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茶樓裏等待了一下午,我不知道誰會去樓上那個包間,但是我從不曾想過會是石熙哉。


    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去和薑家人接洽的,自然是薑太傅一夥的,可是,打死勝兒,我也不相信石熙哉會裏通外國。在朔方從小我就認識了他,是他陪著我,我陪著他長大,我怎麽會相信他會當了奸細,會賣國?心突然地就那麽痛,痛和我青梅竹馬的小石頭當了奸細,痛大雍根基搖搖欲墜。痛太子四麵楚歌。


    想不明白,石熙哉是為了什麽?他是朔方爹爹的親信,怎麽會成了薑太傅的幫兇?


    過了好久,雨也沒有住,看著石熙哉警惕地從樓上下來,往下壓了壓那碩大的鬥笠,沒有絲毫地猶豫,一頭衝進了雨幕。


    勝兒拉住了要跟上去的我,指了指自己,也衝了出去。


    後來勝兒的描述是,石熙哉武功太強,勝兒追蹤得很是辛苦。虧著大雨,滯住了石熙哉,使得勝兒一路不至於跟丟。


    坐在勝兒的出租屋裏,我在聽勝兒的匯報,氣氛有點嚴肅。勝兒眼眺向不知名的遠處,用和他年紀很不相符的悲傷而凝重的神情問我。


    “你猜石頭哥去了哪裏?”


    “肯定不是薑太傅府上。”


    勝兒的描述,又一次敲痛了我的心髒。


    石熙哉一路折轉,他去了郊外的皇陵,來到了采采的墓前。


    據勝兒說,石熙哉在碑前立了很久,雨把他澆得濕透,他卻渾然不覺,一直那麽呆呆地立著,還說著什麽,勝兒說聽不明白,風雨撕碎了他狂吼的聲音,不知道他在給墓中的人說些什麽。


    石熙哉早已知道了我還活著,隻是不是采采的身體,那麽,他去采采墓前做什麽?或者是祭奠他和曾經的采采一起死去的愛情……


    我很想掉下幾滴眼淚,來配合勝兒低沉地描述,隻是,心裏是痛恨他投靠了薑太傅,便立馬少了很多感情上的波瀾。


    “可是,我不信石頭哥是壞人,他一定有他的原因。”


    勝兒不知道的是,無論什麽原因,都不能背叛自己的祖國,這是一個人做人的操守和底線。


    勝兒的神情是悲傷的,凝重的,我也是悲傷的,我看著勝兒,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這個孩子,還這麽優柔。我要給他樹立正確的人生觀和是非觀,無論石熙哉以前是怎樣,隻要他賣國,就是我們的對立麵,人民的公敵。對於這樣的人,就該浸豬籠,騎木驢,釘十字架……,我腦補了很多種可怕的死法,我還要問問小石頭為什麽要投靠薑太傅,迴答合我意的話,可以給他一個痛快的,一劍穿心!可是想著想著,卻已經淚流滿麵,我想我也是優柔的,我還是舍不得小石頭死,我要找到他,問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後來的結果是,我和勝兒頗有點江湖氣地抱頭痛哭了一場,並且喝了好幾瓶勝兒屋裏的酒,酒能誤事,但是勝兒說,少喝幾口,能麻痹他想家的愁苦,因為要全天候保護我,他沒時間照顧他娘和妹妹,早之前已經叫她們迴了朔方。這實在是我的無能,我還不夠強大,所以連累了愛我的人們會為我付出很多,想想這些,愧疚內疚加各種難過,但是勝兒說,別難過,就是要我的命,我也願意。一句我願意,又引得我嚎啕大哭,采采和其幸也,有這樣願意為自己付出生命的人。原來勝兒和我一樣,不勝酒力,喝著酒,拿筷子敲著喝茶的碗,唱起大風起兮雲飛揚,壯士一去兮不複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還好還知道該迴去,不然連累兩個丫鬟著急,隻是,翻過園子的圍牆容易,迴屋的力量卻被幾個騰躍消耗殆盡,居然蜷曲在牆下的草窠中睡熟了。由此可以得出一個深刻的教訓,就是女兒家家的,千萬不能喝醉酒,一個是失態,二一個是丟人,這種行為於《女訓》、《女規》極度不符,於我的身份也極度不符,還好是睡在自家園子裏,要是在外麵,被壞人占了便宜去,隻怕明年的今日,我墳頭的草都一丈高了。說縣京的街道上,每在節日,各家的女娘們,難得放開喝個酩酊大醉,於是常會看見或哭或鬧,或唱或睡在大道旁的女子,被《大雍日報》的那幫博士們看了去,往往編成花邊新聞,登在頭條。這些個上了新聞的女娘們,厲害點的,家裏丈夫管不住,隨他去了;柔弱些的,輕則被公婆小姑丈夫毒打,重則妻離子散,鬧出人命的都有,隻是大雍律法管不到這些無冕的皇帝們的筆,年年有女子醉酒失態的新聞,年年有挨打跳河後續的報道。


    第二日日上三竿,我才睡醒,太陽穴突突跳地厲害,引得頭一陣陣疼,想來勝兒的酒就不是什麽好酒。


    醒來,便被花塢和萍汀劈裏啪啦地教育給砸地暈頭轉向,什麽姑娘你不愛惜自己,那我們也不活了,陪著姑娘到草窠睡,到河裏睡都行,還有什麽知道不知道我們如何擔心,找了半天,你倒好,睡在那裏,夫人知道怎麽了得?責罰下來,你以後還想不想溜出門去?還有想過沒有,前一日剛下過雨,草窠裏還很潮濕,姑娘睡在那裏要是沒人管,蔭出病來怎麽辦?沒聽說過睡在外麵被蔭死的人嗎?還少嗎?


    知道是這倆人把我弄迴來的,沒有驚動老爺夫人,我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自然是陪了好多個不是,好多個笑臉,答應最近再不出門,不再連累她們擔心,以及保證再不喝酒,就是喝酒也隻能三杯之內,方才得以耳根清淨。


    好在因為前幾年被關在園子裏,每日對父母的晨昏定省被節約掉,現在就是病好了,但是這個禮節父母一直不曾提起,我也樂得消閑,不然以我的外出頻率,早就被發現了。


    今兒是哪裏也去不了了,拿著本秦觀的詞選,倚在廊下,邊翻邊教教鸚鵡說話: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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