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昨夜上京城迎來第一場雪,雪下得倒是不大,就是地麵結了冰,人走在上麵兒直出滑溜。


    還有馬車。今兒個馬車也不好走,馬兒能穩住,但車軲轆卻不聽使喚,想往哪兒滑往哪兒滑。


    卯時不到,朱雀門前正街出了好幾場“車禍”,車架子撞車架子,車軲轆卡車軲轆,好歹馬兒沒受傷。


    可外麵兒冷啊,車上之人都不願下車,幾方僵持之下,馬車越堵越多,越堵越長,倒成了朱雀門前一道景觀。


    “大人。”一家馬車前,小廝急得出了汗,“車軲轆卡死了,若是強行拉出來,怕是要傷到您,您要不......”


    話音剛落,季本昌從車廂中探出頭來,不情不願地下了車。


    這離朱雀門還有一段腳程,是當真不想走。


    他下馬車後彎腰瞧著兩個“緊密相依”的車軲轆,不滿道:“本官車駕次些,撞車損壞的也是本官這車軲轆,當真是受氣!”


    身後幾個車廂之人見他都下了車,也不好意思再坐著,紛紛頂著寒風下了馬車。


    “季大人——”


    與他撞車之人也下了車,季本昌定睛一瞧,好一個冤家路窄,“嶽大人,您工部馬車當真硬朗!跟您身子骨似的。”


    嶽震川早已習慣了他的陰陽怪氣,不氣反笑。


    “季大人若是願意,本官這便命人將您座駕拉迴工部,三日後歸還,保管與本官座駕一般硬朗。”


    季本昌一聽,竟還要他等上三日?立刻陰陽怪氣道:“本官可養不起那般貴的馬車。”


    鋪張浪費!貪圖享樂!奢靡歪風不可取!


    “季大人說笑了。”嶽震川不再與他爭辯,將雙手縮到袖子中後平舉至胸前,“卯時要到了,走吧季大人。”


    一群人緊趕慢趕,終於趕在了卯時前踏上金鑾殿前的“通天梯”。


    金鑾殿就在眼前,倒也不必似方才那般急了,眾人放慢腳步,談天說地,一抬頭,便瞧見了站在台階上,身著刺繡黑袍之人。


    嗯?刺繡黑袍?


    金鑾殿前的刺繡黑袍,還能有誰?不就一個陛下身旁伺候的大太監——洪公公嗎!


    “壞了!”百官對視一眼,心道不好。


    “往日陛下都是卯時一刻才來,今日怎的洪公公都站在金鑾殿前了!”


    “陛下今兒個來早了!”


    “什麽叫陛下今兒個來早了?是我等今個兒來晚了!”


    “還爭什麽?趕緊跑啊!”


    守在“通天梯”兩側的將士頓時感覺麵門一涼一涼又一涼——百官身手矯健,提袍便是一個衝刺,刮起一陣陣刺骨之風。


    洪公公見狀往前迎了兩步,“哎喲——奴才的大人們呐,你們可總算來了!陛下都等你們有一刻了!”


    “洪公公,讓讓!”


    百官爭先恐後往金鑾殿中擠,生怕最後一個進金鑾殿。


    洪公公給他們殿了後,見人到齊後,扯著嗓子喊道:“上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跪地伏身行禮,腦門子的汗至往金磚上滴——不是熱的,是驚的冷汗。


    天子未發話,他們也不敢起身,紛紛在心中猜測著天子意圖。


    方才進來得急,無一人敢抬頭看天子神色,也不知天子今日早早來金鑾殿,到底所為何事?


    有些官員更是嚇得心慌不已,在心中將近來犯過的錯給理了個遍——都是些不痛不癢的錯處,不至於此吧?


    “眾愛卿平身。”天子聲音傳來,文武百官如蒙大赦。


    陛下還喚他們“愛卿”,聽陛下嗓音也不似有怒。最近邊關好像也未生戰事,所以......陛下單純睡不著,出來溜達?


    “謝陛下——”


    百官一齊起身,還是季本昌膽子最大,小心翼翼抬起眼皮瞧了天子一眼。


    偏偏就這一眼,讓他與天子視線相接,想挪都挪不開。


    “季愛卿有話說?”天子嗓音含笑,季本昌福如心至。


    他出列行禮,恭敬道:“迴陛下,昨夜京中驟寒,臣未算計好出府時辰,今晨道路又結了冰,導致臣路上耽擱了時辰,還望陛下恕罪。”


    天子“嗯”了一聲,“無礙。”


    這下季本昌直接將天子心思揣摩出八九成,大膽讚道:“今日嚴寒,但老臣見陛下麵色紅潤有澤,陛下實乃真龍天子,有龍氣裹身,不畏嚴寒!”


    他並未直接問天子是否有喜,而是旁敲側擊,不少人暗中想著,還是季本昌這廝會說話。


    果不其然,天子哈哈一笑,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龍氣乃一迴事,喜事,又是另一迴事。”


    季本昌果然猜對了方向,抬頭道:“陛下之喜乃大周之喜也!但老臣愚笨,還望陛下提點一二,讓老臣有機會與陛下同喜!”


    好一個季本昌,好一個連環拍馬。


    文武百官對他這手不得不服。


    天子此時也不再強忍笑意,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件,展開道:“沈愛卿給朕來了信,昨日收到的。”


    沈愛卿?


    有不少人恍惚了一瞬,隨即立刻反應過來,陛下口中的“沈愛卿”,便是柳陽府同安縣縣令——沈箏。


    但上次稻種與棉布之事才過去多久?那沈大人真是一刻不歇,日日搞功績?


    這將他們置於何地?幾個小心眼之人頓感不悅,偷摸癟嘴。


    這樣下去還了得?是不是待那沈大人迴京,他們這些人都得看她的臉色過活?想想都有些窩囊!


    天子見百官麵色不一,沉了嗓音:“棉布作坊如今已在修建,正如沈愛卿之前所言,作坊由她、同安縣衙與同安百姓出資,她出資六成,縣衙三成,百姓一成。”


    有人一聽更不爽了。


    合著那些地裏刨食的平頭老百姓都能分得一成,他們這些日日為大周生計奔波之人,卻連點湯都喝不到?


    哪有這般道理。


    但季本昌卻覺得事兒不是這麽迴事兒。


    若隻是布坊修建與出資,陛下怎可能喜悅至此?


    他雙眼軲轆一轉,憑著職業嗅覺找出了事情關鍵所在:“陛下,老臣隻是鬥膽問一句,絕無爭搶之意。就是不知沈大人這布坊分利......是如何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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