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正廳離去後,餘九思四處沒尋到李時源身影,隻得自己隨意選了個涼亭坐下。


    他握著巡撫令的手微微顫抖,隨即無力垂了下去。


    其實他與盧嗣初都知道,天花疫一旦生出,那便隻有一個“不死不休”的法子。


    怎麽辦......


    餘九思在心中逼迫自己冷靜。


    盡管已有百姓染疫,但如今也隻是疫病初期,暫且談不上天花肆虐。他要想法子救下更多百姓,至少不能讓興寧府周邊州府也惹上天花。


    ——集結大夫。


    ——搜羅各種藥材。


    ——傳令給周邊州府緊閉城門,做好防護。


    不知道石灰粉對抑製天花傳播有用與否,還是要李時源問個清楚。


    對於天花防治,除了這些人為幹預,甚至近乎“補救”的法子,餘九思暫且無法想到更多法子。


    他腦中突然冒出一個連自己都覺得離譜的想法——或許李時源有辦法呢?


    不過片刻,他便自行否決了這一想法。


    吉木村生的隻是頗為嚴重的癘氣,經驗豐富、見多識廣的大夫或許還有辦法,因為癘氣在史上,便是可醫治的病症。


    可天花不同。


    自古天花無藥可醫,除了隔絕病患,保下剩餘百姓,並無其他辦法——其實此法也隻是紙上談兵,前人早都用血淚的教訓試驗過了,天花傳播,基本......難以控製。


    “郎將!”正當餘九思欲起身安排諸多事宜時,李時源帶著甲領隊急忙尋來。


    看樣子他們都換了身衣裳,但渾身上下依舊全副武裝。


    李時源遞來一瓷瓶,看著他道:“郎將,您用此藥液浸手洗臉,再換身衣裳,咱們出去說吧。”


    說著,甲領隊遞來一套衣裳,“這是屬下在府中偏房尋的衣裳,盧巡撫的人沒去過那處,是幹淨的。”


    盡管他們也有染疫的可能,但他們必須要在盡可能安全的情況下,離開此處。


    ......


    昌南府衙。


    餘九思站在最前,隔著屏風將一應事宜交代完畢。


    各領隊與府官領命而去,但大多腳步虛浮,麵上皆是驚恐與不可置信之色。


    盡管他們對此消息難以接受,但還是下意識遠離了身側之人。


    “怎的可能是天花......郎將莫不是搞錯了。”


    “天花都多少年沒生過了,怎的就這麽恰好,生在了離咱們百裏之近的興寧府?”


    這些話,出自昌南府官之口。


    大危險來臨時,大多人都會事先顧著自己,盡管他們頭頂一個“父母官”名號,但此時的他們也依舊在想,為何會是興寧府呢?


    大周地界如此之大,難道天花就不能生在千裏之外旁的州府當中嗎?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噌噌噌——”


    幾把利劍出鞘,各府官這才止了話頭。


    幾位領隊麵色同樣不好看,乙領隊神色狠厲,低聲威脅道:“郎將交代的事,你們去辦便是。再說屁話,等不到天花來臨,老子便將你們一劍了結,省得你們這怕那怕。”


    狗屁的父母官,全都是狗日的軟骨頭!


    府官被他們威脅,麵色難堪,加快腳步出了府衙。


    虎落平陽被犬欺!他們好歹也是堂堂一府官員,何時輪得到這些粗魯之輩說教!


    眾人離去後,府衙中隻剩下餘九思、薛邁、李時源三人。


    自方才起,李時源便一直坐在一旁翻著醫書,時而欣喜,時而皺眉,時而提筆寫些什麽。


    餘九思朝他走去,站在不遠處,緩緩問道:“李大夫,你可有......法子?”


    他這般問出口,其實自己都不抱希望。


    誰料埋頭琢磨的李時源當真點了點頭,“有、有!就是這......紙上得來終覺淺,您且稍等,老夫再看看。此法要用興寧府的牛才行,但這牛......到底選年邁牛,還是壯年牛?”


    染疫的牛若是不選好,便會直接影響牛痘的厲害程度,用在人身上的效果,那可就說不準了!


    “有法子?!”餘九思還在接受這一信息,薛邁便直接驚叫出聲,上前抓著李時源手臂道:“有法子您早說呀,在這兒看什麽書!”


    “再等半炷香!”李時源一把掙開他的手,捧起書道:“此法略險,老夫一個字都不能看錯,郎將且等等。”


    半炷香後,李時源終於抬起了頭。


    這半炷香,餘九思感覺似是過了半日那般久。


    他心中有欣喜,有懷疑,有不可置信,還有對這根救命稻草極致的渴望。


    他終於忍不住了,急忙上前,眼中閃著小心翼翼的光:“天花......真的有法子嗎?要本將如何做才行?”


    無論此法如何兇險,就算隻有一成、不,半成希望,他也要試!


    李時源抬起頭來,直接道:“先將老夫送到興寧府去。”


    餘九思看著他眼睛,認真問道:“此法一定要在興寧府方可行嗎?本將與你一同前去。”


    “不可!”李時源與薛邁一同出聲製止,李時源收起醫書,認真道:“此法無人施過,但隻要步驟不出錯,絕對可行。所以老夫去便成,郎將您......莫要以身犯險。”


    “本將必須去!”餘九思言語篤定:“巡撫令在本將手中,興寧府一切調度都應由本將來。就算你不去,本將也是要去的。”


    此話一出,薛邁與李時源無從辯駁。


    不過小半個時辰,三人將該收拾的收拾,該吩咐的吩咐好了。


    臨行時,一人追上了他們馬車,“老夫與你們一同前去興寧府!”


    “張大夫?”李時源探出頭來,眸色沉重,“你可知此乃......”


    “老夫自是知道!”張大夫一邊說著,一邊扒著車板蹭了上來,“天花嘛,老夫知道。”


    “那你為何......”


    “老夫就是想瞧瞧,那牛痘之法的厲害。若能親眼瞧見,老夫親身經曆,是否也算別樣的名留青史?”


    他活了大幾十歲,還是第一次如此放肆呢。


    一路上馬車顛簸,李時源將牛痘之法悉數說與了餘九思聽。


    “......所以此法隻有對未染疫之人有效,隻要接種過牛痘,生一場小病,自愈後便終身不會再染上天花。”


    “牛痘......”


    此法餘九思聞所未聞,難怪之前李時源在府衙中念叨著選牛。如果李時源不說,又有誰能想到讓牛染疫,再讓人染牛疫呢?


    “駭人聽聞”四個字,餘九思終究沒說出口來。


    他隻最後一次確定問道:“當真可行?”


    “一定行。”李時源點頭,眼中閃著篤定的光。


    餘九思的心,莫名定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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