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小訥大好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天亮了。可以想象,因著王妃的燙傷,這一夜,除了我,玉佛寺雞飛狗跳。從方丈,到我娘,到嬸娘,到一群女眷,到眾多丫鬟仆從和尚,沒有安生的。


    所以第二天早起,聽著鳥兒啁嘰,唿吸著山上清冽的空氣的時候,精神抖擻的我看到的是圍在小訥房外一群哈欠連天,麵色菜黃的各色人等。


    搖搖頭,我向後山走去。真正是不可理喻,一個人的錯誤,要幾十上百個人來陪綁。


    在後山的台階上還沒走幾步,身後的喧嘩又扯住了我的腳步。我承認我有所有人都有的八卦之心,不能因為我曾是太子妃或者是讀了很多書的小慎而稍能減弱,畢竟整天關在府裏,誰家長,誰家短也是打發大把時光的一個不錯的良方。這喧嘩,正好來自小訥房間的方向。


    隻見小訥裹著一件灰色大氅在往外走,一群人圍住小訥,不知在勸阻還是在哀求,反正站的地勢稍高的我,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麽,卻能清楚地看到嬸娘在扯小訥的時候,被小訥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再不迴去看看,就是我的不對了。三步並作兩步,我走到了人群的外圍,似有人看到了我,緊著說,慎姑娘來了,叫慎姑娘勸勸王妃吧,我就在人們讓開的一條道上,來到了小訥麵前。


    我低估了眼前的形勢。小訥雙眼似都在充血,看到了走進的我,她直挺挺衝過來掐住了我的脖子,一刹那,我以為我又要死一次了,隻是這一次會不會還有好命能附生在什麽人身上?


    在一聲聲尖叫中,小訥的手被別人脫開了去。我半彎著腰,撫著脖子,咳嗽不止。我是造了什麽孽,要一遍遍被小訥虐?


    娘撲過來抱著我,手顫抖著指了指小訥,卻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有拍著我的背,我知道娘的悲哀,即便是誥命,也並不能和人家皇子妃平起平坐,所以,自家的女兒受了委屈,也隻有受著。


    然而小訥卻又安靜了。從昨天起,兩次了,隻要我一受傷,小訥就會安靜,這簡直沒有天理。


    據說是這樣,說是派去給薑貴妃送信的人,在薑貴妃寢殿澤慶宮外候了整整兩個時辰後,宮裏才有太監傳話說,貴妃有恙,已經歇了,不敢驚擾,說是沐陽王妃那邊有什麽事,天明了再說。這廂貴妃沒有迴話,方丈什麽的一下子慌了手腳,王妃有傷,沐陽王不在,貴妃又不發話,這要是有個一差二錯,責任誰負的起?偏是值班太醫又不在太醫院,王妃千金之軀豈能用寺裏的燙傷藥,真正把玉佛寺方丈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等到太醫匆匆趕到,給小訥塗了燙傷藥,怕王妃撓了燙傷的地方,又給了安神藥,這一來二去,吃了安神藥的小訥一覺睡到了天亮,就耽誤了迴王府的時間。


    我猜想是小訥怕那兩個侍妾給王爺打小報告,所以一起床,不洗不漱,披上外衣就要跑迴王府。嬸娘惦記自己家姑娘還裹著一身燙傷藥膏,還沒吃飯,迴去路還長,餓暈怎麽辦?凡思種種,無不體現著一個做母親的關愛,但是小訥並不領情,將拽住自己袖子的親娘狠狠甩在了地上,可憐胖胖的嬸娘,就是被一群人攙扶,也用了好長時間才起得身。


    看我咳得厲害,小訥嘴角又泛出了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


    我是不能勸她了,保命要緊,在花塢萍汀的攙扶下,又在一群女眷的觀瞻中,我倉惶迴到了自己的屋子。


    一進門,兩個丫鬟就輕聲咒罵起來,一個說,怪不得王爺不喜歡她,就是一個瘋子,另一個說,果然造孽,不然好好的孩子都被她養死……我厲聲製止了她們,畢竟,小訥是小慎的堂姐姐,我還不許別人說她。


    待到後來娘進來的時候,小訥已經急燎燎地迴王府了,想來也是例製,王妃不能在外過夜的,無論什麽理由,有時候想想,在皇家,真的沒有什麽樂趣,各種約束,各種規矩。一旦破了這種規矩,受到的責罰可能會是身家性命不保。來的時候,小訥整出的陣仗不小,走的時候,聽娘說,很是慌張,旌旗也不打了,鞭子也不揚了,一隊人馬隻是快馬加鞭趕迴縣京城去。


    娘邊說著,眼淚又撲簌簌掉下來,說這可怎麽才好,小訥似乎是這裏有毛病了,娘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接著又說,我是不喜歡那邊的人,可就是再不喜歡那邊府裏的人,也都是沈家的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啊,再說了,小訥也是自己看著長大的,這才去了王府幾年,人都不是原來的樣子了,真正這個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止是海,是吃人的虎口了,可憐我那小訥呦,娘抹著眼淚順便拍著大腿抑揚頓挫地唱出了最後一句,不忍打擾娘的傷心,想起小訥的種種,我也掉下了眼淚。


    依稀記得小時候,每次嬉戲中的兩個孩子有了口角,勢必演變成娘和嬸娘說話的含沙射影,夾槍帶棒,還會演變到兩家的隨身丫鬟們的白眼仁子到處翻飛;還記得聽先生上課時,兩人搶著背書,若是先生表揚了一個,另一個便會放聲大哭的情景;還記得每年過年,定為太子妃的我收到宮裏送來各色稀奇古怪的禮物時,小訥委屈的臉;還記得我每次把宮裏送來的東西給小訥,小訥都會擺手說不要的情景……曆曆在目,彷佛昨天。曾經把小慎指給了太子諄,小慎是妃,小訥是民,後來小慎退婚,小訥被指給了皇子謙,小訥是妃,小慎是民,真正是奇奇怪怪,山重水複。我知道,小訥一直在和小慎爭,隻是從沒有到了現在這種狀態。


    娘說的很是,簡單地看,是小訥看不上我,時時處處要害我,深層次地看,是小訥已經有問題了,這個不知道薑貴妃和沐陽王知道不,看這個樣子,小訥病了不是一天兩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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