栩把這件事情一五一十告訴許鶴。


    許鶴聽完,笑了。


    自從言栩大一師母去世後,老師已經很少露出笑意了。


    愛妻的離去幾乎帶走了他所有的歡愉,他的頭發一夜全白。


    當言栩聽見老師的笑聲時,他才明白了他的苦心。


    當初他明明可以把言栩推薦到任意一個劇組實習,但是他沒有那麽做,反而讓言栩去試張清的劇組。


    當時言栩覺得費解,但還是聽了許鶴的話。


    現在他才知道,許鶴這麽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擺脫“許鶴養子和學生”的名頭。


    也許在外人看來有這樣的光環加持,言栩的前路可以走的輕鬆不費勁。


    可隻有許鶴知道,言栩這孩子是真心想當個好導演。


    與其自己為他保駕護航倒不如狠下心來讓他用實力說話,借用死對頭的嘴將言栩的名頭打響。


    到時候有心之人就無法再以言栩和許鶴的關係來攻訐他了,這樣做剛開始確實很難但倘若真的鍛煉出來,那也就算他在娛樂圈裏真正得以立足了。


    現在看來,言栩果然沒叫他失望,許鶴在喜悅的同時又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那個不成器的侄子。


    清玨從小就比小栩圓滑,為人處事的能力也更強一些,在學校他能輕易受到別人的喜歡,工作中,他也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博得上司青睞。


    可就是有一點。


    因為他太聰明,所以凡事總想找捷徑。


    他心中全無熱愛,有的隻是權衡利弊、利益至上罷了。


    這樣的人,即使是自己的親侄子,他也不能放任他。


    經過這次考驗之後,許鶴終於鬆口答應給言栩親自去挑選劇本幫助他拍好他人生中第一部 獨立執導的片子。


    當然,許鶴也說得明白,投資什麽的還需要他自己去拉,他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幫他的,因為人一旦習慣了有倚靠,多半也就不願意直立行走了。


    過了幾個月後,言栩正式畢業了,而許鶴也給他選定了《舞》這本名不見經傳的小說。


    許清玨消息很靈通,在電影籌拍階段,言栩每天忙的焦頭爛額的時候他憂心忡忡找到了言栩並對他進行了長篇大論的說服工作。


    而他的核心理論很簡單,就兩個字——放棄。


    按照他的說法,《舞》這本小說青澀又粗糙即使拍成電影也不過是個永遠賣不出錢打不出名聲的小眾文藝片而已,電影院能不能給它拍片都不一定。


    說到這裏,他低頭看了一直沉默不語的言栩一眼,繼續道:


    “有的時候我真的很懷疑,叔叔為什麽總是那麽阻止我們,他給你挑的這個本子實在是...”許清玨為難地看了言栩一眼,“實在是太糟糕了,至少從投資迴報的角度絕對是這樣,一個導演的職業生涯那麽珍貴,他怎麽舍得讓你這樣浪費?”


    “這樣吧,小栩,你聽我的,我給你從公司選幾個合適的本子你來挑一挑,至於這個《舞》...聽話,不要去做了,好不好?”在許清玨心中隻覺得許鶴這麽做是在打擊言栩的信心,就像當年沒有徇私讓他順利考上s大一樣。


    可是言栩隻是靜靜看了他一眼,然後堅定地說:


    “不,我一定要拍這部片子,就算它既不叫好也不叫座,就算因為它我要寂寂無名很久,我也認了!”


    言栩說這話時,神情與工作中嚴肅認真的許鶴簡直一模一樣,許清玨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感覺他的金絲雀似乎即將要衝破他這麽多年精心為他準備的黃金鳥籠,然後變成鴻雁一飛衝天了。


    他不喜歡這種失控感,更不喜歡這種失控感出現在言栩身上。


    他隱隱有預感,他的金絲雀要離開他了。


    他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絕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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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4章 獨發晉江文學城64


    拍攝《舞》的經曆實在太艱苦, 以至於很多年後的夜晚言栩還會做夢夢見到處拉投資、找演員、組隊伍和大熱天在悶熱影棚裏拍片隻能吃最廉價盒飯時每天大把大把掉頭發的情景。


    從籌備到殺青的大半年時間裏,言栩整個人瘦了十多斤, 就算每次迴家一向對工作要求近乎嚴苛的許鶴看到也會露出心疼的表情。


    不過, 一切努力最終都是有結果的。


    言栩得到的結果雖然慢了點,但卻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原本電影上映的時候卻是如許清玨所說,基本沒有院線肯給他排片,即使有小影院給排了片子, 上座率和票房也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到底是自己嘔心瀝血完成的第一部 作品, 說不低落是不可能的, 尤其是在拍攝電影接近尾聲的一段戲份時言栩和許鶴還發生了不小的衝突。


    原本每個月言栩都會把拍攝進度和樣片給許鶴看一看, 兩個人會一起複盤一下之前拍攝的片段,如果不好, 就得返工。


    許鶴高標準嚴要求, 言栩也就一股倔勁,兩人常常為了一個鏡頭一句台詞爭論不休。


    原本這些小摩擦都是可以克服的,但就在許鶴看見一幕男主角跳著芭蕾舞踩在破碎的玻璃上的戲份時卻覺得不妥,並要求言栩將這一段處理得不要如此激烈。


    許鶴給的理由也很充分,無非就是電影基調哀傷平淡又質樸到最後一刻用這樣血淋淋的畫麵做結尾會破壞影片整體感。


    他要求,言栩把這一段刪掉。


    卻不料被言栩一口迴絕。


    兩人就這個問題誰也說服不了誰,那天別墅裏的仆人們鮮有地聽到了許鶴對言栩厲聲嗬斥, 也第一次聽到言栩迴嘴。


    他事後他們才知道,這個看上去每天都樂嗬嗬的柔弱小少爺居然膽子這麽大, 基本上是許鶴說一句, 他迴絕一句,半點也不肯少說。


    許鶴當了這麽多年的名導原本脾氣就不是太好, 又聽見一向柔順的小輩破天荒地激烈反駁他的觀點, 一時間無法接受, 將桌上的文件扔了一地。


    言栩卻沒有被他的威勢嚇到,隻默默蹲下身來將飄散的紙張全都撿起來放迴桌上。


    許鶴怒瞪他,他隻是平靜地垂下頭,退出了房間然後交代劉管家給他準備平時常吃的養護心髒的藥物,以防止天氣炎熱許鶴又發了怒對他本就不好的心髒造成更大的傷害。


    管家很是為難地小聲勸言栩不要同許鶴起爭執,順著他老人家的心意就好,自從這個家的女主人去世後,許鶴的性格就越發固執不近人情了,再加上他的身體又出了大問題,心髒和血壓都受不得刺激,如果他讓言栩改什麽地方,言栩改一改就好了,別再氣他了。


    言栩聽罷也沒說好與不好,隻又囑咐了助理幾句平時許鶴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然後就離開了別墅。


    他把車開到別墅邊的林蔭道上,迴首看向半山腰的白色房子,心想,在這棟房子裏沒有人不希望許鶴能夠長命百歲,而言栩自己也是這樣。


    可他希望老師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也希望自己的第一部 作品能夠按照自己的構想完成。


    最終他還是安排主角被趕出舞團走到塵土飛揚的小街上,在小鎮理發店和五金店的路燈下跳了最後一支舞蹈。


    在一個保守的時間裏保守的城市中人們將這個男人視為瘋了的異類,人們怕他、惡心他又忍不住帶著惡意凝視他。


    一個惡作劇的孩子朝他腳下扔了個玻璃瓶,瓶子落地、濺裂,主角踩在瓶子上,緊閉雙眼依舊起舞,隻有昏黃的橘色燈光和周圍人的流言蜚語陪著他,隨著他腳下的舞步愈發地快,鮮血終於從他腳下流出。


    他想起自己曾經看過的一個童話,美人魚為了她心愛的王子甘願忍受每走一步都如同立於尖刀之上的痛苦獲得雙腿。


    就像他終於要為自己熱愛的舞蹈忍受如同玻璃刺骨的謾罵與譏諷。


    影片在男人一舞結束慢慢躺在沾滿血跡的玻璃碎片上露出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中落下了帷幕。


    電影上映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言栩沒敢迴家也沒敢打開電腦看有關這部影片的訊息。


    他獨自進行了一場短途旅行,直到金寧鍥而不舍的電話才將他從這樣的生活中驚醒。


    “小栩,小栩!你究竟在哪裏啊,我找你找瘋了,你怎麽總是不接電話?”金寧那邊聲音又匆忙又激動,言栩看了看手機,才發現應該是最近這幾天他一直住在山裏所以信號不好的緣故。


    “怎麽了,金寧,是不是投資人那邊又出了什麽事?”言栩一接到金寧的電話就夢迴當初艱難拉投資時期。


    “哎呀,不是!不是!是好事!”金寧趕緊發過來幾個文件和截圖,言栩一看才發現居然是a類國際電影節最佳電影和最佳導演入圍名單。


    言栩不敢置信地仔細揉了揉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


    “小栩?你還在嗎?”金寧激動萬分地把東西發過去,卻發現言栩居然一點動靜也不出了,於是小心試探道。


    “在…”言栩覺得這一切就跟一場大夢似的又離譜又荒誕,他的聲音透著一種不真實感,“金寧…你確定…這真的是發給我的?”


    “這上麵不是寫著你的名字嗎?組委會說了給你發過郵件但是整整兩個周你一個字也沒迴複過,沒辦法人家這才輾轉找到我這裏來了呢。”金寧一邊催促言栩趕緊迴來做準備飛j國一邊興高采烈地拋下一句:


    “小栩,你現在離成功就隻有一步之遙了!”


    “一步之遙?”言栩掛了電話自言自語。


    第二天,他買上飛機票收拾好東西就迴到了海市。


    迴到海市後言栩才敢打開電腦搜索與《舞》有關的報道,依舊如同幾個月前言栩出去旅行時一樣,就連《舞》入圍國際電影節之後也僅有幾個小媒體淺淺一筆帶過了一下這部影片。


    彼時,影視界所有的希冀和關注都放在了禦升新出品的、名導影後影帝齊聚、從製作到宣傳無一不是花了大手筆的《一城往事》上。


    從媒體、到影評人再到主創團隊都對這部影片十分有信心,認為這部片子會是今年奪得熱門作品,對《一城往事》而言,他唯一的對手就是另外一部國際知名導演四年磨一劍的封山之作。


    至於《舞》這部名不見經傳、票房慘淡的新人導演作品,根本不會有多少人放在心上。


    言栩就在一片不看好的情況下同男女主角、編劇以及擔當製片人的金寧一起踏上了前往j國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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